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目中的東方之韻

格奧爾基·格羅茲戴夫

中國女性

中國女性儀態萬千。我偏愛的那類與眾不同。苗條，優雅又溫和。她神秘地拒人千里，誘人的大腿又魅惑你與她共舞。她迷人但不賣弄風情。相比之下，俄羅斯女性更為狂野。

東方佳麗美在內斂，美在深藏不露，渾然天成。她并不直視你，卻在用肌膚感知你。她步履款款，不疾不徐。她身材修長，昂著頭，不卑不亢。她從不會在大街上抽煙，在公園里飲酒，也不會在露天長凳上接吻親熱。不論穿著樸素的服裝，抑或貴重奢侈的衣物，都自有品位。

她表現謙遜，也許故意為之，但我愿意天真地相信這是自然流露而非惺惺作態。謙遜就是她的珠寶。

她不戴耳環，項鏈，沒有紋身。淡黃色、幾乎透明的皮膚如同嬰兒般細膩。彎彎的眼瞼、睫毛還有眉毛，雕塑般的臉龐，頎長的頸項，迷人的耳垂，所有的一切都美如鍛造。偶爾在富有光澤的直發上插一朵小花、一個小瓢蟲或是一只小鳥，復古風韻十足。

她體態輕盈，不大搖大擺，也不趿拉著走路，步伐堅定，步態優雅。她的美臀，男人最愛浮想聯翩的美背，腹部，還有富有曲線的腿部，精巧的腳丫，配合著豐腴性感的胸部，完美和諧，渾然一體。

她的牙齒潔白又整齊，笑容開懷且真誠，用唇筆勾勒過的雙唇水潤嬌嫩，這張可愛的小嘴既能甜蜜地與你親吻也能張嘴咬人。

修飾過的手指甲既不突兀也不過于鮮艷，同樣的還有她的雙足，即使常裸甲外出，也保養得當，干干凈凈。

她的力量源自內心，絕不僅靠外表！這也是她最迷人之處。在交際場合，侃侃而談，像母親一樣顧及別人。我從未見她對著小孩咆哮，動粗或于大庭廣眾間生氣。她的愛全情投入，絮絮叨叨。唯一的孩子是她最大的財富，雖然總有一天在不知不覺中，受生活的驅使，孩子會離開這個家。

曾經通過閱讀了解到上海女性在家庭生活中占著主導地位，男性承包了大多數的家務活。看到入夜的公園里到處都是女性，就知此言不虛。

早些日子我邀請了幾位來保加利亞的中國人，一起去一個由州政府管理的狩獵場。已是成年人的他們還未見過生活在自然保護區里的野生動物。我們一同看了作為戰利品的鹿角。我提起，在保加利亞如果妻子背叛了丈夫，我們保加利亞人會說“她把角按在了他頭上”。那幾位中國人大笑并補充道，如果一個中國妻子這么做，“她就給他戴了頂綠帽子”。我緊接著追問如果一個中國丈夫對妻子不甚滿意，妻子是否得幫丈夫找個更年輕的妻子，雖然這只是暫時性的，但可避免夫妻沖突。他們笑得更響亮，“你哪里看到的？！”顯然這個說法不太靠譜。

對于獨生子女政策，我擔心那些美麗、生動、性感的中國女性會承受性愛的風險。避孕套，避孕藥，合法或不合法的墮胎等等。尤其是在一些偏遠鄉村，性文化開放的步伐更為緩慢。我不甚明了。

我只是描繪了萬種風情中的一類中國女性。但我深信她們都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都不顯山不露水，低調地展示各自的成就。這得感謝孕育著十三億人口的這片土地。

漢字起源較為單一，始于象形。其書面文字并不是為了記錄口頭語言而創造。最古老的文字符號源于用火柱在龜甲殼上燒制而形成的象形圖案。這些符號在遠古占卜問吉兇時就已存在，故漢字的外形直接與神力相連，并進而指導人們的言行。

我發現漢字的神奇之處在于它無法根據發音直接書寫出來。在中國有包括滬語在內的眾多不同方言，文字成為唯一且是最為重要的統一全中國的元素。

許多世紀以來，漢字代代相傳，未曾中斷，后世之人也得以閱讀并了解文明之初的中華文學和文化。在上海博物館我親眼見到少男少女們，站在兩千多年前的象形文字前熱烈討論。

最初漢字是刻在龜甲、羊和鹿的肩胛骨上，之后被題寫于青銅器，稍長的文字則出現在竹片上，然后根據文字長度將竹片一劈為二，并將文字進行分欄，這就是延續至今文章分欄書寫的原因，同時也成了書法藝術中最為基本的布局要求。

公元一二世紀，漢朝發明了造紙術，開始用毛筆寫字。在發明活字印刷術后，印刷品量速齊升。石碑上放張紙，紙面被浸了水的毛筆蘸濕后完全覆于模碑上。佛教徒們為尋找批量傳播梵文經著譯本的方法，發明了真正的印刷術。木版印刷術是用雕刻板涂上墨汁，壓在紙上。

第一張紙幣和第一份官方報紙就是用這種方法印制的。早在公元932年至953年間，官方印刷的孔子論著也是用此等方法出版。歐洲傳教士們將此技術帶回歐洲，卻把發明活字印刷術的功勞記在德國人古騰堡名下。

中文寫作注重細節、措辭和象征意義。中國思想、文學和文化旨在啟迪人生，而非以理壓人。哲學語言和詞匯亦不會生僻到常人無法理解。總體而言，思想是在與自己持續性的對話中發展，就像人類世代在更新觀念和改變自身一樣，思想同樣是在對問題的不斷思考中進化和完善。自古以來，宇宙論、哲學和道德一直被作為中國思想界最重要的命題。

根據上述理論，生活的主要特性在于不斷地做出改變。漢語中代表理性與邏輯的“理”字，其偏旁意為美玉，讀作lǐ。它告訴我們在加工璞玉前必須先觀察紋路，而不應直接敲碎。這與歐洲所主張的先破壞再重新制作有所不同，它是依據事物的本質進行觀察進而做出反應，而不是先整體摧毀。

“理”也常被解釋為“事物的深刻含義”。

四大怡養情操的活動——音樂，詩詞，書法和繪畫，始終陪伴著孤獨的文人們。通過音樂，文人們能更為親近地聆聽來自大自然的韻律和感受聲音的協調。作詩賦詞過去一直是既高雅又嚴肅的一件事，上至皇帝下至僧侶都愛附庸，是受過教育人群的一種宮廷游戲。書法則是傾聽及展示書法者身心能量的過程。繪畫創造了一個超越文字功能的天地。西洋畫家會將背景填滿整個畫布，而他們的中國同行則留白很多，就像哲學中所說的虛空，這樣藝術就有了呼吸。

我是誰？

在保加利亞，我常自問，我是誰？如今身處中國，我再次問自己，保加利亞人是誰？我又是誰？

和中國讀者的見面會上，我該說些什么呢？毫無疑問所有的人都會集中在“保加利亞”一詞上。在孔廟，他們客氣又好奇地問我保加利亞離上海有多遠。我答道：一萬公里。有時候他們需要更為詳盡的解釋。屬于歐盟——他們喜歡這樣的回答，因為他們清楚歐盟的具體方位——地處西歐。在這兒，巴爾干似乎是個模糊又詭異的地方。

面對渴望了解我是誰的聽眾，我試著這樣回答：

經過主辦方精心選擇，我們所代表的文化和文學互相交融，我會與大家分享一些保加利亞的文化。

保加利亞屬斯拉夫文化。通過在歐盟的保加利亞人的努力，西里爾字母成為第一個被接受的、與其他文字享有相同權益的斯拉夫文字。

保加利亞先民們沿用了斯拉夫字母，并將之傳播至俄國、波蘭、烏克蘭、捷克、斯洛伐克、克羅地亞和塞爾維亞……提及俄國，聽眾們立刻有了反應。俄國地域遼闊，很多方面為大家所熟知。

不知不覺我講起了文學。在洛杉磯最大的書店，除了美國作家的作品外，唯一有英文譯本的外國作家是斯拉夫語系作家列夫·托爾斯泰和安東·巴普洛維奇·契訶夫。我用俄語讀出他們兩人的名字，店員立刻明白我指的是哪位作家。在與作家的交流中，情況同樣如此。

在這一刻我很難解釋被稱為先驅的來自斯普利特的南部斯拉夫語支作家馬爾科·馬魯利奇的地位。在保加利亞普羅夫迪夫之前，新時代所有的斯拉夫作家兩百年來一直都追隨他的足跡。

我該怎么介紹我自己呢？在銀行也沒存下任何珠寶。但小說中留有我很多的想法和想像。這些小說中的人物是誰？我是如何看待這世界的？熵，就像一個離心機，我們每個人都深陷其中然后被撕得粉碎。在我的三部曲小說《熵》里（三部曲為《祈禱》、《無用》和《熵》），在你準備動身去往某地時，你已經到達了那個地方。這是怎么回事？我們的靈魂駐扎在一個比愛因斯坦相對論還要遙遠的相對世界里。即使世界砰然倒下，我希望看到我小說中的每個字仍頑強屹立著，沒有塊磚片瓦的松動。加油！

為什么現在的許多小說，情節設置還遵循著遠古歐幾里德維數中的A點到B點呢？事實上這些點并不存在，甚至這兩點的連接線也不是一條直線。這又是怎么回事？！

無意中我進入了完全相反的虛無世界。我的聽眾也忘記了保加利亞和我。

他們跟隨我加入到對我作品的思考中。中國古代先哲們早已意識到有關文化和文學最重要的就是選擇反思的論題。

從古到今，不同的體裁、藝術形式都反映了宇宙、哲學和道德。

每個人的行為都是宇宙世界的最終呈現，很久之前我就這么認為，孩提時常抬頭仰望星空。男女間的愛情不僅僅是性的接觸，也是宇宙世界的結果，呈現的是一個新生命的誕生，就像中國人所說的“前世和來世”。

另一個懸浮于世的是無法預料、神秘莫測的人類思想 。

一旦心有所悟，作家和讀者都會沉浸在這個被創造出的世界的神秘海洋里。中國古人斷言人心虛幻，我深信不疑，世界是不真實的。我追隨著這樣的想法。

作家和讀者間有諸多相似之處。其中我們發現最重要的共鳴來自個人的生活閱歷，而不僅僅是靠文字的傳遞。

①保加利亞知名作家、出版人，2015年上海寫作計劃駐市作家。《巴爾干文學》雜志的創辦人兼主編。曾出版作品《祈禱》（Prey）、《無用》（The Unnecessary）、《熵》（Entropy）等，其純文學作品是保加利亞新散文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