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 曼 (延安大學文學院 716000)
論《白鹿原》的神秘性敘事
閆 曼 (延安大學文學院 716000)
《白鹿原》是一部豐富而有魅力的作品,這不僅來源于作品的真實性,更是來源于作品的神秘性,筆者從神秘性的表現,神秘性的起源與發展,神秘性的文化價值三方面對之進行了論述,通過闡述與分析來揭示世世代代生活在白鹿原上的人的生活方式和思考方式,在更深層次上蘊含了中華民族在五千年的歷史文明發展過程中形成的人生價值觀與思維方式,使我們看到了民族的靈魂與精髓。
白鹿原;神秘性;發展;文化價值
20世紀90年代初期,當各種新潮小說相繼涌現之際,陳忠實的《白鹿原》以其特有的藝術魅力給人以震撼之感,成為當代優秀長篇小說的典范。這種震撼是來自于小說中那真實性與神秘性結合之后帶給我們心靈的顫動,尤其是它的神秘性,從一定程度上揭示了我們這個民族的“秘史”。
初讀《白鹿原》,我們就可以深切的感受到那只白鹿的與眾不同。它出現的地方一派生機勃勃,五谷豐登,六畜興旺,百姓安居樂業,“很古很古的時候(傳說似乎不注重年代的準確性),這原上出現過一只白色的鹿,白毛白腿白蹄,那角更是瑩亮剔透的白……這就是白鹿原。”1從此白鹿便被人們認為是吉祥與好運的化身,之后主人公白稼軒遇到那株形似白鹿的植物后,為祖上遷墳,好運就接踵而來,從此娶妻生子,家業興旺。
神秘的白鹿使神秘的白鹿原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自然這原上的人物也變得神秘的難以捉摸了。白鹿原上最神秘的人物要數朱先生了,如他的“今年成豆”“天下注定是朱毛的”“把長工辭了”“天作孽,猶可為,人作孽,不可活”“折騰到何日為止”“鏊子論”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文中寫道朱先生的妻子給朱先生剃頭時,驚奇的說道:“只剩下半根黑的了,上半截變白了,下半截還是黑的——你變成一只白毛鹿了……忽然看見前院里騰起一只白鹿,掠過房檐飄過屋脊便在原坡上消失了。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丈夫,臉色驟變,心跳不住,失聲喊起來:“懷仁懷義快去看你爸——”懷仁懷義相跟著跑到前院去了。朱白氏驚魂不定心跳仍然不止,接著就聽見前院傳來懷仁懷義的喪魂落魄的哭吼。”2這讓我們越發感到神秘,覺得朱先生其實就是“白鹿”轉世而來的。又如白稼軒的女兒白靈的出生,當“一只百靈鳥正在庭院的梧桐樹上叫著,尾巴一翹一翹的”,隨之白靈就呱呱墜地了——白靈者,白鹿精靈也!
除了神秘事象和神秘人物之外,《白鹿原》中多次出現的夢更使小說多出了幾分魔力來,例如白稼軒與家人做的關于白靈之死的夢,他夢到原上一只白鹿飄過,后來又流著眼淚向西飄去,在掉頭的時候,白鹿的臉變成了白靈的臉,還哭著叫了他一聲“爸”。又如白稼軒的第六個妻子胡氏突然從夢中驚醒,“渾身抖索如篩糠,眼睛滿是狐疑驚恐之色,目光恍惚不定。”3直到她緩過氣來才告訴白稼軒說“她夢見前房的五個女人了。那五個女人摳她抓她打她唾她,都爭著拉他去睡覺。令白稼軒感到不解的是,胡氏并沒有見過死掉的任何一個女人,而她說出的那五個死者的相貌特征一個一個都與真人相吻合……”4也正是由于這些夢使《白鹿原》更神秘。
中國文化中的神秘主義與中國文明的形成有著密切的聯系。魯迅先生在他的《中國小說史略》中說道:“中國本信巫,秦漢以來,神仙之說盛行,漢末又大暢巫風,而鬼道愈熾;會小乘佛教亦入中土,漸見流傳,凡此,皆張皇鬼神,稱道靈異,故自普迄隋,特多見鬼神志怪之書。”5夏商周三代這種巫術文化尤為顯著,充滿神秘色彩,也就是學術界所謂的“薩滿式的文明”,春秋戰國時期的文化哲人又對之進行了升華,從而構成了那個時代的主流思想,這主要體現在《周易》與《道德經》兩部著作中,它們把夏商周這三代的巫術文化理性化,把之中的神秘的世界觀與思維方式提煉成了一種哲學形態,對中華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神秘主義在我國發展的最重要的時期是戰國秦漢時期,戰國的鄒衍根據陰陽五行觀念創立了五德終始的學說被秦王朝作為構建國家形態和政治運作的指導思想,從此五德終始就成為了歷代王朝更迭,天命攸歸的模式。神秘主義最濃厚的時期是秦漢時期,這對后來歷史的發展都產生了重要的影響,漢武帝在位時,董仲舒以儒學為基礎,廣泛吸收戰國時期的陰陽五行,神仙方術等思想,建構了一個以“天人合一”為主要思想的神學唯心主義體系。在他的這個體系中,天是自然和社會的主宰,天可以安排萬事萬物,所有的自然變化和社會歷史興衰都由天來決定。這就要求人類社會的一切都要符合天意,因為天時時刻刻都在監視著人類的一舉一動,這種唯心主義神學理論為我國的神秘主義奠定了理論基礎。
唐宋時期也是我國神秘主義發展的一個重要時期。在神秘主義的影響下產生了道教,它之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就是神秘主義。此時無論是佛教禪宗慧能所主張的頓悟,還是道教儒教所主張的以虛靜為主的養生論都充滿了神秘主義色彩。
陳忠實先生把這些神秘的民族性的東西穿插在《白鹿原》這部小說中,讓我們在潛移默化中領略到了中國傳統文化的本原與精髓。小說中描寫的這個白鹿原是一個以我們的民族文化為底蘊為靈魂的神秘世界,這可以從三個方面可以看出來。
第一,作為神秘之源的白鹿,從表面上看它是一只具有神性的白鹿,并且有著深不可測的神力:白鹿出現的地方生機勃勃,人民幸福安康。但我們從更深的層次來審視白鹿,就會發現它是一種文化,代表了我們這個民族的思維方式。用具有神性與靈性的動物來表達人們的精神和文化是我國民俗文化的一大特色,這源于上古時候的神話精神和神話思維,由于當時的生產力水平低下,人們的認知能力有限,無法解釋諸如死亡、瘟疫等現象,也無法戰勝這些災難,就試圖用神話來解釋它,在小說中,白鹿的傳說就屬于這種,它之所以被人們認為是美好幸福的象征是源于人們在苦難面前無能為力只好用一種象征物來求得心理安慰,用以表達人們期待風調雨順的愿望,這是我國人民在數千年的苦難中所形成的一種思想觀念,作者把這些思想觀念通過白鹿本身和白鹿與白鹿原的各種傳說表現了出來,其中有“天命”的觀念,“仁義”的精神,“天道”的思想,“天命”觀念體現在白鹿原上的人們把白鹿原的滄海桑田,人們的旦夕禍福都看成是天命的安排,就像白狼白狗的出現一樣沒有什么理性成分,即中國傳統思維沒有邏輯性,是一種“天命無常”的表現,又如小說一開始就寫道白稼軒一連死了六個妻子,人們都說他有克妻的命,所以他去找陰陽先生,偶然發現了鹿子霖家的地里有一株形似白鹿的植物,于是意識到這是一塊風水寶地,最終用自家最好的地換了這塊地,并且將父親的墳遷移至此,從此白稼軒娶妻生子,家業興旺,兒孫滿堂。在這里,風水地與人丁之間形成了一種天命感應關系,有種宿命論的,即“天命”之感,這其實也是我們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一部分,表達的是我們民族的宿命觀。它的“仁義”思想體現在白稼軒路遇白鹿精靈后復歸仁義,實施仁義。朱先生身居白鹿書院而知天下大事,寧靜致遠,淡泊名利就體現了一種“天道”思想。
第二,鬼神之說也是流行于我國的民間習俗,《白鹿原》中就寫到了這點,如鹿三因為自己的兒媳作風不正拉白孝文下水致使他淪為乞丐,鹿三對之氣憤不已殺了她,事發不久她的鬼魂聚在白鹿原上制造了一場可怕的瘟疫,并且第一個就報復了自己的婆婆,小說中寫道鹿三的妻子鹿惠氏偏過頭,不回答他的詢問,瞪著兩只失明的眼珠兒沉靜地問:“是你把黑娃媳婦戳死咧?鹿三大吃一驚,愣呆在炕上。鹿惠氏不等他回答,又接著說:“你拿梭鏢頭兒戳的,是從后心戳進去的。”6她肯定無疑的語氣和沉靜的神態使他無法編造出一句謊話,只是追問:“你啥時候聽說的?誰給你說的?”7鹿惠氏的雙手停止了攏梳頭發,滯留在腦后的發纂兒上:“小娥剛才給我說的。她讓我看她后心的血窟窿。”8但是這件事是鹿三背著人偷偷做的,他的妻子鹿惠氏完全不知道,但是她的敘述又是那么的真實,好像她親眼目睹了鹿三殺小娥的過程一樣,又如田小娥死后屢次附身于鹿三身上使穩誠持重的鹿三頓時變成尖細的聲調,輕佻的眼神,忸怩的動作,最終不得不使白鹿原人建起了一座“鎮妖塔”來使冤死的她永世不得翻身,更為離奇的是自塔建起之后鹿三再也沒有發生過鬼妖附身之事。這種鬼神之事在中國廣大農村大量存在,之所以有鬼神之說其實還是源于人們在現實生活中的一些愿望沒有實現,只能借助于鬼神來完成,從深層次看它表達的中國人的那種因果報應思想,冤死的靈魂沒有辦法為自己洗清冤屈,只能以一種魂魄附身魂魄顯靈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冤屈與不幸,如關漢卿的《竇娥冤》,竇娥死后魂魄歸來告訴父親她的冤情,讓父親為她沉冤昭雪,這依然是中國人的一種思維方式。
第三,《白鹿原》中關于夢兆的描寫,如白稼軒在女兒白靈死的前一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小說中這樣寫道:“我看見咱原上飄過來一只白鹿,白毛白蹄,連茸角都是白的,端直直從遠處朝我飄過來,待飄到我眼前時,我清清楚楚看見白鹿眼窩里流水水哩,委屈地流眼淚哩!在我眼前沒停一下下,又掉頭朝西飄走了。剛掉頭那陣子我看見白鹿變成靈靈的臉蛋,還委屈哭著叫了一聲‘爸’。我答應了一聲,就驚醒了……”9這顯然是一個不詳的預兆,也就是在那一天晚上白靈被活埋了。早在遠古時代我國先民就存在著一種夢魂觀念,認為做夢其實就是靈魂游離身外游,而靈魂外游又為鬼神所指使,由此夢被歸結為鬼神對做夢者的啟示,進而就有了夢兆之說,夢兆被認為是神靈以某種征兆給人們預示某些事物的發展趨向,某些人物的命運走向,這在小說中的體現就是白靈給白稼軒托夢,這其實也還是我國鬼神文化的一部分,它在深層次上體現出的依然是我們這個民族的思維方式,也就是我們傳統文化中所包含的“天人感應”思想,人們認為天與人存在著一種心靈相通的感應關系,人在做天在看,天掌控著人的命運。
總之,白鹿原就是一個文化世界,精神世界,它的歷史就是一個民族的文化史或者說是靈魂史。無論是它之中神秘的事件,還是神秘的人物,還是神秘的夢,都不僅僅是一種簡單的神秘現象,透過它們看到的是我們中華民族的靈魂,中華文化的精髓。
注釋:
1.陳忠實.《白鹿原》.作家出版社,2007:18.
2.陳忠實.《白鹿原》.作家出版社,2007:81.
3.4.陳忠實.《白鹿原》.作家出版社,2007:279.
5.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29.
6.7.8.陳忠實.《白鹿原》.作家出版社,2007:79.
9.陳忠實.《白鹿原》.作家出版社,2007:169.
閆曼,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學科教學(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