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聽愛情

鄭小敏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題記

年少懵懂，對于愛情的認識，也許僅僅是《藍色生死戀》的虐心劇情。那時候覺得：世間最悲慘的故事莫過于摯愛的兩個人到頭來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后來，長大一些，成熟一些，對愛情的期待又讓我不禁思考：這讓人癡迷的愛情究竟是什么樣子？它是否有五彩繽紛的顏色，抑或是有保質期？

我真正對愛情的意義有新的認識是源于爺爺和奶奶。比起在電視劇里看到的，我更向往爺爺奶奶的愛情，沒有韓劇里的凄凄慘慘、刻骨銘心。他們平平淡淡，卻相愛相守了一輩子。下面，我就來跟大家分享一下這個“耳聽愛情故事”，一個關于老輩人最樸實的愛情。

我奶奶叫梅，爺爺叫存。為了把故事說得不那么累贅，這里我就用名字來稱呼他們。

梅的身世很凄苦，出生于一九四幾年，從小就失去了父親，家里兄妹眾多。在那個靠拿工分生活的年代，梅的媽媽很辛苦，所以他們兄妹幾個沒有人上學。她很小就開始幫媽媽做事。她性格要強，任何方面都不愿比別人差。

六幾年鬧饑荒，梅一個人逃去了黃梅。“為了活命，你不逃沒人救得了你?！边@是梅后來跟我說的。所以她走了，一步步地乞討到黃梅，投靠了一位小姐姐。我一直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個梅的恩人，因為她一直稱呼其為小姐姐，神色里透露著不言而喻的溫情。后來，小姐姐帶著她去了戲班唱戲，就這樣熬過了饑荒年代。

存的父親是位老裁縫，手藝人。跟梅相比，存生活得很舒適。在梅最辛苦的時候，他在學堂里念書。他說：我沒經歷過饑荒，甚至，不太了解這個梅表姐，幼年時期倒是見過幾次，只知道她比我大一歲，是姐姐，其他的似乎再無印象。

饑荒過后，梅的媽媽思念女兒，叫人帶信到黃梅說自己病入膏肓。牽掛媽媽的她就這樣回了故鄉，沒再能回黃梅。

那年她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年紀，濃眉大眼，一條黝黑、撩人的麻花辮。雖穿得不算好，倒也干凈整潔，在外地闖蕩的經歷讓她有股說不出的野勁兒。而那年他讀完初中后，就開始跟父親學裁縫，話不多，性格木訥，長得也并不出色，小眼、黑膚。家里留存了梅年輕時候的一張照片：唇紅齒白，臉面素凈，淡雅的青布扣褂，眼神明艷，在這個年代也稱得上是美女。但存的照片卻沒有，可照他現在滿臉皺紋的樣子，估計和他“麻老”的別號應該差不多。

我總問，你把爺爺說得那么丑，為什么還要嫁給他？她總要和我強調：我可不是自愿的！

就在那年，梅的姨媽見到初從黃梅回鄉的侄女，亭亭玉立，便熱情地邀請梅去家里做客，并提出要讓存的父親給梅做兩套新衣。哪個女兒家不愛漂亮？于是她就去了。誰知新衣穿上身的時候，姨媽說：“就在這兒，別走了吧！”這時候的存，依舊木訥少語，好在對她還好，可絕不是梅心里理想的郎君，面對姨媽的逼婚，她準備逃回黃梅。

梅是因為一句話留下來的。那年，沉默寡言的存說：“梅表姐，你留下來吧，我會對你一輩子好的！”

后來，梅說：“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就為了一句承諾托付了終身的幸福，放棄了自己所有的‘野心，也許是逃荒那幾年見得多了，心里漸漸有了他吧。其實有一種感情，平淡如水，很難發現，但卻讓人甘之如飴，這大抵就是兒時的情誼，正應了李白的那句：“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泵窙]讀過書，也不知從哪兒聽來的這兩句，也許是某個晴朗的午后，聽存念書時記住的吧。

就這樣，梅和存共結連理，梅其實心里挺開心的，存呢？喜悅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婚后的梅一樣遇到了中國亙古不變的難題：婆媳關系。她不像一般的女人家，溫柔，逆來順受。她就像一匹被圈住的野馬，永遠都不服管。說女人不能上桌吃飯，她做好飯便刻意坐在存的身邊，公公婆婆氣得直敲筷子。她不動，他不語。就這樣，他們家里女人一直都在正堂餐桌吃飯。

那個時候過年才能有肉吃，按習俗媳婦是不能多吃的。她不行，嘴饞。一塊吃完還想再吃一塊，婆婆埋汰她，青澀年紀的她臉薄，頭都要低到碗里去，存默默地把自己的一份放到她碗里，輕聲說：“沒事，吃。”

她和婆婆鬧矛盾，存為她頂住父母的壓力，他不能違背父母，也不想負她?？偸窃谒麄z的小房間里安慰她，一遍一遍地念叨：“讓著點爸媽，我會對你好的。”

村子里的年輕媳婦們大多被丈夫管，很多時候都是拳打腳踢。人人都知道，人人都覺得在理。就連那些年輕的姐妹們也沒覺得離譜，無人反抗。只有她在親密的小姐妹被丈夫“管教”的時候，踹了門進去救人。后來演變成誰家有家暴梅都帶著存去勸解，后來同輩叫他們倆：大哥，大嫂。

我問梅，爺爺有打罵過你嗎？她笑：“他當初就說了要一輩子對我好的啊，怎么可能傷害我？如果他也是那樣對我，我早跑回黃梅了?！蔽蚁胍彩?，梅性子那么烈，要是存對她不好，肯定不能甘心和他生活幾十年。

梅有夢游的習慣，年輕時就有。盛夏的晚上，一個人默默地就出了門，走到村頭大榕樹下曬稻谷的空地上，唱戲。咿咿呀呀，腔調婉轉，指尖輕翹，身姿婀娜，腳下步步蓮花開。存總是從梅起床開始就盯著她，悄悄跟在梅身后。她唱得動情，他雙手靠在身后，瞇瞇眼，搖頭晃腦地聽。

這是專屬于他們兩個人的“秘密”，梅只唱給存聽，存也是梅唯一的聽眾。

二十幾歲的時候，他們有了好幾個孩子。她終究受不了生活的風雨摧殘，窮人得了富貴病。孩子嗷嗷待哺，自己卻身不由己，著急起來就偷偷哭個不停。這時候存把家庭生計的擔子全挪到自己肩上。他家的地比村里誰家的都管理得好，農閑的時候給人家做衣服，挑著縫紉機，村前村后，十里八里的都跑。不管多忙，存都不允許她下地，她就每天在家里做做飯，帶帶孩子，家里收拾得干凈亮堂。他們養育了六個孩子，全勞存辛勤拼命。難得的是他們彼此間從來沒有過埋怨。

梅和存從來沒有吵架拌嘴的時候，永遠都是她在鬧，他在笑?！拔視δ愫玫摹币痪湓捳f了一輩子，也堅守了一輩子。

愛情有很多種，耳朵聽到的最美好的愛情，唯有爺爺奶奶擁有的這段“青梅竹馬”。愛情有很多種顏色，只有專屬你的才是最合適的。就像歌詞中唱到的：最美麗，莫過于聽說你還回憶。其實我也感激，當我聽說你還相信愛情。（劉若英《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