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舅舅

劉天文

時間：初秋。

地點：鄉村野外。

人物：竇知縣—新任泰興知縣。舅舅—竇知縣的親娘舅。梅哈氏—開菜園農婦、舅舅續弦妻子。衙役甲乙（或甲乙丙丁）。

【音樂中幕啟。

【竇知縣幕內喊：走啊！

【衙役內應：來了—

【竇知縣背布包，手持扇子，衙役抬小轎，舞上。

竇知縣 （唱）人逢喜事樂悠悠，

衙役 （合）樂悠悠啊伊兒呦。

竇知縣 （唱）衣錦還鄉看舅舅，

衙役 （合）知縣大人去看舅舅。

竇知縣 （唱）有轎不坐我步行走，

衙役 （接唱）新來的老爺是頭犟牛。

竇知縣 說啥呢？誰說老爺是牛？

衙役甲 老爺，俺們說您體格強壯像頭牛。

竇知縣 這還差不多。我告訴你們，敢對領導不敬，早晚是病，知道不？

眾衙役 知道。

竇知縣 那你們知道老爺為啥有轎不坐嗎？【眾衙役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竇知縣 （問甲）你說，老爺既然要走道兒，為啥讓你們抬個轎？

衙役甲 有派！老爺駕到，必須有轎，沒馬沒轎，讓人見笑！

竇知縣 靠邊。（問乙）你說，為啥？

衙役乙 走路可以鍛煉身體，不得糖尿病。

竇知縣 我看你像糖尿病。（問丙）你知道為啥？

衙役丙 小的知道，老爺體恤下人，怕累著俺們，所以有轎不坐。

竇知縣 臭美！

衙役丁 老爺，我知道。

竇知縣 你說，為什么讓你們抬個空轎？

衙役丁 要是有人送土特產，俺們給老爺抬回來。

竇知縣 哎—

眾衙役 答對了？

竇知縣 對個六！讓你們抬轎來，是讓老爺的舅舅坐的。

衙役甲 老爺的舅舅？

竇知縣 有句老話，娘親舅大，聽說過嗎？

眾衙役 聽說過。

竇知縣 尤其是老爺的舅舅絕不是一般的舅舅。

衙役乙 那是二班舅舅。

竇知縣 什么二班舅舅？老爺的舅舅對老爺恩重如山，要是沒有老爺的舅舅，就沒有老爺的今天，老爺所言，你們明白了嗎？

眾衙役 不明白。

竇知縣 我去！一幫腦殘、癡呆、極品二貨！抓緊趕路吧！

眾衙役 好哩！

【幕內有女人喊：冤枉啊—冤—枉！

竇知縣 停！你們聽，誰在歌唱？

衙役甲 老爺，有人喊冤。

竇知縣 有人喊冤？

衙役乙 有一農婦攔路喊冤。

竇知縣 有人喊冤，應該怎辦？

衙役甲 怎辦不怎辦，老爺說了算。

竇知縣 老爺說了算，那就升堂問案。

衙役甲 在這荒郊野外，如何升堂問案？

竇知縣 哪里有案哪里問，何處有冤何處平。來，把那頂小轎放下，再搭塊板子，老爺我要現場辦公。

衙役甲 好啦！老爺升堂——

【衙役迅速搭好“案子”，喊堂威：威武—

竇知縣 傳喊冤人近前回話！

衙役甲 喊冤人近前回話呀——

梅哈氏 （拎一個破籃子里面裝一些破碎黃瓜上）冤枉啊——大老爺為貧婦做主啊！（跪下）

竇知縣 下跪何人？為何事喊冤？說出來老爺為你做主。

梅哈氏 老爺，貧婦梅哈氏……

竇知縣 你耍呢？沒哈事你喊什么冤枉？下去吧，老爺我沒空兒陪你玩耍。

梅哈氏 老爺且慢，貧婦娘家姓哈，夫家姓梅，所以俺叫梅哈氏。

竇知縣 這么個梅哈氏。那你說說，你為何事——就是為什么喊冤？

梅哈氏 老爺容秉——（數唱）知縣老爺聽言，貧婦家境貧寒，開了一個菜園，種些個黃瓜茄子蔥蒜，換點柴米油鹽。

眾衙役 （跟著節奏晃身子）哎，她賣菜賺點兒零錢，換些柴米油鹽。

竇知縣 （也跟著晃）你靠賣菜賺錢，這事不必詳談，說你有啥委屈，為何攔路喊冤？往下說。

梅哈氏 （繼續數唱）今早來個醉漢，要買黃瓜大蒜，貧婦仔細打點，他卻胡攪蠻纏，說我的黃瓜太老，又說沒帶銀錢，把我的菜籃踢碎，黃瓜踹個稀爛，茄子滿地亂滾，瓜秧全被扯斷。老爺為俺做主，嚴懲那個醉漢。

竇知縣 停下！老爺我聽明白了。你狀告醉漢，可有證據？

梅哈氏 （舉破籃子）有證據。

【衙役將裝有碎黃瓜的破籃子呈上。

竇知縣 （看黃瓜）拍黃瓜呀，再拌點涼皮兒就好啦！

梅哈氏 這是讓那個醉漢踢碎的黃瓜。

竇知縣 太不像話，好好的黃瓜踢了個稀碎！來呀！傳醉漢到堂！（自己挑了一塊黃瓜咬吃）嗯，還挺水靈。

舅舅 （內應）來了——（邁醉步上）（唱）聞聽老爺一聲喚，大搖大擺到“堂前”。外甥做了大知縣，讓我這舅舅樂顛顛，樂顛顛啊伊兒呦。

竇知縣 （見是舅舅一驚）哎去！哎我去！這是什么情況？

舅舅 小豆子——我外甥！你高官得中，回來了！

竇知縣 （起身）舅舅！

竇知縣 我的小豆子！

眾衙役 威武——

竇知縣 （歸位）你是本案被告？

舅舅 （身子打晃）我是你親娘舅啊！（打酒嗝）

竇知縣 我去，幾個菜，喝成這樣？

舅舅 外甥金榜題名，又中了封，舅舅心里高興，燒酒喝了一瓶。咋地？不行啊？

竇知縣 你聽誰說我中風了？

舅舅 你不是受皇封，當上泰興縣令了嗎？你舅舅我從此就是官親了，誰敢惹我？誰敢？（自己絆自己腳，差點絆倒，被竇知縣扶住）

竇知縣 是你踢了人家的菜園子？

舅舅 踢了！

竇知縣 你還刁難民婦？

舅舅 她是刁婦，必須刁難。

竇知縣 跪下！

舅舅 啥玩意？讓你舅舅干啥？

衙役甲 老爺讓你跪下！

舅舅 讓誰跪下？

眾衙役 讓你跪下！

舅舅 哈哈哈！（唱）可笑新官理不通，哪有舅舅跪外甥？

竇知縣 （舉起大印唱）讓你跪的不是我，這有爺家印一封。

眾衙役 （喊堂威）威武——

【衙役丙按舅舅跪地。

舅舅 （跪地接唱）你新官上任逞威風，不知問我啥罪名？

竇知縣 （唱）你依仗權勢欺百姓，橫行霸道罪不輕。

眾衙役 （唱）伊兒呦，伊兒呦，外甥升堂審舅公。只怕今天審不清，整不好要傷感情，傷感情。

舅舅 小豆子，你舅舅高興，多喝幾盅，耍了點酒瘋，踢了她的黃瓜，拔了她家大蔥，你打算定我個什么罪名，說來讓我聽聽。

竇知縣 （為難地）這個罪名么……（問衙役）你們說，這個案子應該怎么斷？

衙役甲 老爺，民間糾紛不好搞，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給那婦人幾兩銀子，就算拉倒。

竇知縣 行嗎？

眾衙役 行。

竇知縣 這位大嫂……

梅哈氏 你管誰叫大嫂啊？我這一把歲數和你媽差不多少。

竇知縣 這位媽……

梅哈氏 誰是你媽？

竇知縣 大姨媽……

梅哈氏 你罵誰呢？

竇知縣 那我該叫你啥好呢？

梅哈氏 你升堂問案，就該稱我為原告，少套近乎。

竇知縣 （溫和地）原告，你狀告的醉漢，乃是本縣的舅舅，他不該酒后失德，將你冒犯，你看在本縣的面子上，呵呵，原諒他一回如何呀？

梅哈氏 大老爺，你既然升堂問案，就該秉公而斷，難道你舅舅踢了我的園子，就算白踢了不成？

竇知縣 （卸下肩上包裹）本縣這里有二十兩俸祿銀子，本來是要孝敬我這舅舅的，這銀子分給你一半，就算賠償你的損失，你看如何？

梅哈氏 我看你有病。

竇知縣 我有病，你有藥啊？

梅哈氏 你要賠我十兩銀子？

衙役甲 十兩不少了！

竇知縣 二十兩銀子全歸你了。

舅舅 你傻呀？腦袋有包啊？讓驢踢了！

竇知縣 我是為了息事寧人。

舅舅 我說竇大知縣，你會不會斷案？她那個破菜園子，滿打滿算，也不值幾個大錢，你要賠她二十兩銀子，豈不讓人笑你是個糊涂蛋！

梅哈氏 你就是賠我，我也不要，這不是錢的事。

竇知縣 此話怎講？

梅哈氏 你舅舅不僅踢了我的菜園，還當眾辱罵于我。

竇知縣 他罵你啥了？

梅哈氏 他罵我是敗家娘們兒不知深淺，竟敢頂撞知縣的舅舅，純屬蹬鼻子上臉。還說要跟我那啥……

竇知縣 那啥是啥？

梅哈氏 那啥就是那啥……貧婦難以啟齒呀！

舅舅 （對竇知縣小聲說）那啥就是我要跟她困覺。

竇知縣 哎呀舅舅！太任性、太離譜、太沒底線了！

舅舅 啥叫底線？我外甥是竇知縣，她就應該懂得貴賤，積極肯干，我這算是給她臉面！

竇知縣 大膽！你這是仗勢欺人，膽大包天！

舅舅 我是你舅舅，量你也不敢把我法辦！

竇知縣 來人！重責他二十大板！

衙役甲 老爺，真打嗎？

竇知縣 打！法不容情，給我重重地打！【眾衙役把舅舅按到，要扒褲子。

舅舅 （喊）小豆子，狗外甥！你敢打你舅舅？

竇知縣 這里沒有你外甥，只有朝廷命官，七品知縣，我要秉公斷案！

衙役 （舉板子）看打！

舅舅 慢著！我有話說！

竇知縣 打完了你再說。

舅舅 我說完了你再打。

竇知縣 說！

舅舅 小豆子，你沒良心哪！（唱）未曾開言我老淚縱橫，哭了聲姐姐姐夫你們在天有靈。想當初你們撒手人寰歸西去，是我把你們的兒子接到家中。怕他餓來怕他冷，我省吃儉用把他書供。（夾白）我的狗外甥，你忘了——你念書念到一更鼓，

竇知縣 （接唱）舅舅你為我添油來撥燈。

舅舅 你念書念到二更鼓，

竇知縣 （接唱）舅舅你端茶讓我潤喉嚨。

舅舅 你念書念到三更鼓，

竇知縣 （接唱）舅舅你送衣衫為我擋寒風。

舅舅 你念書念到四更鼓，

竇知縣 （接唱）舅舅你熬粥為我把饑充。

舅舅 你念書念到五更鼓，

竇知縣 （接唱）舅舅你陪我到天明，眼睛熬個通紅，讓我好心疼。

舅舅 （轉快板）如今你金榜題名又當了縣令，不把你舅舅放在眼中。為了這屁大個小事你就把我審，還要給我動大刑。二十大板打下去，皮開肉綻鮮血紅，怕的是我這條老命要報廢，你要提前給我送終。（哭唱）哭一聲姐姐姐夫奈河橋上把我等，為成全我外甥大公無私青史留名，我甘愿把腿兒蹬。

【梅哈氏背身擦淚。【衙役們唏噓不已。

竇知縣 （唱）舅舅他哭得我心腸軟，進退兩難我沒了章程。

衙役甲 （帶哭腔）老爺，你舅舅怪可憐的，老爺就繞了他吧。

竇知縣 （接唱）繞了他我斷的就叫人情案，徇私枉法留下罵名。

舅舅 （主動趴在石頭上）我這條老命豁出去了，來呀，打吧！

衙役甲 老爺，打還是不打？

竇知縣 （下狠心）打！兩名衙役舉起板子。

梅哈氏 （高叫）慢著！我有話說。

竇知縣 你有話快說。

梅哈氏 別打了，這狀我不告了。

竇知縣 你待怎講？

衙役甲 她說不告了。

衙役乙 她撤訴了，咱們收攤吧！老頭兒沒事了。

竇知縣 且慢！老爺問你，為啥不告了？

梅哈氏 我明白了，不管怎說，人情終歸大過王法。

竇知縣 （深受刺激）這人情終歸要大過王法？（突然跪在舅舅面前）舅舅啊！外甥對不起你呀！

舅舅 知道對不起，你就別罰我了。

竇知縣 不行啊舅舅。從小你就教導外甥，讀書要懂得禮義廉恥，為官要廉明清正，兩袖清風。

舅舅 我說過嗎？

竇知縣 你說過，你還告訴孩兒，一旦做了官，要清如水、明如鏡，要心系百姓，忠于朝廷。

舅舅 這話是我說的？

竇知縣 是舅舅耳提面命。

舅舅 你聽得準？

竇知縣 聽得準。

舅舅 你記得清？

竇知縣 記得清！

舅舅 那還合計啥呢？打我呀！

竇知縣 （攙扶舅舅）舅舅年事已高，擔不起如此重責。這二十大板，外甥替你領了。

舅舅 你要替我受刑？

竇知縣 誰讓我是你外甥呢！【竇知縣撩起官服準備挨打。

衙役甲 老爺，你這是干啥？

竇知縣 老爺我要替舅舅受刑。來呀，打！

衙役甲 老爺，這可不中，衙役打老爺，這是以下犯上，罪不容赦！

竇知縣 這好辦，先幫老爺摘下官帽，脫了官服。你們打得就不是老爺，是這個老頭兒的外甥。動手吧！

衙役甲乙 （舉著棒子）老爺，俺們下不去手啊！

舅舅 （拍手叫好）好哉！妙哉！大伙快來看哪！看我老漢有面子，縣太爺替我挨板子！

衙役甲 （怒喝）呔！你這老頭兒，不懂好賴，俺們老爺要替你挨板子，你還在那拍手叫好！

舅舅 好就是好，了就是了，好了！好了，戲演完了。

竇知縣 舅舅你啥意思？

舅舅 我的好外甥，快來，見過你的舅母。

竇知縣 我舅母？誰是我舅母？

梅哈氏 我便是你的舅母啊！

竇知縣 （拍額頭）哎我去！這是什么情況？我有點蒙圈。

舅舅 （數板）叫外甥，你別暈，你舅母過去也是單身。

梅哈氏 （數板）早就有人牽紅線，你舅和俺也對心。

舅舅 （數板）舅舅為了照顧你，一直沒跟她成親。

梅哈氏 （數板）自打你趕考把城進，

舅舅 （數板）我就把她接進門，敲敲打打成了親。

二人 （合）如今咱是一家人，一家人。

舅舅 你明白了吧？

竇知縣 我糊涂了！一家人你喊的什么冤，告的什么狀？讓我這外甥審舅舅，把我難夠嗆！

梅哈氏 這是你舅舅導演的一出戲。

竇知縣 啥意思？

舅舅 得知你金榜題名，又當了泰興知縣，你舅我是又高興，又擔心。高興的是我外甥果然不是孬種，得了功名。

竇知縣 你擔心什么？【音樂中。

舅舅 舅舅擔心你初為官，太年輕，抗不住官場不正之風，一旦要隨波逐流，徇私違法滑進泥坑，國法難容，不得善終。到那時，追悔莫及，對不起你爹你媽和你們竇家的老祖宗。

竇知縣 所以你們就故意給我設了個套，挖了個坑，考考我問案清不清，斷案公不公？這不是逗我玩嗎？梅哈氏 對不起，竇外甥，剛才多有得罪，還望外甥不要見怪。

竇知縣 說不怪，也挺怪，你既然已經做了我的舅媽，剛才告狀的時候，怎么說你叫梅哈氏呢？

舅舅 這都怪你心太粗，腦瓜太笨。

竇知縣 我怎么心粗？怎么太笨？

舅舅 你舅舅我姓什么？

竇知縣 你姓梅，梅舅舅。

舅舅 我姓梅，她姓哈，她不就是梅哈氏嗎？

竇知縣 對呀！我咋就沒想到呢？（問衙役）照這么說，老爺我才是……

衙役 （合）腦殘、癡呆、極品二貨！

眾笑 哈哈哈！【竇知縣與舅舅親切擁抱。【竇知縣扶舅舅上轎。（合唱）娘親舅大實在親，打折骨頭連著筋。風清氣正人心順，國泰民安萬年春。

點評：

這個作品是首屆“通州杯”曲藝小劇場新作展演活動中的優秀作品，從當時現場觀眾的熱烈掌聲中就可以看出大家對該作品表演的評價。這個作品創作的主題立意很好，構思巧妙，情節也很完整，導演的舞臺調度和幾位演員的表演也很到位，是非常值得我們研究、思考的一個好節目。演員在有限的時間內，用一個喜劇完成了竇知縣、舅舅、梅哈氏等幾個角色的塑造，既包含戲劇性又讓人感動，這作為喜劇小品特別是帶唱帶表演的小品是難能可貴的。作品里面采用了民間小曲黃梅調，很有特點，演員表演時運用了曲藝說唱的手段，如果表演時再放開些，再夸張些，就更好了。總之，這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