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內瑞拉深陷經濟苦難

叢夢

物價飛漲、基本物資匱乏、搶奪食物藥品、社會失序、燒殺搶奪……一系列聳人聽聞的字眼在過去幾天頻繁“轟炸”委內瑞拉，該國現任馬杜羅政府開始發起反擊：從5月21日開始舉行該國歷史上最大規模的軍事演習，歷時兩天，旨在“抗擊任何內部或外部威脅”。在西方主流媒體連篇累牘地宣告“拉美曾經最富裕、最安全的國家瀕于政治、經濟垮臺”之際，這個遙遠社會主義國家究竟發生了什么，西方媒體描摹的場景與現實情況相去多遠，而這場危機背后又折射出該國政治運作出現了何種困境？

當地時間2016年5月18日，委內瑞拉加拉加斯，民眾舉行反總統抗議活動，抗議者與警方發生激烈沖突。查韋斯時代，借著高漲的油價，委內瑞拉一路高歌猛進。2006年，當查韋斯首次連任時，他的聲望與當時的油價一樣達到了巔峰。彼時，美元對玻利瓦爾的匯率，鎖定在了1：6。在能源、金融和電信等一系列領域，查韋斯展開了國有化行動，并且定量配給外匯。與此同時，政府還嚴格收緊了對私營企業的約束，最知名的就是該國最大的食品和飲料公司Polar——被英國《金融時報》稱為委內瑞拉“通俗文化的象征”——查韋斯一度威脅要將其國有化。

馬杜羅沿襲了幾乎所有查韋斯時期的政策。就在最近，馬杜羅再度威脅要接管停工的私營工廠，其中也包括因缺乏進口大麥而停產的Polar。“Polar就在我們公司隔壁，昨天他們的雇員都在街上游行。”西羅說道，“我所在的Farma是一家私企制藥公司，但是現在由于政府嚴格控制分配外匯，我們就像Polar一樣根本沒錢去進口藥品生產所需的原材料。”

眼下，食品、藥品在這個國度極度稀缺。在首都加拉加斯的面包房、超市、藥房門口，民眾為搶食物和藥品爭得頭破血流；“飛車黨”目中無人肆意在街上搶劫；而醫院的走廊里，苦苦等藥不至的人在呻吟中死去。“年初的時候，我一個加拿大朋友舊病復發，送去醫院后找不到那種藥，就這樣死去了。”生活在委內瑞拉瑪格麗塔島的羅伯托（Roberto）說，“現在，我在很多藥房都找不到重要的藥，比如阿司匹林、抗生素、感冒發燒的藥等，而且現在必須要有醫生開具的處方才能買，更不要提一般藥物了，根本找不到。”“你只能祈禱不要生病。”他說，據他回憶，這種情況是從2013年查韋斯逝世開始的，“只不過當時還沒有那么嚴重和明顯。”

產糖大國變缺糖大國

可口可樂公司停止在委內瑞拉生產可樂等含糖飲料，因為該國的經濟危機導致食用糖短缺，造成生產活動難以為繼。總部位于美國亞特蘭大的可口可樂公司電子郵件聲明中表示，其含糖飲料的生產將暫停在未來的數天后，當地的供應商說他們已經用完了原料。而無糖飲料不受影響，該公司表示，其在委內瑞拉的辦事處和分銷中心保持開放的心態。此舉正值委內瑞拉經濟處于崩潰的邊緣，大范圍的糧食短缺，通脹預測將超過700%。上個月， 委內瑞拉最大的食品飲料公司——Empresas Polar停止生產啤酒，這是由于缺乏進口大麥。

而最為諷刺的狀況是，在“查韋斯經濟學”引發大范圍混亂之前，委內瑞拉曾是全球最重要的蔗糖生產國之一，該國的土地與氣候條件十分適合甘蔗的生長，2012年時蔗糖產量曾高達821萬噸，這些糖足以灌制成800億升可樂，地球上每個人都可以分到差不多30罐（以355毫升的易拉罐計算）。這樣的國家居然可以缺糖，簡直是讓人匪夷所思。過去幾年來，受價格控制、生產成本上升、外匯缺乏、勞動法規限制以及化肥等基本投入品缺乏，甘蔗種植面積減少且單產下降。很多小型農戶已經改種不受價格控制的作物，以提高收入。因國際油價下跌，強烈依賴石油出口的委內瑞拉，經濟陷入困境，惡性通貨膨脹導致貨幣斷崖式貶值。很多工廠因缺乏外匯無力進口原材料而紛紛停產，委內瑞拉的物資與藥物都已極度匱乏。國內的治安隨之劇烈惡化，殺傷搶掠遍及全國。

緊急狀態維穩經濟

在國際油價大幅下跌導致財政收入銳減的背景下，委內瑞拉多年來宏觀經濟政策和社會福利政策存在的問題集中爆發，令該國經濟陷入困境。由于商品匱乏、物價暴漲、治安惡化，社會不滿情緒逐漸積累。今年來，作為委內瑞拉經濟支柱的石油出口繼續量價齊跌，外匯儲備降至過去13年來的最低點，大筆債務需要償還，而國家財政入不敷出。

為提振經濟，委內瑞拉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包括確定15個經濟增長新引擎，改革外匯管制制度，打擊偷稅漏稅，減少對國內汽油的財政補貼等。為應對經濟困境，委內瑞拉政府宣布自今年1月14日起進入為期60天的經濟緊急狀態，之后又在3月14日和5月14日兩度延長緊急狀態。在實行經濟緊急狀態期間，委政府可以使用議會批準范圍外的儲備資金，同時采用現有法律框架外的特殊手段保障物資供給和流通、推動各類社會民生項目實施、簡化進出口和政府采購手續、吸引外資、增加生產、打擊逃稅等。目前看來，這些措施收效尚不明顯，能否給委內瑞拉經濟帶來轉機還有待觀察。

委內瑞拉反對黨聯盟4月提出公投罷免總統馬杜羅的申請，并于5月初提交了啟動公投程序所需的1%（約20萬）選民的簽名。國家選舉委員會表示，對這些簽名的審核需要2個月時間。當這些簽名通過審核后，國家選舉委員會將要求收集20%選民（約400萬）的簽名。如果20%選民的簽名通過審核，國家選舉委員會將確定舉行公投的日期。

分析人士認為，由于經濟形勢惡化，求變思潮占據了上風，公投程序的推進可能難以阻擋。目前執政黨及其掌控的國家選舉委員會只能利用繁瑣的公投程序來實行拖延戰術。根據委內瑞拉憲法，若總統在公投中被罷免，并且他的剩余任期大于兩年，將于30天內重新舉行總統選舉，當選總統將完成原總統的剩余任期；若他的剩余任期小于兩年，將由副總統擔任總統職務，完成原總統的剩余任期。馬杜羅的任期將于2019年1月10日結束，因此執政黨只需將公投舉行時間拖延到明年1月10日以后即可保住政權。屆時，即使反對黨成功罷免馬杜羅，也將由同樣來自執政黨的副總統完成剩余任期。

局勢惡化引發國際社會關注

巴西新任外交部長塞拉（Jose Serra）5月23日表示，巴西和阿根廷將一起出面幫助調停解決委內瑞拉危機。“委內瑞拉正面臨嚴峻的時刻，我們希望能找到一種和解的方法。”結束與阿根廷總統馬克里（Mauricio Macri）的會面后，塞拉在一場新聞發布會中表示。

同日，俄羅斯外長也發布講話，表示俄羅斯也已經準備好加入調停，愿意幫助委國內反對派尋找妥協之道。“委內瑞拉的形勢發展讓人憂心。在復雜的經濟狀況背景下，政治斗爭會演變為街頭暴力。不幸的是，局勢已經有了升級的苗頭。”拉夫羅夫表示，“我們希望這樣的努力（介入幫助調停）會帶來積極的結果，如果有必要，我們已準備好加入這種努力。”分析人士認為，今后一段時間，執政黨和反對黨之間圍繞公投的爭斗將白熱化，也將會有更多外部力量卷入。南美洲國家聯盟日前派出調停小組前往委內瑞拉，分別與馬杜羅和反對黨人士會晤，以推動兩派之間的對話。此外，美洲國家組織已經收到委內瑞拉反對黨請求干預委局勢的正式申請。

委政治分析家哈拉米略認為，委內瑞拉面臨的危機主要是因為自身經濟結構失衡和政策不當，而反對黨試圖借機尋求外部勢力干涉，以提前終結馬杜羅政府任期。美國不會放過這個推翻拉美地區最激進反美政權的機會，而將會通過推動馬杜羅下臺來阻礙左翼政黨推進的拉美地區一體化進程，從而重建美國在拉美這個“后院”的主導地位。分析人士指出，短期來看，執政黨仍掌控委內瑞拉政府、選舉機關、最高法院和軍隊，黨派內部也不存在明顯分裂，其執政地位還沒有動搖。執政黨未來將采取更多措施阻止在年內舉行公投，而反對黨將繼續煽動民眾不滿情緒，并促使外部力量加強干涉力度，最終實現推翻馬杜羅政府的目標。

查韋斯政治遺產這次還管用嗎

2007年9月，委內瑞拉前總統查韋斯把全國的時間調慢了半小時，聲稱要讓全體國民能更公平地享受陽光，從而推動社會公平正義。就在最近的 2016年5月，查韋斯的繼任者、現任總統馬杜羅又把時間往前撥快了半小時，這一次，理由是為了讓全體國民能在“白天中”多待上半小時，從而節省電力以應對眼下嚴重的電荒。2013年查韋斯去世以后，作為“門生”，馬杜羅一直竭力在各方面沿襲已故拉美政治強人的政策路線，尤其是堅定的“反美”立場。但這一次，他也不得不做出某些改變……

軍人出身的查韋斯憑借其強大的個人魅力擁有一大批堅定的追隨者，得益于彼時巨額的石油收入，以及廣獲民心的公費醫療、公共交通等社會政策，委內瑞拉中下層普通民眾成為了查韋斯及其繼任者馬杜羅執政的堅強后盾。在掌權14年后的2013年3月，這位國際上知名的“反美斗士”因癌癥去世，并指定馬杜羅為繼任者。“查韋斯非凡的魅力是無人能企及的，他的口才，他在其追隨者眼里先知一般的存在，沒有人可以代替他。”美國佐治亞州立大學教授麥考伊（Jennifer McCoy）說道。

過去3年執政時間里，面臨國家經濟持續惡化以及該國中上階層越演越烈的不滿情緒，馬杜羅一直通過強化身上的“查韋斯”印記，尤其是堅定的“反美”立場，努力維持國內的團結。比如，他會站在查韋斯雕像前來發表演講，身上穿著象征“玻利瓦爾革命”色彩的紅色T恤或者戴一頂類似的帽子。“不朽的指路人”，他這樣稱呼查韋斯。但除了缺乏前任強大的個人魅力之外，這位留著八字須的53歲總統運氣也欠佳，執政三年里壞消息不斷：先是全球油價暴跌，后是罕見的旱災。而這兩大災難把查韋斯執政時期留給委內瑞拉的“儲備”一下子掏空，這個曾經的“拉美石油巨富之國”短短三年時間里滑向了“經濟崩潰的邊緣”。

電荒背后拷問經濟模式

當地時間2016年4月25日，為應對嚴重供電危機，委內瑞拉當天開始輪流斷電，民眾每天將有4個小時無電可用。自馬杜羅上臺以來一直如影隨形的旱災，在過去三年里導致每日計劃性斷電幾乎席卷了委內瑞拉的每一個區域，包括首都加拉加斯。就在4月底，委內瑞拉政府甚至宣布所有公務員一周只需要工作2天以此“省電”。

委內瑞拉政府將干旱歸咎于厄爾尼諾現象，尤其在去年，降水出現了嚴重的下降，導致委內瑞拉大壩的水位降到了歷史低點，而水力發電為這個國家提供了近三分之二的電力供應。但反對派則認為這是執政十余年的“社會主義政府”投資過少所致。委內瑞拉EnergyNomics公司總裁兼董事長卡洛斯 . A .羅西在2016年4月22日的《拉美能源顧問》雜志上刊文稱，除了自然原因，能源短缺的另一方面源于熱電廠投資不足。目前，委內瑞拉65%的電力來源于水力發電，其中大部分由古里水庫發電廠供應，其余35%來自11座以柴油和輕柴油為燃料的熱電廠。

“原因之一是一次能源（Primary Energy）價格過低，不僅導致工廠和消費者浪費大量能源，還催生委內瑞拉低效的中央集權經濟模式下的政治腐敗。”他說，“這種經濟模式強迫政府增加進口和貸款，導致電力公司缺乏維護以及擴建所需的資金。”卡洛斯認為，若想經濟走上正軌，能源部門和非能源部門都需要對中央集權經濟模式全面改革，需要將熱電廠私有化來引入外國資本。但除了引入外資，為什么擁有全球最大石油儲備的國家不把電力分攤到石油發電上？《電網：美國人和我們能源未來之間的磨損電線》一書的作者格雷琴（Gretchen Bakke）給出的答案是，“為了盡可能留存所有的石油用來出口賺錢。”

由于委內瑞拉經濟結構單一，政府一半財政收入和超過九成外匯收入來自石油業。而近年來國際油價猛跌，委內瑞拉外匯儲備持續減少。根據該國央行2014年底數據顯示，外匯儲備為213億美元，外債規模則超過1100億美元。“在查韋斯、馬杜羅之前，委內瑞拉并不像現在這樣如此依賴進口，那時很多產品都還能自己生產制造，也能實現自產自銷。”24歲的委內瑞拉青年西羅（Ciro Alejandro）表示，“但是自從查韋斯上臺后，他摧毀了私營企業，開始在人們心中播種對私營產業的怨恨。現在除了石油，委內瑞拉幾乎進口一切。”

“大手撒錢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當地時間2016年5月18日，委內瑞拉加拉加斯，民眾舉行反總統抗議活動，要求公投罷黜馬杜羅。“作為玻利瓦爾革命的發起人以及領袖，查韋斯憑借其個人魅力將各不相同的人聚攏到他的軸心周圍。”美國佐治亞州立大學教授麥考伊分析道，“而在他去世后，這種黏性不再，因為不同的利益及理念，開始出現各色小派別。”

事實上，從查韋斯去世、馬杜羅當選的2013年算起，該國通脹率已連續六年超過20%，食物價格一年內上漲80%。馬杜羅上臺執政半年多后，委央行公開的數據顯示，該國前九個月累計通脹率達到49.4%，基本食品和藥品供應已經開始嚴重不足。而到今天，美元對玻利瓦爾匯率已達1：1100。麥考伊認為，委內瑞拉面臨崩盤的導火索在于油價的暴跌。“在過去兩年里，油價暴跌，這意味著政府不再能輕易地繼續像此前一樣大手撒錢，用可觀的社會福利籠絡民心。”

此外，“經濟上的管理失誤以及在物價和匯率控制決策上的問題，都導致了嚴重的物資匱乏以及奇高的通脹率。”這位拉美問題專家說。其直接結果是，馬杜羅面臨一場空前的政治信任危機。根據委內瑞拉咨詢機構Venebarometro的最新民調結果，近70%的民眾希望更換政府。“不只是反對派，現在連查韋斯的追隨者也對馬杜羅感到失望。”委內瑞拉青年西羅說道。

去年年底，反對派16年來首次贏得了國會多數議席，拿下國會控制權。在委反對派控制議會前，馬杜羅政府根據合法程序完成了最高法院的人事布局，使得最高法院成為制約議會的重要力量。就在5月初，委內瑞拉反對派2日向全國選舉委員會提交了185萬個支持啟動罷免總統全民公投的簽名，對馬杜羅展開“罷免攻勢”。“這之后，只要國會出個什么法律，最高法院通常就會否決掉，同樣最高法院出臺的東西國會也不予通過，這個國家的司法系統就像崩潰了一樣。”委內瑞拉人羅伯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