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內容提要 秦簡中出現的吏仆與吏養分別指駕車和炊事人員,其來源主要是徒隸,偶有戍卒,但有特殊技能的工匠不能擔任吏仆。吏仆歸屬倉管理,負責其口糧供給,分配任務。各行政機構配置以人員數量配備數額不等的吏仆。國家對仆、養的控制,是通過廩衣食等制度來實現的。漢代吏仆的工作轉移給政府中的少吏和出使者招募的隨從。
關鍵詞 秦簡 仆養 刑徒
〔中圖分類號〕K23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6)01-0073-05
最近幾年公布的兩批秦簡——《里耶秦簡》和《岳麓書院藏秦簡(叁)》中,出現了以前未見的新名詞,叫做“吏仆”。《岳麓書院藏秦簡(叁)》在案例九《同、顯盜殺人案》“吏仆”條目下解釋為:“仆,侍從、供役使的人。《說文·人部》:‘仆,給事也。吏仆,官吏的侍從,是徒隸的服役內容之一。”①《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一卷)》在簡 6-7“敢言之:前日言當為徒隸買衣及予吏益仆”下所給的注釋為:“仆,仆人”。②后面出現“吏仆”之處沒有再出注解,所以注釋者似乎認為這里的“仆”就是“吏仆”。從字面理解或放諸簡文當中,這些解釋當無窒礙。不過,如果聯系到相關資料,我們發現解釋為“仆從”過于簡單。在里耶秦簡中有這樣一條簡:“卅一年后九月庚辰朔甲□,……卻之:諸徒隸當為Ⅰ吏仆養者皆屬倉……倉及卒長髟所Ⅱ署倉,非弗智(知)殹,……可(何)故不騰書?近所官Ⅲ亙(恒)曰上真書。狀何……□□□□□□/Ⅳ(8-130+8-190+8-193)。”③從句式看,“吏仆養”當為一詞。因為有“吏仆”一詞,所以我們懷疑“吏仆養”可能是“吏仆”與“吏養”的合稱。在這批簡中也的確檢索到了這個詞:“錢三百五十。卅五年八月丁巳朔癸亥,少內沈出以購吏養城父士五(伍)得。得告戍卒贖耐罪惡(8-811+8-1572)。”④這也就坐實了我們的猜測。“吏仆”“吏養”相對稱,因此“吏仆”之仆,是一個專有名詞而非仆人的泛稱,養通常作為“炊事”解,那么“仆”則同樣是一種雜役,最接近的解釋就是“趕車的人”。本文將秦代簡牘中出現的“吏仆”和“吏養”界定為政府吏員服務的群體,以此來探討其身份、政府對他們的控制手段、及其在漢代的變化幾個方面。
一、“吏仆”“吏養”的身份
吏仆與吏養作為專有名詞,不僅出現在里耶秦簡這一行政文書中,而且在睡虎地秦簡中“養”和“仆”曾同時相對出現:
都官有秩吏及離官嗇夫,養各一人,其佐、史與共養;十人,車牛一兩(輛),見牛者一人。都官之佐、史冗者,十人,養一人;十五人,車牛一兩(輛),見牛者一人;不盈十人者,各與其官長共養、車牛,都官佐、史不盈十五人者,七人以上鼠(予)車牛、仆,不盈七人者,三人以上鼠(予)養一人;小官毋(無)嗇夫者,以此鼠(予)仆、車牛。⑧⑨⑩B11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釋文第37、82、46、55、54頁。
這是對都官和離官各官署按照吏員的級別、人數配置仆、養的標準。注釋小組對仆和養的解釋為:養,做飯的人;仆,即趕車的人。從行文看,仆、養和佐、史冗等吏員相對,他們不在官僚體系序列中,主要從事雜役工作,以法律的形式規定他們在各種機構中的分配指標,則說明這也是維持行政機構正常運轉不可或缺的一個方面,為國家所重視。
那么從事吏仆養工作的人身份如何呢?從現有材料看主要來源于兩種人,一是徒隸。徒隸的身份比較復雜,我們曾專文論述過。詳見沈剛:《〈里耶秦簡〉(壹)所見作徒管理問題探討》,《史學月刊》2015年第2期。《岳麓書院藏秦簡(叁)》中收錄了兩則案例:案例三《猩、敞知盜分贓案》,其中有“猩獨居舍為養,達與仆徒時(蒔)等謀埱冢”。④朱漢民、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叁),上海辭書出版社,2013年,第122、187頁。“仆徒時(蒔)”是指時(蒔)的身份是仆徒,仆徒意思當是作為從事“仆”這項工作的徒,仆的身份是刑徒。另外一個是案例一《盜殺安、宜案》,其中有這樣一句:“訊同:同,大宮隸臣,可(何)故為寺從公仆?”按照注釋,寺從疑是機構名,公為尊稱,用于縣令等長官。④這就可以肯定擔任寺從公的仆是隸臣,也即刑徒,上面一條材料即非臆測之說。在《里耶秦簡》中同樣也有刑徒從事養的記錄,簡8-1558:“/溫與養隸臣獲偕之蓬傳,及告畜官遺之書季有。”⑥⑦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1卷),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358、224、63頁。“養隸臣”這個詞和“仆徒”一樣,指的是從事“養”的“隸臣”。刑徒從事“養”這一工作還有一條旁證,上書簡8-773:“卅二人徒養。八十四人邦司空白羽。”⑥雖然沒有明確說明這32人是為吏養,但是按照每十人需要一“養”的標準,他們似乎也不完全是為刑徒服務的,或許也有做吏養。“邦司空白羽”或與里耶簡中屢屢出現的“求羽”有關,求羽作為一種特殊勞作,常被分派到各個機構和屬鄉,因而“養”或許可以作如是觀。
除了刑徒外,也有戍卒作吏仆的現象,里耶秦簡8-106:“/遷陵戍卒多為吏仆,吏仆/。”⑦目前所見,僅此一條資料。揣摩文意,似乎是對“戍卒多為吏仆”現象提出批評,暗含戍卒作吏仆不當以常態視之。可惜僅有的這一條材料還是殘斷的,不清楚其語境,僅能做推測之辭。卒服務于官府吏員,他們正常的工作主要是協助官長做行政管理等輔助工作。《睡虎地秦墓竹簡·秦律雜抄》:“吏自佐、史以上負從馬、守書私卒,令市取錢焉,皆(遷)。”整理小組注:“守書私卒,應為看守文書的隨從士卒。”⑧另外,尚未出現戍卒作吏養的記錄,或亦可為旁證,畢竟戍卒的主要工作是屯兵戍守。
刑徒可以充任廝役工作,但秦代法律還規定有特殊技能的工匠不能擔任吏仆:“隸臣有巧可以為工者,勿以為人仆、養。”⑨這是因為有技藝的隸臣可以為政府創造更大的經濟價值,所以對其進行控制是重要的政策取向。比如在《睡虎地秦墓竹簡·秦律十八種·軍爵律》中:“工隸臣斬首及人為斬首以免者,皆令為工。其不完者,以為隱官工。”⑩隸臣即使免除了奴隸身份,也不能改行從事其他工作。除此以外,輕刑徒也不能充任吏仆:“司寇勿以為仆、養、守官府及除有為殹(也)。有上令除之,必復請之。”B11秦和漢初,司寇與其他刑徒區分也非常明顯,比如他們可以獨立為戶主,不能被國家隨意調撥等。另外,在里耶秦簡中頻繁出現的作徒簿中也不登錄司寇。司寇不做仆、養工作,大約這在當時被視為一種賤役,連司寇這種輕刑也不屑為之。這也反映出上述戍卒為吏仆或為特例。
二、吏仆與吏養的管理
吏仆多為徒隸充任,按照秦代制度,其人身歸屬于國家。正因為如此,身份為徒隸的吏仆和吏養還表現出其公有屬性,比如吏仆不能從事公務以外的勞動。《岳麓書院藏秦簡(叁)》案例九《同、顯盜殺人案》簡143-144:“譖(潛)訊同歸義狀及邑里居處狀,攺(改)曰:隸臣,非歸義。訊同:非歸義,可(何)故?同曰:為吏仆,內為人庸(傭),恐吏(系)辟同【……】【……】及薄宿,類。”朱漢民、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叁),上海辭書出版社,2013年,第179頁。注釋,是說隸臣同,作為吏仆,又暗地里被別人雇傭勞動,擔心吏要處置他。也就是說,吏仆如果做私活,要受到懲罰,這主要是因為他的身份歸屬于國家。
吏仆與吏養和倉之間有明確的歸屬關系。因為秦代倉的功能除了儲存保管糧食之外,還負責糧食供給,如里耶秦簡中:
元年七月庚子朔丁未,倉守陽敢言之:獄佐辨、平、士吏賀具獄,縣官Ⅰ食盡甲寅,謁告過所縣鄉以次續食。雨留不能投宿赍。Ⅱ來復傳。零陽田能自食。當騰期丗日。敢言之。/七月戊申,零陽Ⅲ移過所縣鄉。/手。/七月庚子朔癸亥,遷陵守丞固告倉嗇夫:Ⅳ以律令從事。/嘉手。V5-1
遷陵食辨、平盡己巳旦遷陵。Ⅰ七月癸亥旦,士五(伍)臂以來。/嘉發。Ⅱ5-1背③④⑤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1卷),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68、196、359頁。
《校釋》云:倉守,職官名,指代理倉嗇夫職務者。從“零陽移過所縣鄉”一句看,正文當是零陽倉守陽發出的文書,而接收方雖然是遷陵守丞,但具體執行卻是遷陵倉嗇夫固。同樣,“吏仆”“吏養”的口糧供給也是由倉負責。不僅如此,倉還是仆、養主要的管理機構。里耶秦簡簡8-130+8-190+8-193:“卅一年后九月庚辰朔甲,……卻之:諸徒隸當為吏仆養者皆屬倉……倉及卒長髟所署倉,非弗智(知)殹,……可(何)故不騰書?近所官亙(恒)曰上真書。狀何……/。”③“諸徒隸當為吏仆養者皆屬倉”,對這些吏仆的歸屬已經做了明確的說明。吏仆之所以歸屬于倉,應該是源于兩個原因,除了倉供給吏仆養的口糧外,還因為倉本身就是管理、輸送刑徒的機構,如里耶秦簡:
二人付。AⅠ一人付田官。AⅡ一人付司空:枚。AⅢ一人作務:臣。AⅣ一人求白翰羽:章。AⅤ一人廷守府:快。AⅥ其廿六付田官。BⅠ一人守園:壹孫。BⅡ二人司寇守:囚、。 BⅢ二人付庫:恬、擾。BⅣ二人市工用:、亥。BⅤ二人付尉。BⅥ/8-663
五月甲寅倉是敢言之:寫上。敢言之。/8-663背。④
倉是即倉的長官倉嗇夫是,這是他將交付其他機構刑徒數量、工作、人數進行統計上報的簿籍,因此做吏仆、吏養工作的刑徒由其派出也在情理之中。當然倉配送吏仆、吏養是需要依照上級機構的指令以及相應的法律法規:“卅一年后九月庚辰朔辛巳,遷陵丞昌謂倉嗇夫:令史言Ⅰ以辛巳視事,以律令假養,襲令史朝走啟。Ⅱ定其符。它如律令。Ⅲ(8-1560)”⑤這段話是說遷陵丞命令倉嗇夫依照律令向履職的令史言配給吏養。其中的“以律令”大約就是我們前面引用的《睡虎地秦墓竹簡·秦律十八種·金布》中的那條資料。不過,律文記載的并不是十分清楚,我們依據簡文將其列制表格做進一步的說明:
都官有秩吏離官嗇夫都官有秩吏之佐、史離官嗇夫之佐、史都官之佐、史冗都官佐、史7∽15人都官佐、史3∽7人小官毋(無)嗇夫
養11與主官共與主官共1/10人車牛1/10人1/10人1/15人見牛者1/10人1/10人1/15人仆1(?)1(?)1(?)1(?)1(?)不足10人與官長共。11(?)車牛仆仆(?)仆
按:數字后標(?)為筆者擬構
通過表格可以看出,這段文字是描述給各行政機構配置的服務人員和設備等。其中最主要的是養和仆。就“養”而言,都官有秩吏、離官嗇夫等官長可以單獨配置,其僚屬則按照人數多少,或與官長共用,或超過3人以上單獨配置。只有“小官毋(無)嗇夫”,即級別較低的機構(沒有配置嗇夫以上的官吏),沒有提到養,是否是省文或單獨設置,不得而知。這段文字中提到仆只有7到15的都官佐、史以及無嗇夫的小官才能配置,那么是否意味著其他人員就不配備趕車的仆呢?我們認為是答案是否定的。都官有秩吏和離官嗇夫及其佐、史,或十五人以上的佐史,皆有“車牛一兩(輛),見牛者一人”,配置車輛顯然是為了公務活動之用,那么沒有列舉出仆,也許是和牛車相配套,因而省文,當時人認為無需贅言。見牛,注釋為“看牛的人”,所以還有一種可能,因為這些機構未必都是專門負責畜牧業的畜官,所以“見牛者”除了飼養拉車之牛外,仆也是他們份內的工作,但為了避免行文重復,故將“仆”的職責略去。但無論如何,除了數量較少的都官佐、史以外,其他機構皆配置了“仆”。這段文字也說明,里耶秦簡行政文書中多次出現吏仆、吏養并不是偶然的,他們是保證政府機構正常運轉的必要條件。從行政文書看,按照規定配給廝役的原則也貫徹到秦代政治實踐當中里耶秦簡8-1490+8-1518:“廿八年六月己巳朔甲午,倉武敢言之:令史敞、彼死共走興。今彼死次Ⅰ不當得走,令史畸得未有走,今令畸襲彼死處,與敞共Ⅱ走。倉已定籍,敢言之。Ⅲ”②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1卷),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338、77頁。雖然我們現在還不能明確“走”的確切含義,《校釋》認為與“仆”類似,可從。這是一件關于確定分配仆從的文書,文中沒有提到其中的分配原則,但經過倉這一主管機構定籍確立后,就具有了法律效力。其裁定的依據,或許就是類似上述《睡虎地秦墓竹簡·秦律十八種·金布律》中所確立的原則。
秦代律文描述的等級還是以機構長官的級別為標準,但是在行政文書中對這些仆養還是以機構為單位稱呼的,里耶秦簡8-137:“/朔戊午,遷陵丞遷告畜官仆足,令Ⅰ/毋書史,畜官課有未上,書到亟日Ⅱ/守府事已,復視官事如故,而子弗Ⅲ/事,以其故不上,且致劾論子,它承Ⅰ(正)/就手。Ⅱ”②畜官在里耶簡中屢見,通常和鄉、少內、司空等機構并列,因而它也是指縣中機構而言。盡管這些仆、養被分配到了政府各部門,但是這些部門只有使用的權力,日常的管理當由倉等其他部門專門負責。
國家對仆、養的控制,是通過廩衣食等制度來實現的。《睡虎地秦墓竹簡·秦律十八種·傳食律》:“御史卒人使者,食粺米半斗,醬駟(四)分升一,采(菜)羹,給之韭蔥。其有爵者,自官士大夫以上,爵食之。使者之從者,食(糲)米半斗;仆,少半斗。”④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釋文第60、42頁。這條律文是對御史所屬卒人及其隨從人員的廩食標準,這種標準的設定是考慮到身份、爵位、官職等因素。“仆”的口糧數最少,是由其徒隸身份決定的。同樣,政府對于廩衣也有制度規定,同書《金布律》有:“稟衣者,隸臣、府隸之毋(無)妻者及城旦,冬人百一十錢,夏五十五錢;其小者冬七十七錢,夏卌四錢。舂冬人五十五錢,夏卌四錢;其小者冬卌四錢,夏卅三錢。隸臣妾之老及小不能自衣者,如舂衣。 亡、不仁其主及官者,衣如隸臣妾。”④府隸,注釋為“當為在官府服役的隸”,那么其身份和吏仆、吏養相當。他們也是按照年齡、性別等因素給予數量不等的廩衣費用。正因為這些隸臣妾身份依附于國家,所以國家從保全財產的角度,要為其廩衣食,為了生存需要,他們也要為政府服務。但是這種廩給,也是最低標準,比如上引《金布律》最后說“亡、不仁其主及官者,衣如隸臣妾”,注釋小組認為,不仁其主“疑指私人奴婢而言”,也就是說,這些府隸的待遇相當于受罰的私家奴婢。
三、吏仆、吏養在漢代的存續
秦代的吏仆、吏養主要來源于刑徒,這是構筑在秦代刑徒數量眾多的基礎之上。但是漢代約法省禁,刑徒數量較秦代當有所減少,所以這種完全由國家配給的廝役形式呈現出另一種發展路徑。反映漢初情況的張家山漢簡給出了提示的思路,《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年律令·行書律》:“一郵十二室。長安廣郵廿四室,敬(警)事郵十八室。有物故、去,輒代者有其田宅。有息,戶勿減。令郵人行制書、急書、復,勿令為它事。畏害及近邊不可置郵者,令門亭卒、捕盜行之。北地、上、隴西,卅里一郵;地險陜不可郵者,得進退就便處。郵各具食,設井磨。吏有縣官事而無仆者,郵為炊;有仆者,皆給水漿。”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釋文修訂本),文物出版社,2006年,第45頁。“吏有縣官事而無仆者,郵為炊;有仆者,皆給水漿”,這句話說明吏并不像秦代那樣統一配備“仆”,有無皆可。另外,再結合這段話的前面部分看,專門的郵置機構分擔了一部分以前完全需要吏仆擔負的職能,這與郵置由固定的民戶負擔有關系。也就是說國家設定出特定的徭役人群來分擔了這部分工作。那么另外一部分“有仆者”之“仆”的來源呢?
我從傳世文獻中檢索到與仆、養工作相似的政府從事廝役人的身份看,一種是來源于政府機構內部,《后漢書·陳寔傳》:“陳寔字仲弓,……少作縣吏,常給事廝役,后為都佐。”范曄:《后漢書·陳寔傳》,中華書局,1965年,第2065頁。文中的縣吏,當為少吏,從事雜役等工作。《后漢書·周燮傳》有一個可以做注腳的實例:“良字君郎。出于孤微,少作縣吏。年三十,為尉從佐。奉檄迎督郵,即路慨然,恥在廝役,因壞車殺馬,毀裂衣冠,乃遁至犍為,從杜撫學。”李賢注:“從佐謂隨從而已,不主案牘也。”范曄:《后漢書·周燮傳》,中華書局,1965年,第1743頁。這具體說明了馮良擔任縣吏的職務,并且其工作之一就是負責迎送,當時被視為賤役。
這種廝役是由政府機構設置的固定吏員來負責。如果因為出使等任務,無法確定從事雜役的人數,那么他們也可以由個人招募而來,《漢書·路溫舒傳》:“詔書令公卿選可使匈奴者,溫舒上書,愿給廝養,暴骨方外,以盡臣節。”師古曰:“求為卒而隨使至匈奴也。”班固:《漢書·路溫舒傳》,中華書局,1962年,第2371頁。廝養的具體工作,《史記·張耳陳余傳》“有廝養卒謝其舍中曰”,《集解》引韋昭曰:“析薪為廝,炊烹為養。”司馬遷:《史記·張耳陳余傳》,中華書局,2003年,第3109頁。這種 “廝養”是出于自愿,也就是意味著使節與其隨從之間是一種自由結合的關系,并不是國家的制度規定。《漢書·張騫傳》中的這條材料更明確了這一點:“自騫開外國道以尊貴,其吏士爭上書言外國奇怪利害,求使。天子為其絕遠,非人所樂,聽其言,予節,募吏民無問所從來,為具備人眾遣之,以廣其道。”班固:《漢書·張騫傳》,中華書局,1962年,第2695頁。“予節,募吏民無問所從來”對使節所招募的隨從廝役,政府并不干涉。在西北漢簡中,出現了為數不少的隨各類官員的“從者”和“私從者”,他們之間的區分即以公私為限,或亦可印證上述說法。沈剛:《西北漢簡中的“從者”與“私從者”》,“漢晉時期國家與社會國際學術研討會(2014年8月青海師范大學主辦)”會議論文,待刊。
還需要說明的是,在西北漢簡中也出現了“吏養”的稱謂,并且其職能和秦簡相去無遠。張新俊:《張家山漢簡〈奏讞書〉中的“養”及相關問題》,甘肅省博物館、西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編:《簡牘學研究》(第五輯),甘肅人民出版社,2014年。但這更可能是邊地軍事系統中存在的特殊形態。
當然,秦代吏仆、吏養在漢代的分化可能更復雜,但無論何種形式,他們都是國家行政活動中必要的組成部分。對于秦漢時代的行政體系及其運作,歷史學家書寫歷史時會對制度框架以及和軍國大事有關的具有重要價值的制度進行描述,經過他們的選擇,這些制度運轉的細節無意中被過濾掉了。后世的研究者只能依據這些素材來認識當時的制度。然而現實的行政實踐活動和國家機器的有效運轉,是依靠佐史這些從事具體工作的胥吏,以及提供后勤保障的仆養日復一日的孜孜不倦的工作得以實現。盡管他們的工作并不會對國家制度的走向造成影響,但卻是保證國家機器正常運轉須臾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唯有將這些看似平常,甚至當時人熟視無睹的工作和那些高官顯貴的政治活動結合起來,才是當時國家日常行政的完整圖景。
作者單位:吉林大學古籍研究所、出土文獻與中國古代文明研究協同創新中心
責任編輯:黃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