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琪峰 我是有一些不適應這個年代

鐘瑜婷

“我們不應該總是跟著觀眾的眼光走，有時我們要想辦法帶動觀眾，讓他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電影的世界，讓觀眾多一點選擇”

“不應該總是跟著觀眾的眼光走”

人物周刊：你經常說韋家輝有才華，這是你最欣賞他的一點？

杜琪峰：他思考得很多也很深。他還是位正人君子。我們非常尊重對方，也常常會聊各自最近的想法。

人物周刊：聽說韋家輝當年不要銀河映像的股份？

杜琪峰：他覺得那樣自己會失去自由。如果他有股份，他會有負擔，他不想這樣。他只是很喜歡當一個創作人，他很純粹，很瀟灑。

人物周刊：這些年你們有互相給對方支持？

杜琪峰：這些年有他我感覺會好很多，負擔沒那么重。他的思想和思考問題的方式對我很有啟發。他也很執著，有時候他跟游乃海幾天都不回家，一直在想劇本。我們以前真的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但我想，其實只要你努力了，上帝一定會給你回報。當時的香港電影市場就那么大，你要想繼續拍下去，一定要努力，不然市場就不容你。人家比你強，你要不停地練功夫，練出真正的功夫。

人物周刊：今天的電影市場大了很多，同樣有憂患？

杜琪峰：是?，F在電影市場變化很大，小朋友喜歡的電影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你看有些電影，只要有幾個出名的明星出演，票房就很高。但那些電影到底講了什么故事呢？（劇情）都很隨便的，只有幾個人（在銀幕上）走來走去。

人物周刊：你會多大程度上為這個市場去妥協？

杜琪峰：我們不應該總是跟著觀眾的眼光走，有時我們要想辦法帶動觀眾，讓他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電影的世界，讓觀眾多一點選擇。但你要這么做，肯定票房會有所損失，這時候我們要找一些辦法去平衡。

人物周刊：聽說接下來你要拍《黃帝大戰蚩尤》，算是一種對市場的妥協嗎？

杜琪峰：哦，那個電影沒這么快做。我們現在正在準備做一部科幻電影。

人物周刊：現在你會更多地考慮明星演員嗎？

杜琪峰：作為創作人，我一直在找適合的演員飾演角色，不是說一定要明星。現在跟演員談合作困難了許多。第一是時間，現在的演員不會給你那么多時間，尤其是我的創作方式需要更多的時間，但很多人根本沒那么多時間來出演。你看《PTU》我拍了兩三年，《文雀》也是兩三年，兩三年，誰還會理你呢？現在兩三年都做了好幾部戲了。

人物周刊：你一直喜歡找自己合作過的演員，為什么？

杜琪峰：因為我不需要浪費時間在經營人際關系這件事上，如果找新人，也許我還得想著怎么去應酬他們。跟熟悉的演員合作，我可以省很多沒必要的精神負擔，也可以更集中精神創作。

“我從開始到現在都沒什么進步”

人物周刊：跟前10年比，你對銀河后10年的作品滿意嗎？

杜琪峰：銀河20年，比我想象中做出了更多的成績。但滿不滿意，要看大家對這個成績的評價。未來10年打算培養一些新導演，希望有接班人可以繼承銀河精神。

人物周刊：你很希望游乃海和鄭保瑞像你和韋家輝一樣互補？

杜琪峰：如果他們兩個在一起，像我和韋生這么配合的話，那將會非常好。但是我不能要求他們，人家也有自己的想法。

人物周刊：有人說，下一代銀河人要做出跟杜琪峰不一樣的風格太艱難。怎么看這種說法？

杜琪峰：銀河映像接班人要繼續有銀河的原創精神。做不做到不是我來決定的，是下一代銀河人決定的。

人物周刊：前兩年你說自己北上后沒什么進步，現在也這么看嗎？

杜琪峰：我覺得從開始到現在自己都沒什么進步。

人物周刊：韋家輝說過，杜琪峰很喜歡電影，也忠于電影，但正因為這樣，現在當他想成為電影老板時，卻可能成為壞處。這些年你在銀河是老板又是導演的雙重角色，會遇到兩難的情況嗎？

杜琪峰：我也希望自己只是一個導演，如果你只是導演，事情會純粹很多，單純很多。

人物周刊：你覺得自己是否適應這個時代？為什么？

杜琪峰：我是有一些不適應這個年代。膠片轉數碼讓我覺得這不是我的時代了。另外許多技術已經不是我可以做到的事，比如剪輯，比如CG（計算機動畫）。我還沒有習慣這些技術，但我都需要面對，去學習，才能在這個新的時代里講好我的故事。

人物周刊：這一年來會感到焦慮嗎？

杜琪峰：焦慮其實不是壞事情，創作人是需要焦慮的。不過，焦慮也沒有用。我沒有太大焦慮，安定是最重要的。人不要不開心，當然人的情緒經常會受其他事影響，但做人不要因為經歷了高高低低就看不到真實的自己，然后失去追求。人一定會遇到困難，但我們不可能不上進的，人生一定有起落的，低潮時你就更加靈活點咯。

人物周刊：這些年有沒有厭倦拍電影的時候？

杜琪峰： 我始終很喜歡在拍攝現場的感覺，始終很喜歡。

“傳統電影工作者的責任”

人物周刊：聽說你很喜歡做飯給銀河映像的朋友吃？

杜琪峰：是的，但也不經常能做到。所以我經常去找東西吃，食物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事，不一定要吃什么貴的東西，但就是菜要做得好。一生很短暫，所以我們要去努力生活，去觸摸世界，去感受它，去存在，狠狠發覺它的美妙。喝酒啊，抽雪茄，對我來說都是享受生活。做人嘛，就是要過得簡單、開心。

人物周刊：同事說你是個有忠有情有義的人。

杜琪峰：人與人之間相處都會有感情，要尊重信任彼此才能維持好的合作關系。我有能力的時候我就會幫他們，很多時候沒能力，也做不到。我喜歡跟人分享，不管是工作上還是生活上，我喜歡和諧互助的氛圍，那樣我會覺得好舒服好開心。

人物周刊：銀河映像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杜琪峰：它是一個給我帶來動力的平臺。比如我看到有些年輕導演不錯，就想栽培。如果你只是導演，你無法實現這些東西。

人物周刊：《三人行》的結尾很光明。你自己今年61歲了，會隨著年齡越大，越講責任感嗎？

杜琪峰：年輕時人都會沖動，當你大了，你希望和諧一點，會有一些正路指給大家。作為一名電影工作人員，你也感覺到自己對觀眾有責任，你不能去推崇一些不正義的東西，這個是傳統電影工作者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