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途中修行

杜榮俠

我喝著運河水長大，也在洪澤湖上泛過舟，卻對遙遠神秘的大海陌生而向往。

幾年前，從煙臺港坐客輪去韓國，暮色降臨時登船，夜晚啟航，天明抵達。夜間，天氣突變，風起浪涌，船體劇烈顛簸震動，在變幻莫測的大自然面前，驚恐中，聽天由命感頓生。大海是雙面的，雄渾壯闊是它的A面，神秘詭異是它的B面。

那一次，去也匆匆，回也匆匆，去與回雖然在海上漂泊了兩夜，我在它的懷抱里，睡得并不踏實，夜色是漫無邊際的大幕，輕而易舉地籠罩著大海，籠罩著這艘船，而我渺小得就像大海里的一滴小水珠。

生命是一條長河，而人生的意義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虛無和茫然充斥心房。船在海上，人在船上，心在此岸，夢想在彼岸，從此岸泅渡到彼岸，還要經歷多少風雨大浪？

在夜色的包裹下，我躺在船艙的床上，身體是靜穆的，腦海里卻奔騰著千軍萬馬。我不用擔心客輪，天明它即會把我送到岸上。只是這一次，我真沒好好地看看大海，就離開了。

但是，憑海臨風，看潮起潮落依舊是我的一個夢。碧海藍天、沙灘貝殼、腳印細沙，是我心中最美的景致。

我知道面對大海，不全是春暖花開的詩情畫意，那個感動了無數人的畫面是詩人海子的大海。

我想去看大海，去看屬于我的大海。它橫亙在我眼前，又通往我的靈魂。

于是七月，和朋友到了人間仙境蓬萊，在八仙渡?？诰皡^感受神話傳說的神秘縹緲。八仙祠里，鐵拐李葫蘆不離身，張果老倒騎毛驢，藍采和提花籃，何仙姑執荷花，呂洞賓佩長劍，韓湘子吹橫笛，漢鐘離配芭蕉扇，曹國舅握玉板，看著八位仙人像，遙想世間幾人能夠像他們一樣最終破繭，看穿恩怨，逍遙天地間，一笑拈花讓恩怨倦，一念滅塵世化成仙。

朋友說若有緣，會在蓬萊海邊看到海市蜃樓。我不抱太大奢望，難得一見的奇觀異景不是人人都有眼福的。

我只想看看大海。我們登上白色汽艇，汽笛一聲長鳴，汽艇像離弦之箭向前沖去，卷起的浪花潔白晶瑩。開艇人技術嫻熟精湛，汽艇一會兒左側，一會兒右斜，一會兒劇烈顛簸，驚險刺激，惹得滿船人陣陣驚叫。

到了海中的一個島嶼前，這里位于遼東半島的尖端，是黃海和渤海分界處，海水顏色涇渭分明，黃海的顏色是深藍色，渤海是淺黃色。黃海和渤海潮在此形成一條交匯線，交匯處出現幾米深的激流漩渦，發出呼呼巨響，驚濤駭浪，驚心動魄，使人膽戰心驚。

相比刺激驚險的汽艇游海，我更喜歡蓬萊海濱浴場的輕松愜意。那時，海平面很靜，會游泳的大人在或遠或近的海中盡情暢游，小孩子穿著五顏六色的泳衣、套著游泳圈在嬉戲打鬧。

我是“旱鴨子”，不敢去游泳，準確地說不敢冒險。我和海邊的很多人一樣，脫了鞋，在海邊幾米遠的范圍內感受著海的氣息。

我提著裙裾，慢慢走進海中，一股清涼沿著腳心往上蔓延，看著清澈的水漫過腳踝，漫過小腿，漫到膝蓋，便止步。大海無邊無際，與天相連處，蒼茫一片。此時，在夕陽的映照下，靜謐的海面看起來波光粼粼，如淑女般恬靜典雅，但瞬息萬變、詭異兇險也是它的另一面，巨浪襲來，我無法把控。我愛海，但我不會水，我不能逞強，不能走向海的更深處，我不能拿微弱的生命去和威力無比的大?？购狻?/p>

人貴有自知之明，我無法體會暢泳搏浪的快感，卻能體會腳底的細沙在溫暖地涌動，小魚觸碰腳和腿的酥癢，海風輕撫臉頰的愜意。

畢竟不是海邊長大的，在海水里十分鐘不到，就覺雙腳冰涼。赤腳上岸，沙灘細沙在陽光的照耀下，溫潤舒適，大大小小的貝殼或隱或現，規則的不規則的，有花紋無花紋的，淺色的深色的，大小不一，形態各異。我沿著沙灘慢慢走，慢慢找心儀的貝殼，一會兒就找了二十幾個，在水里洗凈，寶貝似的放進包里。

兩天后，到了青島海邊，看到大海，我激動不已，這才是我真正想看到的藍天碧海。青島和蓬萊相比，蓬萊海濱浴場的海水是清澈的淺黃色，而青島海濱浴場的海水是蔚藍色。如果說我所看到的蓬萊的海是恬靜的少女，那么青島的海則是咆哮的斗士。

這天，天氣晴好，陽光明媚，青島海冰浴場游客爆滿，水中岸上滿眼的人，海浪聲、喧嘩聲、歡笑聲，熱鬧非凡。

蔚藍的空中，形如棉絮的白云，悠然飄動，蔚藍的大海掀起層層巨浪，前赴后繼地沖向岸邊，白色的浪花打濕了我的裙角。我的腳站在海水里，風大浪大，風浪不斷沖擊著雙腿，感覺天地都在晃動，頭暈目眩的。

我佩服膽大的人乘著快艇在風頭浪尖驚險地驟起驟落，我也佩服會游泳的男人、女人和小孩，在大海里游泳，身心全浸在海里，與我這種不會游泳的人的淺濕輒止相比，一定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受和體悟。

裙子濕了大半，我回到岸上，靜靜地看著大海、藍天、沙灘，當向往的大自然景致呈現在眼前，海浪聲消失了，喧嘩聲消失了，內心只留下寧靜。

大海，本來離我那么遠，內心的渴念讓我一步步走近了它……

世界那么美，我想去看看。內心里一個個小小的愿望，開始著手一個一個地去實現它。

朋友說，旅行是一次摒棄雜念的修行。我說，走出去，小天地便變成了大世界、大境界。

世界那么大，人生有盡頭，旅程無盡頭，修行無盡頭?？旃澴嗟某鞘猩钪校瑑刃男鷩淌忞s，短暫的旅行，腳步慢下來，靈魂跟上來，在旅途中修行，人生和內心才會圓滿通達一些。

不是嗎？世界那么遠，又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