摘要:《傾城之戀》之所以成為廣為傳頌的文學作品,大抵是因為其中不落俗套的愛情故事,但除了故事情節吸引人之外,《傾城之戀》中的人物對話可謂妙語連珠。現當代以來,針對張愛玲作品的文學評論和研究如火如荼,因而對《傾城之戀》的文學評論也不少,然而,很少有人從語用學的角度來研究《傾城之戀》。從語用學的角度來分析其中的人物對話,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會話含意,從而解讀出高于作品本身內容的涵義。
關鍵詞:語用學 語境 指示現象 模糊限制 會話含意
盡管現在學界對語用學的定義還未形成十分統一的認識,但是,語用學是關于語言使用的實用學,是大家普遍認同的語用學最基本的界定。簡而言之,語用學就是研究話語在使用中的語境意義,或話語在特定語境條件下的交際意義,包括意義的產生與理解,也包括交際中語言形式或策略的恰當選擇與使用。[1]而語言研究,必然離不開語境。如果說語用學是研究語境中的意義的話,那么語境的功能就在于對意義的表達和理解所產生的影響。語境并不是獨立地發揮功能,而是參與、協助話語的表達和理解過程。就話語表達而言,語境影響說話人在說話內容、表達方式、表達手段等方面的選擇;就話語理解而言,語境有助于聽話人確定指稱、消除含糊、充實語義等。[2]
對語用學的定義、語境功能和語用意義有一個大致的了解之后,我們才能正確地研究文學作品中的語用現象。張愛玲的《傾城之戀》雖然只有短短的兩三萬字,但卻包含了豐富的語用現象,包括指示現象、模糊限制語和會話含意等,具有較高的語用研究價值。
一、指示現象
語用學中的指示現象常包括人稱指示語、時間指示語、地點指示語、話語指示語、社交指示語和數字指示語等。雖然這六種指示語都屬于指示現象,具有共同的語境依賴性,但是它們的具體話語功能又有所差別。
《傾城之戀》中出現的指示現象主要是人稱指示語,如流蘇的前夫去世后,流蘇和三爺因是否回去吊喪的問題發生爭執:
流蘇站起身來道:“你這話,七八年前為什么不說?”三爺道:“我只怕你多了心,只當我們不肯收容你。”流蘇道:“哦?你現在就不怕我多心了?你把我的錢用光了,你就不怕我多心了?”三爺直問到她臉上道:“我用了你的錢?我用了你幾個大錢?你住在我們家,吃我們的,喝我們的,從前還罷了,添個人不過添雙筷子,現在你去打聽打聽,米是什么價錢?我不提錢,你倒提起錢來了!”[3]
從語境來看,怕流蘇多心的其實是三爺自己,然而,他在表達時用“我們”而不用“我”,這就起到增強氣勢,掩飾自己內心的心虛的作用;流蘇離婚后一直住在娘家,因此才有了三爺“你住在我們家,吃我們的,喝我們的”的話,三個“我們”連用,看似是指包括流蘇在內的白家人,其實是指三爺一家而已,這就把對流蘇的疏遠融于無形之中。
在寶絡和范柳原相親失敗后,四奶奶回到家說的話更是內涵豐富:
四奶奶怒道:“也沒看見你們這樣的女孩子家,又不是你自己去相親,要你這樣熱辣辣的!”[3]
看過作品的都知道,寶絡去相親時流蘇也去做陪同了,并且在此過程中獲得范柳原的好感,四奶奶的這一番話明顯說的是流蘇。四奶奶說這話時流蘇并不在現場,但她卻用了“你”“你們”這種適合面對面交談的第二人稱,如此一來,既可以避免直接挑明,引發矛盾,又起到含沙射影的作用。
除了人稱指示語之外,《傾城之戀》中的社交指示語也不少。社交指示語一般是指人們在交際過程中所使用的各種稱呼語、敬稱等,具有顯示人與人之間親疏關系或者禮貌的作用。在小說中,徐太太是有錢商人的妻子,社會地位相對較高,因此大多數人都稱之為“徐太太”,但是,流蘇就稱她為“嬸子。“嬸子”明顯比“徐太太”要顯得親切,兩者的對比,可以透露出流蘇對徐太太的態度。
二、模糊限制語
模糊限制語可對話語中信息的真實程度、涉及范圍等進行修飾,也可表示說話人或作者對某一內容進行的主觀推測。在話語中使用模糊限制語是為了避免直截了當、準確清楚地談及某些話題,以達到表示禮貌,緩和矛盾,或增強話語諷刺、幽默等效果。
《傾城之戀》中,當范柳原說流蘇是真正的中國女人時:
流蘇微微嘆了口氣道:“我不過是一個過了時的人罷了。”[3]
面對一個有可能成為自己生活依靠的男人的夸獎,流蘇不能顯得過于得意,因此她說自己是“過了時的人”,然而,為了在范柳原面前保持魅力,她又不能太自降身價,所以用“不過”“罷了”的模糊限制語來降低自己是“過了時的人”的話的真實程度。
三、會話含意
會話含意是語用學的核心內容,在言語交際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會話含意和合作原則密切相關,合作原則包括質原則、量原則、相關準則以及方式準則。在常規對話中,人物語言要遵循合作原則,但在特定的語境條件下,違背合作原則可產生一定的會話含意。
《傾城之戀》中也不乏精彩的會話,如四奶奶對寶絡說的一段話:
四奶奶咯咯笑道:“害臊呢!我說,七妹,趕明兒你有了婆家,凡事可得小心一點,別那么由著性兒鬧。離婚豈是容易的事?要離就離了,稀松平常!果真那么容易,你四哥不成材,我干嘛不離婚哪!我也有娘家呀,我不是沒處可投奔的,可是這年頭兒,我不能不給他們劃算劃算,我是有點人心的,就得顧著他們一點,不能靠定了人家,把人家拖窮了。我還有三分廉恥呢!”[3]
若不是放在具體的語境中,這段話只不過是長輩對晚輩的平常告誡,但是在小說中,四奶奶說這話之前,流蘇因為離婚而待在娘家,并剛與四奶奶發生直接沖突,那么,四奶奶的話顯然是指桑罵槐了。這話表面上在說寶絡和四奶奶自己,實際上在說流蘇由著性兒胡鬧而離婚,回娘家住拖窮了家人,沒有廉恥心。
在香港飯店,流蘇和柳原發生了如下對話:
流蘇笑道:“怎么不說話呀?”柳原笑道:“可以當著人說的話,我全說完了。”[3]
“可以當著人說的話,我全都說完了”言外之意是,他還有不能當著別人的面說出來的話,這句話既可以當成開玩笑的話,也可以讓人浮想聯翩,以為兩人有什么私密的情話。
此外,香港遭炮轟后,柳原回家接流蘇到淺水灣飯店時:
柳原嘆道:“這一炸,炸斷了多少故事的尾巴!”流蘇也愴然,半晌方道:“炸死了你,我的故事就該完了。炸死了我,你的故事還長著呢!”[3]
如果單看這段對話,很多人會覺得說得沒頭沒腦,云里霧里,但要是從整個小說語境來看,流蘇的這句話就足以道出兩人的依賴關系和她個人的生存困境。流蘇一個離婚女人,被家人所嫌棄,背井離鄉來到香港,又無謀生能力,所能依靠的只有范柳原,若范柳原被炸死,她自然是生無可望。但是范柳原不一樣,他有的是金錢,流蘇也只不過是他想占有的對象之一,如若流蘇被炸死,他還是可以好好活下去。
最后,柳原和流蘇一同去登結婚啟事的路上:
柳原又道:“鬼使神差地,我們倒真的戀愛起來了!”流蘇又道:“你早就說過你愛我。”柳原笑道:“那不算。我們那時候太忙著談戀愛了,哪里還有功夫戀愛?”[3]
在現實生活中,“談戀愛”和“戀愛”并無明顯區別,但是,這對話要是放在小說語境中,那就另當別論了。柳原和流蘇為了各自的利益,都在小心翼翼地打著小算盤,他們待在一起不是因為有戀愛關系,而是想借談戀愛的幌子來達到自身目的。在結婚之前,他們實際上是處于一場無形談判的狀態中,說得通俗一點,柳原和流蘇是在“談”條件,而不是在談戀愛。
語用學的內容不止于以上這三點,《傾城之戀》中的語用現象更不局限于以上提到的,但通過對作品中部分經典話語的語用分析,我們可以獲得舉一反三的效果。
參考文獻:
[1]何自然,陳新仁,編纂.當代語用學[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4.
[2]冉永平.語用學:現象與分析[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3]張愛玲.張愛玲經典作品[M].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2002.
(作者簡介:黃鳳,女,廣西大學本科生,研究方向:語用學、應用語言學)
(責任編輯 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