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內：永遠流動著的城市

樂艷娜

江湖、石油、咖啡，三種液體構建了河內從古至今的生活軌跡

生活在越南首都河內的人，在過去的一年里，聽說了一個壞消息，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個不好不壞的消息。

這些消息如這個城市流動的三種必不可少的液體，它們像看不見的音符，飄浮在這里潮濕的空氣中，隨著摩托車的喧囂散布于城市每一個角落，最后成為咖啡最佳的佐餐甜點。

千年老鱉死了

還劍湖的千年老鱉死了。

對于河內人來說，這當然是一個糟糕的消息。因為，他們生活的這個城市，與汩汩流淌的江河湖泊早已密不可分。

盡管經過現代DNA檢測，那只全球僅有四只的稀罕斑鱉歲數只是百年有余，但河內人堅信，它就是當年贈劍給黎太祖，并幫他打退了明朝軍隊的老鱉。這樣算的話，它如今已經600多歲了。

1407年，明朝趁越南內亂，重新對越南中北部建立了統治，并設立了交趾承宣布政使司。十年后，來自越南清化省藍山鄉的黎利展開了抗明之戰。傳說黎利行至綠水湖時，撿到一只寶劍，上刻“順天”二字。后來他帶著這把寶劍與明軍作戰，屢次獲勝。黎利上書“促織天子”明宣宗，請求立其指認的傀儡為安南國王。明宣宗認為國中疲憊，遠征無益，便答應了他。后來，黎利自立為王，明宣宗放棄了再次討伐黎利的機會，冊封黎利為安南國王。

已經成為黎太祖（太祖即“開國君主”）的黎利又一次來到綠水湖時，一只老鱉浮出水面，對他說，“敵軍已被打敗，請還我寶劍”。話音甫落，黎太祖的順天劍突然搖動，掉到老鱉口中，并與之一起潛入湖底。為了表達對老鱉的敬意，綠水湖從此就被改名叫還劍湖。

如今，還劍湖成了河內第一大景點。湖中心的龜塔是越南歷史上重要的國王黎圣宗釣魚的地方。從老照片看，在法國人占領了越南之后，龜塔上還建起了自由女神像，直到20世紀50年代才被拆除。

還劍湖的早晨，是穿著白衣打太極的老人們的;晚上，是手牽手吃著百年老店里冰淇淋的年輕人的;白天，則是一撥又一撥慕它名氣而來的游客的。

只是，還劍湖沒有了老鱉，還是還劍湖嗎？對于河內人來說，這就像是把歷史生生剜去了一角，生疼。

流動江湖里的城市史

不過，河內關于水的故事，可不僅僅只有還劍湖。

眼下去還劍湖旅游的人們，會在湖邊看到一尊雕像，按羅馬字母的讀音，很多人會以為那就是借了老鱉之劍的黎太祖。

其實不然。這尊雕像刻畫的是李太祖李公蘊。據說當年他乘船來到當時還叫大羅城的河內，突見一條黃龍騰空飛翔，于是將大羅城改名為“升龍”，并遷都至此，這也是河內第一次成為越南的首都。

19世紀，已經定都于越南中部的阮朝，將這里定為陪都，并因為城市環抱于紅河之內，遂改稱為河內，并沿用至今。

紅河起源于中國，從老街省流入越南，經過多個省份后，最后流入南海。數千年來，紅河的沖積層形成了廣闊肥沃的沖積平原，廣植水稻。最早它被稱為蓋江、黃江，后來法國殖民者發現紅色砂頁巖地層導致河水呈紅色，就稱它為紅河。

被紅河包裹在內的河內被李太祖認為是難得一見的“背靠山，前望湖”的風水寶地，也因此吸引了全國各地的人才，紅河兩岸有多個知名的手工藝村，歷代詩歌、音樂和繪畫里也多有描繪兩岸風光的。

紅河是河內人身體里流淌的血液，是不可遺忘的祖先;還劍湖是河內人的眼睛，外人從那里窺探這個城市的過往;可是，西湖才是現代河內人心底的那一汪清泉，是最親近最不可分割的地方。

從地圖上看河內，正中心的一大片水域就是第一大湖西湖。按河內人的說法，古代天上有兩位仙女私下凡間，因為畏懼觸犯天規，不敢久留人間。返回天庭時，各從云端拋下一面鏡子以資留念。這兩面鏡子，一枚落在了杭州，形成了杭州西湖，另一面就落在了河內，形成了河內西湖。

傳說總是很美好，但其實西湖原來就是紅河的一段河道，受到淤塞而形成，以前曾叫過狐尸潭、浪泊湖、霪潭，可見當時并不怎么美好。它的面積要比杭州西湖大一些，環湖走一圈約18公里，需要三到四小時。

但隨著時間的發展，煙波浩淼的西湖周圍聚集了無數的古老村莊，每一個都講得出幾百年的歷史。村子里或由君王或由民眾又修建了無數的寺廟，每一個直到今日仍有鼎盛的香火。

河內人在湖邊欣賞一樹又一樹燦爛綻放的紫薇和鳳凰花，在湖中成片的荷葉中采集蓮花或供于佛前或制作蓮花茶，那是一年四季都可以找到的詩和遠方。

到了晚上，成雙成對的年輕男女們就坐在他們?？吭诎哆叺哪ν熊嚿?，千年的湖水不知道聽了多少海誓山盟;一個又一個人拋竿等待，釣了那么多魚，卻還能每天都有收獲;小攤小販們放好了小板凳，客人們從來只點椰子和冷飲，背靠湖水看著川流不息的摩托車流，每一個都淡定地像穿越了千年看透世間萬物的妖精。

是啊，還劍湖的老鱉雖然死了，但那些孕育了這座城市的江河湖泊還在，那么，故事就應該會繼續下去。

摩托車是家，也是激情

油價一跌再跌。

這可能是河內人聽到的最好消息了，畢竟，對于河內人來說，一輛摩托車就是一個家。

第一次到河內的人，過馬路可能需要十分鐘。紅綠燈當然還是有的，交通規則也是遵守的，可是直行左拐右拐的摩托車還是像蝗蟲一樣源源不絕，難怪有人用“摩蝗”來形容河內的摩托車大軍，甚至有人站在還劍湖邊打賭要用多少分鐘才能過馬路。

河內摩托車的保有量差不多到了兩人一臺，這么算下來，這個城市每天至少有200萬～300萬輛摩托車在路上奔馳，難怪油價對他們這么重要，難怪每天都出現擁堵！

河內人為什么這么愛摩托車？

摩托車是許多越南人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越南也因為摩托車保有量很大而被稱為“摩托車王國”。因為市民駕駛摩托車穿梭于越南首都河內街道

方便、廉價。這個城市太大，騎自行車或步行都很難快速到達目的地，這個城市的公共交通又太不盡如人意，公交線路少且慢，地鐵城鐵還處在建設之中，摩托車可以快速地穿越這個城市數不清的大街小巷，比汽車還要方便。越南人運用其聰明才智，一輛摩托車可以馱起家里四個甚至是五個成員，可以攜帶所有想攜帶的東西，實在是用處太大。

對摩托車的選擇影響了這個城市里的每個人。當你在摩托車流中前進時，不妨仔細觀察一下騎車者的小腿，大部分人都有被自己或他人摩托車排氣管燙傷的痕跡;當你試圖尋找那些身材苗條的越南姑娘騎著摩托車時的倩影時，千萬別在白天，為了防曬，姑娘們把每一寸肌膚都包裹起來，你能看到的只有一雙眼睛;當你想在河內尋找東南亞人懶散行走逛街的狀態時，恐怕也要失望，人行道上擺滿了一排又一排的摩托車。河內人從不步行逛街，摩托車才是一切出行的必備佳品。

在越南河內.情侶們參加第15屆“愛與挑戰”馬拉松比賽

汽油給了摩托車前進的動力，從而使這個城市生動、年輕、激情、向上，年輕人的腺上激素在風中奔馳中被消耗掉，即使是相撞，只要沒有受傷，也是眾人幫忙扶起摩托車就走的節奏。碰瓷、吵架、占道兒不走，在這里幾乎看不到。

而且，當你學會了在這里過馬路，就會發現，每一輛摩托車，盡管極少會為汽車讓道，卻在看到行人時會略微減速，自動從你身邊繞過。你不得不承認，盡管成群結隊的摩托車那么可怕，每一個摩托車手，似乎又都是可愛的。

日常得不得了的咖啡

咖啡的產量下降了，可是星巴克開始用越南產的咖啡豆了。

越南咖啡產業協會說，2015～2016年越南咖啡產量又下降了20%，對于喜愛咖啡的河內人來說，這當然是個不怎么樣的消息。可是，全球的星巴克里都可以買到越南咖啡豆制成的咖啡了，對于河內人來說，這似乎可以略微彌補一下壞消息帶來的不快。畢竟，星巴克幾年前終于來河內開店時，可是全城轟動的。

不過，現在的星巴克里，顧客雖然不少，但那種一座難求的景象，早已一去不復返了。干凈整潔的店面，刻意營造的小資范圍，價格不菲卻是用機器打出的咖啡，還有不能大聲喧嘩的氣氛，實在不符合河內人喝咖啡的心境。

咖啡對于河內人，絕不是偶爾的悠閑娛樂，絕不是標榜自己屬于哪個階級的利器，絕不是年輕人的專屬，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日常。

隨著法國傳教士而來的咖啡迅速地融入到越南人的生活中，好像那從來就是日常的一部分，早上喝，中午喝，晚上嘛，也還要喝。

點上一杯越南特有的滴漏咖啡，看著咖啡從漏杯中一滴滴地與杯中等待的煉乳相聚，然后用小勺慢慢攪拌，欣賞它從黑變成褐色的過程，或者點上一杯也是越南特有的雞蛋咖啡，體味蛋液所帶來的特別絲滑，觀察蛋液上浮帶來的自然分層，等等。喝慣了咖啡的河內人才不會這樣精致做作，點上一杯咖啡，然后喝掉，不需要知道產地，也不需要知道內容，就這么簡單。

可是，又似乎沒那么簡單。因為這一杯咖啡，得陪自己好幾個小時。河內人在咖啡里聊雞毛蒜皮，聊明星八卦，聊一切有趣的無趣的生活瑣事，他們不續杯，不要甜點，他們就是耐得住性子，只要這一杯不到10元人民幣的咖啡。

河內人的咖啡館也絕不是非得窗明幾凈，而是可以面朝大街，可以只是小賣部的一角，甚至可以只在路邊放上兩個小板凳，一個給客人坐，另一個放咖啡。

游走在河內，每條街每條巷都有自己的咖啡館，離本刊記者居住地不足500米的小巷，光咖啡館就有5家。每天從早到晚，這里的顧客永遠不見少，到了周末，早上8點起，店門口的摩托車就排起了長隊，直到深夜。你常看到老年人、中年人、年輕人，面前就放著那么一杯咖啡，興致盎然地看著街上的人來人往，好像時間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更有趣的是，河內的咖啡館，從來不用擔心酒香巷子深的問題。有許多咖啡館，開在老街區的住宅里，需要穿過陰暗狹窄而又漫長的樓道，到達也許只有一間房兩張桌子的咖啡館，可即使是這樣的咖啡館，也是不缺顧客的。

這么大的飲用量，使得越南本土的咖啡產業迅速增長，第一大品牌中原咖啡甚至準備挑戰星巴克，將連鎖店開到全世界去。

也許有一天，河內人不會再以去過星巴克或者星巴克里使用了越南咖啡豆為談資，他們自己的咖啡，足以令自己驕傲。

江湖、石油、咖啡，三種液體構建了河內從古至今的生活軌跡，影響了河內人出行悠閑的生活方式，呈現了一個讓外來人印象深刻的首都。你無法準確地為它定位，因為它豐富、矛盾、充滿生機。那么何必要定位呢？不如在西湖邊，在街頭簡陋的咖啡館買上一杯滴漏咖啡，看著成千上百輛摩托車奔馳而過，像個河內人一樣度過一整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