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祥
“海上除了狂風吹著艦上的繩索發出尖銳的聲響和浪濤洶涌地打擊船邊震耳欲聾的聲音外,只有滿天浪花的飛揚。我回頭遙望艦尾后方,只見太平艦跟在本艦后方6海里水面上搖搖擺擺。”這是中國海軍“中業”號登陸艦艦長李敦謙在1946年12月9日早晨感念。
當天上午8時,“太平”號護航驅逐艦和“中業”艦離開榆林港,迎著惡劣海況直奔南沙群島。
出港三天來,李敦謙一直憂心忡忡地待在駕駛臺,讓手下將每餐飯菜送上。比起南沙主島——長島是否有法國人占領,以及己方兵力可否登陸作戰收回島嶼,他更擔心行船偏航而找不到目標。
三晝夜航行后,他們進入最關鍵時刻。
李敦謙永生難忘當時的激動情形,“我心里充滿了喜悅,大家也都高興得跳起來,大聲地叫著南沙群島到了,越接近便越看得清楚,天亮以后,海面也平靜了,此時艦航行在一片無際珊瑚礁層的海面上,深藍色的海水里反映著白色珊瑚礁艷麗壯觀的色彩,令人覺得偉大無比。”
艦隊當即發電給南京海軍總部,報告抵達南沙群島的情形。長島隨后被內政部以軍艦之名命名為太平島,太平島東約7.1海里的沙洲被命名為敦謙沙洲,它們首次正式迎來祖國的軍隊。

漫長的半個多世紀中,萬里碧海中太平島上駐扎著軍隊,他們如何布署,裝備情況怎樣,島上的官兵們的生活細節,在大陸人看來披著一層神秘面紗。
美得令人窒息的小島
“欣見島上綠樹成蔭,花草遍地,均稱是一所美麗的海上花園。”李敦謙驚嘆上島后的第一眼感受。“海面水平如鏡,在艷陽下,海底景物憑肉眼就可一覽無遺。”
1956年隨威遠支隊“太昭”艦登島的海軍少尉伍世文,寫文傾訴初次見島的記憶:“遠看太平島,樹木青翠,周邊環繞白色沙灘,有如綠色的裙子,鑲了一道白色蕾絲,令人驚艷,莫不盼望有機會登島一親芳澤;也像一個敷滿綠色奶油的生日蛋糕,令人垂涎欲滴。”同行的軍聞社記者羅戡亦被美景折服:“過午以后,天氣奇熱,太陽照耀在沙濱上,發出刺目的光芒。海軍戰士們于是都光著膀子,浮沉于海水深處,粼粼碧波,清澈見底,白色的石花,和彩色的珊瑚樹,遍布海底,或紅或綠或紫的彩色,隨著起伏的波光變幻不息,悠游其間,真好像置身玲瓏剔透的水晶宮。”
“太平島漂亮得不得了,我的第一眼感覺真是南沙凈土。”擔任過漢陽艦中尉飛彈官的王志鵬向《鳳凰周刊》回憶他初到太平島的驚艷感受,認為在臺灣找不到如此白的沙子,太平島比墾丁還漂亮。該域海水之清澈令他驚嘆,水深20多米,王志鵬站于船頭能看到海底的錨。
臺“內政部”網站如此提及太平島:群島中之主島為太平島,全島平坦,面積約0.49平方公里,東北距臺灣左營港845海里,北距海南島榆林港550海里,西距越南金蘭港330海里,東與菲律賓巴拉望相距約200海里,扼南海航道之要沖。新建碼頭后,面積增為0.51平方公里。

中國漁民曾稱呼這座南沙最大島嶼為黃山馬峙,限于以前航海技術落后、海權意識未萌發,歷朝中央政府難以有效管轄到遙遠的南海。1907年,大批日本漁民涌入南沙,日本人稱其為長島,開始開采磷礦。占領印支半島的法國軍隊在1933年趕走島上日本人,隨后法國和日本展開“主權”爭奪戰,日本海軍在1938年8月占領此地。1946年中國軍隊第一次登島宣誓主權,才以接收島的“太平”號軍艦之名命名。當年日本人修了175米長的棧橋,上鋪輕便鐵軌,專供斗車運送鳥糞,這排從沙灘延伸至海面的門子型棧橋橋墩在今天成為島上最著名景觀。
兩蔣時代的臺灣則強硬捍衛南海實際控制權,臺軍陸戰隊高級軍官楊友三回憶,蔣介石彌留之際手指地圖上的南沙群島并告知左右:“保衛南沙群島乃海軍及陸戰隊天職。今生未能親臨南沙,很遺憾。希望有人代表我到南沙去一趟。”蔣去世后第二年,權高位重的“總政治作戰部主任”王昇攜蔣孝武坐陽字艦視察太平島。王昇成為臺灣軍中首位也是唯一到過南沙的上將。太平島的一塊磷礦石被千里迢迢帶回臺灣,置于慈湖陵寢內,多少彌補了蔣介石的夙愿。
1950年代后期,蔣經國主管“中國青年反共救國團”,每年暑假舉行活動讓青年們搭乘軍艦游歷南海海域,作為宣誓實際控制權的一種方式。
1961年7月,島內記者團登太平島,就和此青年組織的首次南沙訪問隊同行,學生們贈送一面“衛國干城”的錦旗給守軍,并和軍人進行籃球友誼賽。1967年,該組織的首次“暑期育樂活動南疆遠航隊”在太平島設立“南疆屏障”石碑一座。蔣經國本人在1964年8月20日登太平島巡查軍務,單獨在“南疆屏障”碑前留影,他時任“行政院”政務委員、“國防部”副部長。
誰是假想敵?
臺灣海軍預備役上校王志鵬,1989年畢業于海軍官校,進入經過“武進二號”改裝的“漢陽”號驅逐艦成為中尉飛彈官。在31艘陽字艦里,“武進二號”的先進程度僅次于“武進三號”。畢業后不到兩年時間里,他一直在漢陽艦上,任內去過兩次太平島,皆是兩艘陽字艦護送一艘速度緩慢的中字艦,單趟任務需要兩周時間。
“我們當初最擔心的還是大陸漁船。”王志鵬向《鳳凰周刊》回憶,“大陸漁船只會遠遠觀察我們,不會跟蹤我們,畢竟速度和武備都遠不如我們。”尚缺乏遠洋行動能力的解放軍海軍不可能來干擾,臺軍無憂慮。王志鵬所在補給編隊從左營出發,經過東沙,然后是西沙,只有在東沙到西沙途中會遇到大陸漁船,雙方互相監視,不存在干擾。“我兩次去南沙,都沒有遇到過中共海軍艦艇以及海航的飛機。當然,也沒遇到過越南的船。”王志鵬言之鑿鑿。他在南沙之行中唯一遇到的非己方軍艦,是一艘行色匆匆的美國驅逐艦,臺軍驅逐艦用燈光信號向它禮節性問候。
對于臺軍方而言,按照距離長短,外島可分三種:澎湖、小琉球等緊鄰本土,方便獲得物資補給;金門、馬祖等距離本土稍遠,補給壓力尚可;東沙島和太平島是遙遠的外島,太平島更遠,海空力量支援不易,戰時很難獲得支援。
臺空軍沒有加油機,戰斗機中唯有幻影-2000可在全掛載副油箱無武裝配置時飛至太平島,故戰時太平島守軍得不到空中支援。而且在2015年12月碼頭完工前近70年里,太平島無法讓臺軍大中型艦船靠岸錨泊,必須轉運。陸戰隊曾修筑了棧橋,在1992年毀于颶風,且棧橋的使用效率比碼頭低很多。王志鵬見證了1980年代的運補模式,一艘陽字艦在警戒,一艘陽字艦休息,中字艦用登陸艇和兩棲裝甲運輸車螞蟻搬家般把艦上人員、物資轉運上岸。完成卸貨要兩天兩夜,甚至三天兩夜,每條陽字艦在24小時執勤后輪換。
除了遙遠補給線給后勤帶來巨大壓力外,太平島易攻難守。太平島的區區面積直接導致無法部署重兵,此外地勢平坦,平均海拔3.8米,無山無河,無任何屏障,缺乏縱深防御。島上氣候是高溫、高濕度、高鹽分,武器極易生銹,保養困難。故自駐軍以來,太平島的防御只能算輕度部署,駐軍更多是象征性,用于維護實際控制權、威懾他國的覬覦。即便在上島陸戰隊人數最多時,島上最重火力無非是安置在陸地的76毫米艦炮,防空則依賴手操的20毫米機關炮,防空能力只能說聊勝于無。
太平島一旦遭到大規模進攻,援軍最快要3天才能坐驅逐艦到達,故守軍至少要死守3天,歷任指揮官在房間保險柜內放置手榴彈,用于最后關頭自戕。臺軍的這般火力和兵力一旦遇到敵人的陸海空重兵,島必然短時內易手,臺軍須考慮如何反攻奪島。好在周邊無甚強敵,除了越南,但越南海軍實力是在最近10年才有快速發展,之前羸弱不堪。大陸海軍實力快速增長是發生在1990年代中后期,此前一樣缺乏遠洋作戰能力。
長久以來,太平島守軍一直未把南越和菲律賓軍隊放在眼里。南越深陷于戰火,臺灣正助它對抗北越及其背后的整個蘇東集團。菲律賓海空實力一直孱弱,當臺灣在1970年代獲得眾多陽字艦成為亞洲第一大海軍時,更是有理由蔑視菲軍和南北越軍。不過,臺軍與菲軍關系一直尚可,臺海軍運補或巡弋太平島的艦只遇到強風暴預警時,往往會就近去菲律賓避風,1975年前也會去南越。早年臺軍會請駐菲律賓的美國海軍第七艦隊派直升機送病人去馬尼拉的醫院,“海巡署”守島時甚至委托菲軍空投藥品,搶救了突發眼疾的士官長。
菲律賓政府在1971年再次要求臺灣從太平島撤軍,并揚言要出兵占領。時值聯合國26屆大會在即,各成員要對“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合國組織中的合法權利問題”進行表決,菲律賓認定臺灣不會有實質性的回擊措施,因為臺灣有求于菲律賓的一票。
時任“國防部”作戰助理次長的楊友三受命任作戰指導,艦隊和陸戰隊增援太平島,以備不測。7月16日,奉“國防部”的決策“應該不挑戰”,護航驅逐艦“太康”號和“太湖”號護送裝載了陸戰隊一個加強連的登陸艦“中肅”號啟航,遇風暴折回,23日再出發,29日晨到達中業島。楊友三他們目睹一艘菲律賓的美制登陸艦正在占領無人駐守的中業島,海軍希望以76毫米主炮攻擊菲艦,護航驅逐艦擊沉登陸艦是無懸念的,但不能違背上級命令。不久,菲艦邀請臺軍編隊指揮官上船就餐以示友誼,臺軍以“軍務在身不能離位”婉拒。
艦隊直奔太平島,于中午抵達。“見弟兄們除穿著短褲外全身赤裸,曬得黑黝黝的發光。”楊友三見到指揮官王敦仁上校帶領軍官們在岸上恭候。艦隊開始下卸各類物資,彈藥在此次補給中占最大份額。8月2日,艦隊告別太平島。
陸戰隊上校舒信濤在1982年任南沙指揮官,前往太平島坐鎮,至1983年5月調離。此時,敦謙沙洲已被越南占領,中業島被菲律賓侵占。從太平島最高處可瞭望敦謙沙洲,當時發現一個班的越軍,附幾個婦女兒童即隨軍家屬。當年防空武器只有12.7毫米機槍和20毫米機關炮,越菲兩國的偵察機不時低飛闖入太平島領空,頗有挑釁意味。舒信濤下令將重機槍架在屋頂上,對空射擊驅離飛機,越界情況就此杜絕。他還急中生智將橡膠筏的管子偽裝成高射炮,以迷惑和威懾對方飛行員,為此受到司令部嘉獎。

可見,統一后的越南成為太平島守軍的最大假想敵,曖昧的菲律賓未必能排上號。懾于臺灣軍事實力,以及規模更大的解放軍,太平島在防務上一直無大礙。臺灣當局也力求在南海相安無事。“今后對于途經東、南沙群島之外輪及漁船等,如在領海之內,均應由該地守備區,盡各種通信方法與之聯絡,并監視其行動,如其無敵對及惡意行為,應盡量避免射擊。”“海軍總部”在1960年3月30日接到“參謀總長”彭孟緝命令。從當時至今,太平島守軍未參與過戰斗。
有過緊張小插曲
2004年5月,大陸海洋法學者張良福隨中國漁政303船巡航南海,這是他第一次領略南海風光,歸來后完成《南海萬里行》一書。一天,站在前甲板的他看見前方海天連接處出現一個乳白色的小長條,這是什么島嶼?艦長神秘一笑后指出是太平島。“什么?那就是太平島?”張良福一愣。
漁政船此時距太平島七八海里,激動萬分的張良福拾起望遠鏡一遍遍觀察太平島,唏噓不已。離島越近,張良福幻想見到了椰林、珊瑚礁甚至守島臺軍。島3海里外,漁政船開始調整航向,轉身離去。任何船進入太平島3海里海域,臺軍皆會鳴槍示警,大陸公務船給予諒解。
1956年,解放軍登陸西沙群島的甘泉島,自1982年起,解放軍海軍開始不定期巡弋南沙。進入新世紀,大陸在海軍發展上投入驚人資源,外界驚呼新艦下水如下餃子。出于共同的利益,兩岸在南海一直相安無事。
臺灣方面,最初是毫不猶豫遏制大陸勢力入南海。1956年,重回南海巡弋并宣示實際控制權的立威部隊動身前,收到的行動要旨明確指出區分對待外國和大陸人士。“對于島上占據外國人員暫不以武力對付,并不予拘捕,如必須武裝部隊登陸時,其武力可由指揮官酌情辦理。”一旦遇到大陸的人或船,“應斷然擊滅或俘虜”。海軍甚至計劃一旦遇到惡劣氣象,進南越的金蘭灣避風。所幸,這次巡弋沒遇到大陸漁船,避免了兄弟相殘的悲劇。
1961年7月31日,臺灣的南沙指揮官告訴記者團,迄今為止尚未發現共軍的軍艦、飛機、潛艇有企圖入侵南沙的情形。“國防部”邀請國內記者團參觀太平島,以增加民眾對南沙的關注度。記者團在7月29日夜到太平島,翌日坐兩棲戰車上島。
冷戰結束前,兩岸關系就逐漸解凍,但1996年臺海危機給兩岸在南海的默契帶來一絲陰影,李登輝拋出“兩國論”則抵消了兩岸合作多年心血。“行政院”報告《南海情勢發展對“我國國家安全及外交關系”影響》,提到1996年臺海危機、1999年兩岸關系再度緊張時,皆傳聞解放軍可能進攻東沙島以示懲罰臺灣。
事實如此,臺海危機時,緊張氣氛蔓延至臺灣本土1600公里外的太平島。“那段期間全島戒備,全日全副武裝跑戰備,不斷進行自衛作戰等演練,半夜還不時發布狀況,于凌晨2、3時緊急集合后,官兵按照程序,進到炮堡,直接實彈射擊,每天三餐吃口糧罐頭,如此長達一個星期以上。”1995年4月調任太平島負責通信的海軍上尉呂自強,恰好趕上了臺海危機,見證了特殊時期。
緊張時期,烏丘島、東沙島、太平島上設置大量蛇腹、屋頂型鐵絲網,以防止解放軍空降、滲透、破壞和襲擾。這些防御措施在太平島產生了一段軼聞,鐵絲網增加了綠蠵龜上岸產卵的難度。指揮官邱志誠特意交代2人巡邏組要攜帶破壞剪,一旦發現被鐵絲網纏繞的海龜,就要剪開鐵絲網施行救援,事后再修補鐵絲網,如此救助了超過200只海龜。
軍事評論員、前《中國時報》資深軍事記者亓樂義,曾利用相關檔案寫書《捍衛行動:1996臺海飛彈危機風云錄》,記錄了臺灣軍方的對應措施,算是臺海危機的解密版。他對《鳳凰周刊》指出,雖然太平島也感染了極度緊張氣氛,但臺灣認為最可能丟失的外島是烏丘島。該島位于臺灣海峽之間,距離莆田很近,當時的守備司令事后告訴亓樂義,守軍極度擔心解放軍的直升機機降,當時解放軍把一個空降師部署在烏丘島正面。至于太平島,軍方實際認為解放軍進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亓樂義認為,從陸戰隊到“海巡署”,太平島守衛者的最大假想敵只是越南,大陸雖有威脅性,但很小,臺灣不擔心菲律賓,因為菲律賓太遠,臺菲間實質上只有漁業糾紛。“菲律賓在內的周邊國家都知道,若武力介入太平島,只會給北京方面機會,解放軍可順勢拿下太平島。越南真要侵占太平島,也是為了因應和反制大陸。”亓樂義分析,“其實大陸完成填礁后,現實上已經不再需要太平島。”目前,永暑礁機場跑道長達3公里,足夠供大陸航程最遠的轟炸機——轟6K起降,讓太平島守備人員看著眼饞。
半世紀的漫長駐守
雖生活清苦,工作倒也單純不過,猶如在世外桃源。這是數代戍守太平島官兵的最大共鳴。
守遙遠的島需要實力來支撐,臺灣經濟騰飛前,島上生活最苦,當時軍艦運補所需的燃油費用都是不小的負擔。“‘國防部為獎勵戍守東南沙地區國軍官兵勞績,頃特訂頒‘優待東沙、南沙官兵辦法一種,通令實施”。1958年5月21日《中央日報》刊登,“此項辦法之頒行,旨在就精神及物質兩方面對遠戍海疆之三軍將士,予以各項獎勵,包括升遷、勛獎、康樂、生活改善、眷屬優待等。”具體措施分如下:一、凡駐守東南沙官兵在一年以上者,晉升及人事上一切優待,比照“前方官兵晉升勛獎特別優待事項”辦理;二、期滿六個月者,制發最艱苦地區紀念章,以提高榮譽感;三、每逢調動時,派人前往進行精神慰問,并組成小型康樂隊或電影放映隊,前往表演或放映;四、經常迅速供應報紙雜志。
島上的精神生活很貧瘠,守軍早年的精神食糧是報紙、雜志、小說書本、黑膠唱片,島內各界和軍人之友社捐獻頗多。陸戰隊上校高長江在1987年7月上島任南沙指揮官以來,他專門開辟圖書室,并在隔壁設立健身房。遇到好天氣,島上可模糊收到來自臺灣的短波電臺如軍方的漢聲廣播電臺。1995年,島上裝設衛星電話,緩解了官兵思鄉之苦。
遠赴太平島的官兵都經精挑細選,最后簽訂自愿協議。他們尤其需要良好的情緒自制性,以適應一個封閉環境。半個世紀里,守軍不免發生過自戕、自殘行為。
據一位1971年搭乘“中肅”艦上島戍守的陸戰隊員回憶,出于防御作戰需求,每個陸戰隊員都要集中練習12.7毫米機槍。長官告訴,敵人來襲時我們必將戰到彈盡糧絕,所以人人要練好莒拳,能徒手殺人。這位親歷者趕上了太平島前所未有的高度戒備時期,因為先有菲律賓叫囂占領太平島,接著是臺灣在1971年10月25日退出聯合國,進入最黯淡時期。
臺軍不斷整建房屋,架設活動房屋,修防御工事,建環島道路,島上基礎設施日益成熟,防御實力也逐漸完善。空調的普及是在21世紀,據1995年上島擔任南沙電臺臺長的呂自強回憶,當時官兵寢室和辦公室都無空調,電臺辦公室為給機器降溫才新裝空調。
后勤補給自始至終是沉疴。島上儲藏了一年用量的糧食,早年缺乏冷藏設備,直接運補未去殼的稻米以便保存,盡管如此,米飯仍帶有霉味。補給船到來,是全島官兵最開心時刻,物質上可以改善,精神上能感受到來自臺灣本島的關懷。受海況影響,運補漁輪有時會延誤,最糟糕時船曾四五十天不上岸,守軍只好靠罐頭度日,最難熬的是香煙用盡的煙民。
常有臺灣漁船向島上守軍求助,請求提供油、淡水、米等,守軍自然是有求必應。1970年代后期,守軍多次救助漂流至此的南越船民,通常是提供食品、淡水、燃油、藥品、日用品,以助其前往菲律賓、印尼、馬來西亞、新加坡。守軍曾目睹敦謙沙洲上的越軍擊沉一艘難民船,船上20多人悉數死亡。唯一一次,守軍遇到船擱淺并無法修復,遂將71名包括華僑的難民接上島,后送至澎湖的難民收容中心。
1950年代中期到1980年代末,臺灣在太平島維持駐軍500人上下,在1999年降至110人。據時任參謀總長的郝柏村回憶,蔣經國在1985年8月18日囑咐要減少南沙駐軍以便使用水和生活空間充裕。郝柏村著手安排,讓太平島駐軍人數從210人減到140人。據郝柏村估計,太平島守軍一旦超過200人,就會對物資和淡水供應造成巨大沖擊。
1999年9月,太平島上的陸戰隊99師658團414營1連正式接到通知,將由海岸巡防司令部接替陸戰隊戍守太平島。1999年4月上島的陸戰隊上校邱志誠,成為陸戰隊末任南沙指揮官。他赴島前根本不知道太平島指揮權將有調整,他僅感覺到“沒有重大投資,僅維持戰備而已”,而島上報紙都是過期的,守軍很難掌握當時社會上正在討論的太平島駐防問題。
1999年12月,海岸巡防司令部的守軍上島,交接過程持續兩天。“我帶領陸戰隊官兵揮別本軍戍守多年的太平島,懷著五味雜陳心情返回臺灣。”邱志誠在回憶文章里悵然寫道。外島駐守資歷會影響到陸戰隊官兵的晉升,但這屆守軍任期未滿一年,不構成外島資歷;更糟糕的是邱志誠他們回臺后就趕上“精實案”,陸戰隊總人數被裁減三分之一。陸戰隊員不免感到不公,駐太平島陸戰隊員更甚,然無可奈何。
2000年1月15日,“立法院”通過“海岸巡防法”,“行政院海岸巡防署”在海岸巡防司令部、“內政部”警政署水上警察局、“財政部”關稅總局緝私艦的基礎上成立。隨后,太平島和東沙島被移至“海巡署”南巡局南沙指揮部。從此,臺軍結束了太平島駐軍歷史。海軍氣象和通訊人員依然留在島上;待機場完工,一支小規模的空軍地勤隊伍被部署上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