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瑜婷
“銀河映像可以歸為獨立電影的制作模式”
人物周刊:還記得最初和杜琪峰談論成立銀河映像的過程嗎?能否回憶下?

韋家輝:那時候杜琪峰跟我還在無線電視工作,他在制作部門,我在創作部門,常常跟我說有沒有機會一起合作。然后過了幾年,他已經比我先進了電影圈,而我在電視臺完成《大時代》以后,也投身去電影工作,拍了第一部作品《和平飯店》以后,他就說既然我也出來拍電影了,就來一次正式合作好了,事情一步一步演變,就有了后來的銀河映像。
人物周刊:你們為什么這么喜歡“飛紙仔”的創作方式?這種方式對團隊合作有怎樣的要求?
韋家輝:要配合“飛紙仔”的創作方式,首先要求整個臺前幕后團隊也是聰明的。其次銀河映像制作電影工序大致可以歸納為獨立電影的制作模式,通常我們手上掌握的資源是比較少。“飛紙仔”算是一種“有機創作”,就是能夠最大地利用眼前掌握的有限資源,例如演員、美術組等等,將她們發揮到極致。
人物周刊:你和杜琪峰都是從電視臺出來的,那段電視臺拍攝的經驗對你們有哪些影響?
韋家輝:影響很大。因為電視臺制作量非常大,只要你力有所及,公司會給你安排大量工作。我幾乎什么類型的電視劇,武俠、愛情、喜劇、動作類的都參與過創作。記得在電視臺十年里每年平均要寫二十幾集電視劇劇本,相當于十幾部電影劇本的分量,而在最多工作的那幾年里,差不多是一年寫五十集,等于二十多部電影劇本。當中日以繼夜的創作、寫作,會使你的戰斗力很強。
人物周刊:這20年有過特別沒有安全感的時候嗎?當時如何面對?
韋家輝:也就是銀河映像早期拍了一些票房一般、口碑一般的電影,那個時候會覺得前路有點難走下去,會有很多疑問。
人物周刊:最初銀河拍了一些很有風格的片子,諸如《暗花》、《非常突然》,那段時間開始找到拍電影的感覺了嗎?是否有成就感?
韋家輝:成就感談不上,最初創辦銀河自己有種使命感,當時這些片票房很一般,連口碑也一般。可一兩年后,情況出現逆轉,有一些影評人、影展界的朋友們,開始喜歡上了銀河的作品。慢慢發現,我們的堅持和付出有了一些回報。
人物周刊:你最欣賞杜琪峰哪一點?
韋家輝:每一次合作都會很信任他,他也信任我的創作。我最欣賞杜先生的就是他對電影的熱情。你要在一個行業里頭脫穎而出,你一定要對這個工作充滿熱情才行。你熱愛一樣事物,才愿意很辛苦地付出,并以此為樂。
人物周刊:有人說,杜琪峰和銀河創作組的關系密不可分,他和韋家輝合作的作品都很經典,像《神探》,但杜琪峰不和韋家輝合作的片子都少那么一點東西,反過來韋家輝自己獨立做的東西也少了點什么。你怎么看這種說法?
韋家輝:也不能說是少了一點東西,只是有所不同而已。例如杜先生沒有跟我合作,他主導創作的作品必然充滿了他個人化的映像,又或是滲透了他的豪情性格,出來就是另一種產品。而我回望過去我要拍的電影,大部分是因應市場需要,例如“中國星”需要拍賀歲片,又還未找到其他導演上馬的時候,我就要在短時間里親自頂上,創作出適合賀歲檔期的作品。
人物周刊:你和杜琪峰的世界觀有何相同之處?
韋家輝:當我們聊一些關于社會時事、國際形勢,甚至投資理念等等話題的時候,當中有很多很多東西,大家表達方法上是有不同,然而內里的看法、價值觀是挺相近的。
“作品必須對這個世道有益處”
人物周刊:2004年你離開過銀河映像,當時是什么原因呢?后來為什么又回去呢?
韋家輝:其實我沒有離開過銀河映像,從2000年開始,我在“中國星”有另一個工作身份,是該公司受薪合約雇員。其時杜先生不想再拍那么多賀歲片,打算跟其他公司合作一下,而我跟“中國星”尚未完成合約,就不方便去接其他公司投資的電影工作,后來在04年也為銀河映像制作了《龍鳳斗》的劇本,也只以“隱士”作為署名。所以不存在我離開了銀河映像的說法。
人物周刊:為什么能在這里20年?這個團隊有什么事特別打動你嗎?
韋家輝:這個20年是不知不覺的。我希望每一部電影都是那個時段里最好最精彩的創作,所以只要時間允許,就會不斷修改調整,每天重復又重復地創作,霎眼一過就是20年。而銀河映像最令我觸動、甚至是感動的地方,是許多時候在里面工作的人,絕大部分都是熱愛電影的,不會太過計較當中的辛勞、報酬,大家都是很用心去做好電影的電影工作者。
人物周刊:你如何看待游乃海、鄭保瑞做銀河映像接班人這件事?
韋家輝:他們都在電影圈里浸淫了很久,例如鄭保瑞已經能夠獨當一面去制作很大型的商業電影,尤其是中國電影市場里,觀眾也很接受他的魔幻動作作品。至于他是不是銀河映像的接班人,反而不是最重要。惟一一個因素是他接受過銀河映像一些作品的影響,希望往后他的作品里會保留一些銀河映像的味道。至于游乃海,更是忠誠于銀河映像,十分熱愛創作,又完全接受了銀河這20年發展出來的電影風格。換一個角度說,銀河的風格也蘊含了游乃海的“創作基因”。即使在他獨力創作的作品里,也有很強烈的銀河風格。

人物周刊:下一代創作者怎么去平衡他們自己的作品風格和銀河映像風格之間的關系?
韋家輝:其實我很鼓勵每一位新導演、新編劇去拍去寫一些他們深信的東西。對我來說創作總是開放的,但這有一條底線,就是作品必須對這個世道有益處,里面所傳遞的思想,無論如何是值得花上時間、資源拍出來的,然后值得觀眾去看,看后會有所得。
如何保留自己的“性格”
人物周刊:有人認為銀河映像最近幾年的作品不如早年。你怎么看銀河映像的后10年?
韋家輝:我跟杜先生這幾年的創作與執行能力,其實比以前還要更強,可是出現了一個小問題。以前想得到的就能拍出來,馬上面對觀眾。現在做創作必須要在想點子的時候,還要想是否能夠通過,或多或少對我的創作有一定程度上的影響。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待銀河映像今天面對的困局,你會有憂患嗎?
韋家輝:銀河映像以至于我自己,一直喜歡去探討以及去創作一些關于人的問題,包括命運、宿命、“有沒有主宰”、在好人里有壞分子、在壞人當中也有好分子。但是有些課題或多或少變成了禁忌。例如中國是一個無神論國家,那些包含宿命、因果、主宰的題材,需要很小心去處理,甚至不可以探討,或是去描寫某個隊伍里有壞分子,也要非常小心去處理。這些因素導致了自己比較有興趣去寫的東西,并不是這么容易就能通過。杜先生比較容易去面對這個情況,他的創作風格化,例如槍戰之類是相對容易通過的。而我最擔心的一點是,有一天我的創作喪失了自己本來想拍以及相信的東西。
人物周刊:這幾年香港電影再次陷入低谷,大陸市場競爭也很激烈,你會看到杜琪峰的壓力嗎?你們是否有聊過北上的問題?你怎么看待這件事?
韋家輝:我認為香港電影陷入低谷,是因為大陸市場近年起飛了,制作規模越來越大,導致臺前幕后對于拍攝純粹的本地電影都有所保留,與其把時間與資源耗費在本地電影,倒不如選擇一些會在大陸上映,能夠面對更多觀眾的合拍片。但這樣也有個相對負面的影響,就是很多時候作品本身受制于大陸市場。這跟以前我們只是面向香港市場,能夠讓作品比較天馬行空,拍出來的作品一定有所不同。我認為今后銀河映像面對的最大挑戰,就是如何保留我們本來的“性格”、風格、世界觀,同時能夠創作出一些有質量的合拍、國產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