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詠亮
趙執信與洪昇在王士禎府中論詩。洪昇說:“詩如龍然,首尾爪角鱗鬣,一不具,非龍也。”王士禎笑曰:“詩如神龍,見其首不見其尾,或云中露一爪一鱗而已,安得全體?是雕塑繪畫者耳。”趙執信說:“神龍者,屈伸變化,固無定體。恍惚望見者,第指其一鱗一爪,而龍之首尾完好,故宛然在也。若拘于所見,以為龍具在是,雕繪者反有辭矣。”洪昇乃服。
這段論述,給我們提出了一個問題:該如何看待文學創作中的“完整與精粹”。洪昇要求完整;王士禎要求精粹;而趙執信則認為完整和精粹是不能分的,畫出來的龍雖然見首不見尾,只有一鱗一爪,卻可以從這里看到整體的龍。就是說,你首先要在心目中有了完整的龍,才可能畫出一鱗一爪,因為有了整體,你這一鱗一爪才能反映整體的龍。
這一段的要點是:精粹要從整體中而來,離開了整體就談不上精粹。精粹的詩是從生活中提煉出來的,也就是說,精粹是從整體中來的。詩雖然是精粹的,但要求完整。寫出了精粹的一鱗一爪,必須給讀者以完整的印象,而不是支離破碎的感覺。
周振甫先生認為王士禎的觀點是片面的,他舉例同樣是反映由于媳婦得不到婆婆歡心被趕走造成的婚姻悲劇,有的只寫片段感受,如陸游和唐婉的故事。這里舉出陸游的詩:“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周振甫先生說:陸游只是通過沈園相會的片段印象,抒寫他心頭無限沉痛的感覺,寫出一生的遺恨。他說,這就是一鱗一爪,就不必要把整個婚姻悲劇寫出來。而《古詩為焦仲卿妻作》的作者不這樣,他是要通過婚姻悲劇來暴露封建禮教的罪惡,那么一鱗一爪就不夠,需要把這個悲劇完整的過程寫出來,寫成敘事詩。周振甫先生說的是詩歌創作,但我認為他的觀點也有片面之處,敘事性文學作品既可繪畫“完整的龍”,也可通過“一鱗一爪”來反映整體。敘事性文學作品,通過“一鱗一爪”來反映整體,更能顯示作者的寫作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