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樹
其實她是助產士,德國政府規定,生完小孩后,每天會有一個助產士到家里來幫助你,看孩子的狀態,看你的產后恢復情況,總之幫著你解決和孩子有關的問題。第一個禮拜,她每天都來,從第二個禮拜后,改成每兩天來一次,慢慢地是一周來一次,直到孩子兩個月大,父母們學會照顧孩子為止。這是免費的,政府給她們發工資。
以前在國內我真沒聽說過這項服務。助產士解決了我們新家長的擔憂和疑惑。
并沒有人指定一個人來你家,你需要自己打電話聯系助產士,看看誰有時間。這要提前預定。我們打電話的時候,已經是生產前一個月了,好在幾輪電話打下來,終于有一個人說她有時間。
她來家里的時候正是我的精神狀態不太好的一段時間。實際上懷孕的整個過程直到最后一個月,我都非常抑郁。表現出來就是非常害怕,恐慌,對于生產的過程感到焦慮,更不知如何面對生完孩子以后的生活。
最大的問題還是語言問題,盡管我確定醫生會說英語,但生孩子這事本身就讓人很緊張,我當然不希望在生的過程里還得用第二語言嗑嗑巴巴地交流。
她叫英古兒,剪著淺亞麻色的波波頭,很1960年代的發型。眼睛是深亞麻色,睫毛隨著她看著我而一眨一眨。她年紀不輕了,大概四十五歲,很苗條。衣服很普通,但很干凈。
“你會喂母乳嗎?”她問我。
“……”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說,“會吧——但不想超過三個月,我還有許多事要做,我怕我的奶不夠,我擔心我沒法出門,我覺得太有壓力了……”我一說就焦慮起來,德國也是提倡母乳喂養的國家,上次我去醫院護士也問過這個問題,因為她說這是一家提倡母乳喂養的醫院。這里有不提倡母乳喂養的醫院嗎?我跟那個護士說會喂的,她們說建議一直喂到六個月,因為這是免費的。
我當時差點翻了個白眼。這是免費的,可你別這么赤裸裸地說出來啊。
“如果奶不夠呢?”我追問護士。
“也有奶粉的?!彼悬c不情愿地告訴我。
所以,當助產士問我母乳喂養的問題,我一下子頭就大了。完全像得了被迫害妄想癥。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產后的情況,我害怕還來不及呢。
“當然了,我們可以按照現實情況調整?!敝a士溫和地說。真的是溫和的語氣。我放松下來。
“所以,你決定選擇我嗎?”談話快結束的時候,她問。
“會的?!蔽艺f。
她拿出本子,我在上面簽了字。這是要給政府看的。
她跟我握手,雙手纖瘦而有力。門口放著頭盔,原來她是騎摩托車來的。
剛生完孩子那幾個禮拜過得特別快,像夢一樣。都說女人會忘記生孩子的過程,實際上,我還隱約記得一些。比如打了脊椎處的麻藥(正式名為“硬膜外止痛”,英語是“epidural”)后,我的雙腿已完全沒有感覺,兩個助產士扶著我上廁所的時候我還腿一彎,差點摔地上。當時我們帶了三張CD,一張貝多芬第三&四協奏曲,一張肖斯塔科維奇和一張我最愛的德沃夏克。當我在麻藥勁兒快過去的時候,我說要聽德沃夏克,W趕緊把這張CD打開,結果里面是空的,盤忘家了。我當時心想不妙,我是打算要聽著這個生產的。于是只好聽貝多芬。盡管有麻藥,藥勁兒也會過的。我追加了三次麻藥。每次我都非常堅定:我要麻藥!我受不了了??!
在進產房十八個小時,換過三班的助產士后,我不得不進行剖腹產。我記得最后一撥其中一個助產士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同情和恐懼,估計她是不想自己也承受這個過程,但我當時真的管不了那么多了?!拔覀儜摻o你進行剖腹產手術,對不起?!钡谒膿苤a士告訴我。“行吧?!彪m然我完全沒有做手術的心理準備,但情況比較緊急,我也精疲力盡了?!搬t生需要半個小時的準備時間。”她告訴我。
兩個產房相距大概十幾米,中間有個樓道。前一種產房很溫馨,這回這個可是真正的手術室。我被推過去,換上了另一件手術服,W不在,去換無菌服了。我一個人躺在手術室,英語立馬嚇得忘了一大半,可憐兮兮地問護士你們的麻藥管用嗎?多給我打點兒!這回圍著我的醫生護士站滿了一屋子,似乎只有一個人聽懂了我說的話,她用結結巴巴的英語說,別擔心,這只是一個很常見的小手術……我的手腳被固定在手術臺上,又打了一次脊柱處的麻藥,左肩膀涼颼颼的。她們在我肚子上測試了一下,我感覺挺敏銳的,“有感覺!”“能不能給我全麻呀,我不想感覺到做手術。”沒人再接我話岔。過了一會兒,手術開始了,我的前面圍起來一塊藍布,手術就在這塊藍布下。果然我沒有什么痛感,只有被什么東西碰到的感覺。越來越冷,我打著冷戰,牙咬得吱吱作響。這時候有人拉住了我的手,我也沒法轉頭,應該是W來了。天吶,這什么時候結束?。窟@可不比自然生產更舒服。我沒有時間的概念,大概應該是半個小時到四十分鐘吧,就聽一聲“哇”,孩子出來了。有人抱著孩子遞給我,我只看了一眼就累得又閉上了眼。
我被推上了移動的病床,推回我們預定的房間。由于是剖腹產,我們可以在這間房間里住五天。我的手術及住房都是免費的,W需要另外交錢。
我媽當天晚上就打電話了,W告訴她我剛生完孩子,是剖腹產。
第二天我媽就拎著飯來看我們了。一進門看見我躺在病床上正在輸液,她一愣,后來跟我說,當時看我臉色一點血色都沒有,要我多補補。
我媽每天都來看我們,她睡在家里做飯、照顧貓,我們在醫院住院。孩子叫餡餅,八斤多,醫生見了他都說真是個大寶貝兒。怪不得呢,他晚生了十天,就在這十天里又長了一斤,早知道生產過程這么困難,我就一進產房就舉手:我要剖腹產!
回到家后第一天,英古兒如約前來,給餡餅量了體重,教我喂奶,為我們推薦了一家附近的兒科診所。每天都是這些事項,她說餡餅是個特別友好、特別愛溝通的孩子。我則問她該怎么消除身上突然長出來的妊娠紋。要知道我可是每天都涂防妊娠紋的油啊,光這些林林總總的油啊霜啊乳啊我就起碼涂了十五瓶。至于遺傳,我媽也沒有一條妊娠紋。生產前一天我還涂了,一絲皺紋都沒有。當我在醫院第三天洗澡,震驚地發現小腹居然有幾條妊娠紋的時候,我都快哭了——世界太不公平了。不,是太不公正了。
“明天中午黑保姆來?!?/p>
“啥?”
“Hebamme,助產士?!?/p>
“哦……”
從此后我們就管英古兒叫“黑保姆”。“黑保姆”看見餡餅,做出一個驚訝的表情,“他很大?。 边^了一會兒,又夸他“very friendly”(非常友好)。隨后,她說要看看我的傷口。我躺下,掀開衣服。
“恢復得不錯。”她說。
“這個該怎么辦?”我指指我的妊娠紋。
“嗯……”她想了一下,“可以用油按摩,像這樣,”她輕輕地用手幫我按摩起來,“每天按摩,也許會有幫助,起碼會淡化?!?/p>
我無奈地沖她笑了一下。唉,能淡化也行啊,比淡化不了要強。
她推薦給我一個德國本地品牌的按摩油,還在紙上寫下了這家品牌的地址。
“現在還不要做劇烈運動,你可以活動一下上半身,但不要去健身房,也不要游泳,因為你是剖腹產,要給傷口恢復留些時間?!?/p>
每天都累得夠嗆,雖然有我媽幫著,可我們還是又累又困。我的情緒比生產之前穩定許多,可依然時好時壞。我恢復了夢境,常常夢到栩栩如生的片斷,醒來還會受夢的影響,或喜或悲好長一段時間。
我在產后并沒有太擔心“產后憂郁癥”,我認為我是“產前憂郁癥”。比起現在,懷孕時我的情緒才糟糕呢。
我并沒有因為初生的嬰兒突然成為了全家的中心而郁悶,只是我很虛弱,傷口還未痊愈,正如“黑保姆”所說,起床時要側著起,不能拎沉的東西,笑的時候都要注意,不能大笑,傷口會疼。每天就是吃、睡、喂奶,像是動物。其實我們就是動物,不是嗎?時間過得特別快,我們都記不起今天是幾號,完全晨昏顛倒。柏林的十二月陰天多雨,白天的日照時間很短,只有幾個小時。倒是我媽挺習慣這里的生活的,說喜歡這里的氣候,比北京要濕潤。
晚上忙完后躺在床上,耳朵嗡嗡嗡的。去年耳鳴時醫生給我開的藥我都沒吃,因為很快我查出來懷孕了,那些藥孕期不能吃。此時耳鳴似乎更嚴重了,脖子、肩膀、后背也很疼,尤其是右肩,扭一下吱吱作響。這跟喂奶也有關系,長時間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太累。
幸好有我媽看著孩子,我們才有時間去做些別的事。比如去看牙醫,去剪頭發,去看我的全科醫生。全科醫生還是去年看的那個全科醫生,他在倫敦待過一陣子,英語很好。
那是上個禮拜我們預約的時間。那回我們順路路過診所,想看一下耳鳴,沒有預約,只能等。一直等了兩個小時,都沒有輪到我。我身體虛弱,實在是坐不住,打道回府了。
醫生先是跟W寒暄著,然后問我孩子多大了。聽我說后背疼,他給我按摩了一下,“你看,右邊更嚴重?!?/p>
他重又坐回到桌前?!拔铱梢越o你開幾次理療。不過……這同樣關乎你的心理,你的壓力太大了。去年我見到你,你進來的時候畏縮著……”他做了個動作,隨后又恢復了瀟灑狀。“你在這里有朋友嗎?新的環境、新的情況 ——你懷孕了,對了,還有你們的貓。你們有幾只貓?哦,三只,現在只有一只了。這些都會加劇你的心理負擔。你也不會說德語。有時候你不會說當地的語言,就進入不了當地真正的生活。”
他說這些的時候我正看著墻上一幅畫,畫上是兩個騎自行車的人,隨著他們的動作,他們血肉橫飛……不對,這些紅黑色的線條是畫家在表現瞬間的動態。我嚇壞了。這要還不是憂郁癥的體現,那什么是?
我眼前立刻浮現出去年我進來的樣子。那時候我就那么痛苦了么?我突然感覺到眼眶有些熱,我怕要流眼淚。
“其實用英語也可以在這里生活的,”我頓了一下,“可是有些人不會說英語……”
“也許他們是不愿意跟你說英語。”主治醫生打斷我,“你為什么不學一下德語呢?你看,我去過中國,沒學中文,因為我只去了幾個禮拜,呵呵……”
我本能地扭頭看了一下他書架上的照片,那是他作為國家隊隊醫與他的隊員們在北京奧林匹克村的合影。2008年。
“我學了…… 去年秋天,我學了兩個月,后來需要生孩子了。今年我打算接著學,過一陣兒吧。”
“嗯,好!”他瞇著眼,轉著手里的鋼筆,“你需要跟人聊聊天。比如一個心理醫生或者心理咨詢。每禮拜一次,一次四十分鐘。如果你跟人聊過之后還討厭柏林,也許你應該離開這里。”
你說得太對了。我想離開這里。我心里說。我還想離婚。我心里接著說。
“我需要心理醫生?!边@是我說出來的,“我想跟人聊聊?!?/p>
“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我有些焦慮,也有點害怕?!?/p>
“哪種多一些?”
“……都很多?!?/p>
“好吧。你可以從網上找找有沒有說中文的心理醫生。這個我幫不了你,抱歉。對于心理咨詢來說,語言,很關鍵,如果你們說一種語言更有助于溝通?!?/p>
我想我肯定看起來很癡呆,因為他有些失去耐心,“你什么都有了啊,這世界上不是你一個人有問題,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問題,我也有我的問題……”
向他告別后,我打算再也不來這里了。對他,我既感謝又厭惡??赡苁敲看味急凰雌莆业奶撊醢?。我討厭這個虛偽的家伙,可偏偏還得來找他幫助。
一出門我就跟W大吵一架。原來去年我這么悲催啊,連這個醫生都能感覺出我的無助,他怎么就沒什么感覺呢?原來去年我是水深火熱啊。我自己知道水深火熱,可我也想通過一個客觀視角看看這到底是怎么形成的,這他媽的到底怎么回事。我想找心理醫生聊一聊。
我跟“黑保姆”說了我的情況,她充滿關切地看著我。下一次她來的時候,給我帶來一小瓶藥,里面裝滿了小藥丸,像白色的小米粒?!斑@是植物提煉的藥,稱為‘順勢藥,沒有副作用,一天十粒?!彼嬖V我。“明天我會再給你帶一份表格,你可以做一下,看看你的狀態。真的很抱歉,我不是專業的心理醫生,我只能幫你做這些,你可以上網查查有沒有合適的醫生?!?
那些小藥粒甜甜的,我把它們壓在舌頭底下,讓它們慢慢溶化。有時候我也會忘記吃,也沒什么后果。
我上網查了這瓶藥的介紹,這是治療輕度憂郁癥和青少年憂郁癥的,對我來說,它讓我的頭腦更清醒,情緒更穩定。
“黑保姆”帶來的表格我做了,是關于“產后憂郁癥”的,她帶給我的是英文版,十七道題,我幾乎每一項都選擇了“偶爾”或“經?!?。也就是說,我的程度是輕度到中度之間。
幾天后,刮著風的灰蒙蒙的一天,我坐地鐵去看一個從網上發現的心理醫生。她說她是全德國唯一一個說中文的心理醫生。這就是我找她的理由。這次會面波瀾不驚,僅僅是了解一下狀況。她給我介紹她這門理論的背景,說,我們的病人也不能把所有責任推向別人或者世界……聽到“病人”一詞我心中一驚,當即決定不在這里治了。反省、自省,難道不是因為這個我們才憂郁的嗎?如果的確是周邊環境的問題呢?用什么樣的視角來看待,真的很重要。如果你是生在奴隸社會的奴隸,應該不會有人承認是社會出了問題吧。你再反省也是沒有用的。你就是處在一個不公平的社會。這時候是需要一種發展的眼光、歷史的眼光,承認有問題,然后再看如何解決。女醫生來自中國的南方,說話帶點口音,嬌小,大概已來外國多年,說話的時候不自覺地說了“你們中國人……”
臨走的時候,她說你是哪兒的人?我說北京的。她說怪不得普通話說得那么好。我被逗笑了,然后向她告別,離開。
在路上我一直思索著她的話。有一點我是承認的,她說現在的這些問題也許不僅僅存在于現在,也和過去有關系。弗洛伊德的理論。童年成長,包括陰影和創傷留下的恐懼,還包括青春期的情緒,包括與父母的相處,種種遺留問題如同種子,遇到合適的土壤空氣便破土發芽了。如果能有一種心理咨詢讓人明白他從成長到現在的所有的隱秘問題,我想我愿意去嘗試,這很吸引我。與此同時,一個寫作的人相信些神秘的東西,不是所有的事都有跡可循,這世上總有些是道理無法解釋的事,你把自己看得那么清楚要干什么?你能面對那些纖毫畢現的內心嗎?你有那么堅強嗎?
“我不打算找她了。我寧可找一個理解我的、說英語的醫生。這不僅僅是語言問題,這是對方到底理解不理解我的問題……”
“對。是這樣的。我理解?!薄昂诒D贰闭f。
我心想,如果那個醫生像你一樣善意體貼,那我肯定會去找她的。
“黑保姆”常常會遇到不會說的詞,每當這時她就停頓一下,我知道她正在腦子里回想這個單詞對照著的英語。如果找不到合適的詞,她就會轉向W,用德語說一段話,然后由W翻譯給我。這種時間她的面部表情總是有些羞怯的。然而我們從來沒有溝通的問題,她懂我。
“Chic!(漂亮)”她進門后,看見我穿著整齊的毛衣和長裙,贊嘆道。
是啊,之前她見到我的時候我往往都穿著睡衣——方便給孩子喂奶?!昂诒D贰泵看味即┑煤苷麧崳切┮路雌饋矶疾毁F,但她很珍惜它們,衣服上沒有一道褶,看起來很精干。
我常在想她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樣的。她很忙,一天要去好幾家。平時她回到家做什么?有沒有愛人和孩子?
“你感覺怎么樣?”
“好一些了?!?/p>
“嗯,別忘了最近要去看你的婦科醫生,你該去做產后檢查了。”
“好的?!?/p>
“你媽媽快要走了吧?”
“是的?!?/p>
我媽正在客廳和餡餅互動,我媽在懷里抱著他,餡餅的眼睛里閃著光,咿咿呀呀地像在說話。
“嗯……”她說,“我會想餡餅的?!彼隽藗€擦眼淚的動作?!拔蚁M阋宦讽橈L,一切都好。”
我幫她翻譯給我媽?!爸x謝謝謝?!蔽覌屨f。
時光飛逝,我媽在這里待了快三個月了。按照德國政府的規定,探親以三個月為限。她月底就要走了,也就是在春節前的一個禮拜。想起來我媽要走,我的精神又抑郁起來。
然而我不再吃那瓶小藥丸了。我現在的狀態比之前要強,那瓶藥吃了會有輕微的壓抑感,我已經不再需要吃藥就能生活了。我也恢復了寫作,每次喂完奶,我媽帶著餡餅玩,我和W就趕緊做些自己的事情。
這種感覺就像重生,你重新感覺到了你的身體,重新學會了表達,重新恢復你的社會角色。我和我媽的感情更進了一步,與W也度過了“婚姻危機”。與其說是婚姻危機,不如說是我自己的存在危機。
“黑保姆”逐漸減少了來家里的次數。從最初的每天一次,到一個禮拜后的兩天一次,再到現在的一禮拜一次。她跟我們說要去度假,去南方的山下。在度假期間如果有問題可以找她的同事。不過我們沒有找過她的同事,只給她發過幾次短信咨詢一些常見問題。
“哇!”她看見餡餅,“這么大了!真強壯!”她最后一次來家里,是規定范圍內的最后一次。
她又夸餡餅是個外向、友好的孩子,“他喜歡交流,他肯定會比別的孩子提前說話的?!?/p>
她走之前,我開口了,“如果你以后有時間,咱們可以去外面喝杯咖啡或者茶?!眲傉f完我就意識到她從來沒有喝過我的飲料,每次我問她喝什么,她都說“水”。就是水龍頭里的自來水。
她沉吟了一下:“如果你需要我,我可以再來家里,也可以給我打電話發短信。我有時間隨時回來。”
也許她不愿意出來。這是工作,而非私人關系。但我很想和她保持聯絡。她是看著我從糟糕的狀態里走出來的人。
我給她拿來剛買的巧克力豆,“這是法國產的?!?/p>
她拿了一粒。我很高興。
我擁抱了一下她。
“我很高興看見現在你感覺好多了?!彼f,“你重建了你的生活……我自己都無法想像在別的國家生活……”
“謝謝。都是你的功勞。你和我媽?!?/p>
她伸了一下手,“不,不,我能幫助你的能力有限……我很高興看見你現在的樣子?!?/p>
我又擁抱了一下她。
我依然沒有恢復到正常時期的我。我想等我的傷口看不見了,我才算真正恢復過來吧。我又可以寫作了,這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