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倩云
摘 要:中國古代文論中的“發憤著書”說是創作的重要動因;西方詩學中談到詩與苦悶的有叔本華和日本文論家廚川白村等。中西雙方一致認為苦悶是文藝創作的動力之一,但中西方的這一文論范疇仍蘊含差異。
關鍵詞:發憤著書;苦悶;文學觀念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6)24-0016-01
苦悶似乎與文學作品的創作有不解之緣,許多作家和文論家都或多或少能與此有聯系。中國最早有詩經中無名詩人吟唱“心之憂矣,我歌且謠”,①以歌排解內心的苦悶之情。西方《阿伽門農》劇中的歌隊唱道:“智慧自苦難中得來。”②人在經歷一定苦難后對人生和生活有深刻的體會,精神也更豐富。雪萊:“真正的詩歌只出于深切苦惱所熾燃著的人心”。③由此可見雪萊的創作體驗是:苦悶比愉快更利于創作。通過總結偉大的作家與作品的關系,不難發現,優秀的作品大都表現痛苦,或產自于痛苦的心境。
一、中西方對“苦悶對文學創作積極作用”的肯定
中西文論家、作家和詩人等一致認同該觀點:苦悶對文學創作有積極作用。主要表現為:
在中國,先秦孟子于《孟子·告子下》講道:“人恒過,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慮,而后作;征于色,發于聲,而后喻。”④也即,某些原因使人的心處于困苦狀態時能夠拼命地思慮,只有這樣的思慮才深刻。因為,困心和衡慮會使得有志于正心誠意的人發奮圖強,由此推之,人的心志、思慮在困悴中才有可能“而后作”。戰國后期屈原提出了“發憤以抒情”,繼承“詩言志”的傳統。他寫了很多作品以宣泄自己內心的委屈之情、滿腔憂憤及愛國忠君等,使“發憤”成為言志的主要方式之一。在此之后,司馬遷明確指出《詩》三百“皆意有所郁積”,“發憤之所為作也”,⑤他認為,屈原的《離騷》是由于自己內心的怨而作,其觀點后來成為“發憤著書”說,與屈原的“發憤以抒情”一脈相承。
唐代韓愈在前人的基礎上提出了“不平則鳴”說。認為人自身也和自然界的物一樣,當受到外界的沖擊,打破自身穩定后會“鳴”,此“鳴”是一種積極主動的行為,也是通過創作來抒發內心的“不平”,這些主動的“善鳴者”是典型的成功文學作家。歐陽修提出“詩窮而后工”說,還進一步強調“愈窮則愈工”。這里的“窮”并非現代意義的“窮”,它代表一種復雜的苦悶,是精神而非物質的“窮”。中國古代文人所謂的“窮”專指士大夫懷才不遇、報國無路、忠君無門的苦悶。⑥是說個人的苦悶愈多,愈不得志,那么文人創作的作品就愈精彩。
綜上所述,中國古代文人無論是“發憤以抒情”、“發憤著書”,還是“不平則鳴”、“窮而后工”等觀點,都有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入世情懷,也體現苦悶士大夫、知識分子強烈的社會責任感.
西方對于苦悶與創作的關系進行系統研究始于精神分析學派,這不代表此前無人研究兩者的關系。其亦有“苦悶是創作的動力”之說。叔本華認為痛苦是人生的積極元素,人有痛苦才從事藝術以求解脫自身痛苦。這里的痛苦主要是個人感觸式的,源于人對外界與個體互動之中的思考,很顯然,人生這樣的苦悶不知有多少種。日本文論家廚川白村認為,人生之苦是普遍的,“在內想要動彈的個性表現的欲望,而和這正相對,在外卻有社會生活的束縛和強制不絕地壓迫著。在這兩種力之間,苦惱掙扎著的狀態,就是人類生活。”⑦這主要說日本人的苦悶。在日本,苦悶遍布人生,因此也有他們獨特的審美觀——物哀,一種由自然、人生各事各物引發的小到生活細節的哀愁情感。正是這些種種苦悶引起了作家創作的情思,由苦悶產生創作體會的例子中西方都數不勝數。
西方精神分析學派認為苦悶是一種被壓抑的無意識的欲望,而文藝創作和欣賞都是人的被壓抑的無意識欲望的象征性滿足。因此,只有感覺痛苦,有文學修養的人才創作,這一觀點是弗洛伊德學派對詩和苦悶關系的一種解釋。
二、中西苦悶產生原因的不同
(一)自然地理環境引起的社會文化差異
一個根本的原因是自然地理環境導致的社會文化環境的不同,這也是中西詩學存在差異的最根本的原因,社會文化整體環境的不同自然導致社會倫理、宗教科學以及思維方式的差別。“在不同的占有形式上,在社會生存條件上,聳立著由各種不同的、表現獨特的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人生觀構成的整個上層建筑。”⑧由此,欲探究中西文人創作心理之苦悶產生的原因就不能離開具體的社會文化環境。
中華文明源自于黃河中下游地區,古代農業發達,而依托海洋文明而興的西方國家則以商業領先。進行農業生產要求集體意識強,長期以來形成政教合一的社會體制結構,處于這樣的環境加之長期受儒家文化影響的文人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他們認為自己生活的世界是政治世界,是一個“家”天下,那么文人自己的喜怒哀樂就不僅是個體的,而不可避免地與社會有聯系,形成社會關懷的心理。
西方商業發達,按照正常的思維邏輯來看,西方社會整體的逐利性、功利性較強。商業性經濟和民主政治制度使西方人重個體,尚個人的自由平等、發展、創造,而較少考慮集體,因之喜怒哀樂也主要是個體的,在表達喜怒哀樂的同時易于將自我利益放在核心地位。
(二)中西文學觀念差異
中國傳統的“學而優則仕”的觀念使大部分文人官文雙兼,此種身份適合古代政治體制,文人與政治密不可分也正是文學功利觀的現實依據。古代人才選拔考試——科舉制,使文人士子有機會進入統治階層以實現修、齊、治、平之人生理想,而一旦落空,即產生失望之情,憤懣積于心,不得志于時,便寄情山水吟詩作對以抒不平之氣。政教分離對西方文學觀念的影響較深,114西方作家認為現實世界與藝術世界相分離,其文學觀念不是功利性的,藝術是個人精神世界的個性追求,并不與外在的現實世界形成沖突,也不必將個人的生存命運與社會政治體制聯系在一起。個人之痛苦源自幻想,因有種種幻想才心生不滿足與苦悶,導致頭腦處于“不清醒”狀態。
總之,中西方一致認為苦悶是文藝創作的動力來源,但由于自然地理環境導致的社會文化環境的差異、長期以來形成的文學觀念的差異等,使中西的這一文論范疇仍蘊含差異。
三、中西苦悶的內涵比較
中國古代文人的苦悶很大程度上與社會責任有關,有更多社會政治意義。面對自己的苦悶和牢騷,文人要考慮“溫柔敦厚”的儒家傳統思想,亦顧及君臣之道。由于中國古代士大夫的報國和忠君密切相聯系,因此,中國文人抒發內心苦悶與牢騷時并不用過于激烈的言辭,而是溫婉含蓄地表達自己的情緒,缺少西方文人創作的悲劇作品讓人心頭一震的效果。這也是導致中國文人苦悶的弊病:自己內心有很大的憤怒要宣泄,但由于上述限制,不能過于狂放地釋放自己,因此作品也就顯得和人一樣“溫柔敦厚”。這并非沒有好處,只是不利于偉大、震撼人心作品的產生。
作為苦悶宣泄基礎理論的“發憤著書”說,突出個體由于自身機遇而產生的感情在創作中的作用。該理論的基礎是儒家文學批評提出的“詩可以怨”,其初衷是希望文人的創作為人民代言,反映人民的不滿情緒與時代呼聲。此后各朝代的文學理論對該說進一步豐富,說明“憤”、“悶”作為創作的動力還是有一定的思想內涵的。苦悶的情感與諷刺也有聯系,作為一種宣泄的手段干預到社會政治。文學有對現實的終極關懷功能、批判功能和審美功能等 ,要發揮作用就需平衡各種功能,不能過于關注實用功能而忽視審美。
西方認為痛苦植根于人的普遍人性、本能與生命力中,中國古代文人的苦悶表現為怨刺。西方文藝的來源之一是游戲,文學家或藝術家在創造時如同游戲一樣,通過創造幻想世界來區分生活的現實世界,在游戲中減少自己的苦悶。西方認為中國古代通過干預國家政治進行諷諫來抒發自己的苦悶違背了自己本真生命意愿,而中國古代詩人不持西方的游戲態度。
四、結語
中西文論都認為苦悶的心理狀態利于文藝創作,詩人苦悶來源于內心對于物質或精神需求的不滿足,郁積于心而成苦悶。其苦悶的具體來源與表現略有差別,中國古代文人的苦悶大多兼有社會責任,而西方詩人的苦悶則反映的是人性普遍存在之痛苦,感受力強的文人都是在通過觀察人生社會和自然,幻想并思考自身產生作品。
注釋:
①程俊英.詩經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②羅念生譯.古希臘悲劇經典[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8.
③轉自錢鐘書《詩可以怨》.
④楊伯峻.孟子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0.
⑤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卷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82頁.
⑥黃藥眠,童慶炳.中西比較詩學體系[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181.]
⑦廚川白村.魯迅(譯).苦悶的象征·出了象牙之塔[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
⑧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版,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