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與詩詞：超越“南食”意象的終極言說

朱和雙

(楚雄師范學院，云南 楚雄 67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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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語]

朱和雙

(楚雄師范學院，云南 楚雄 675000)

摘要：在明朝大軍徹底平定云南之前，雞屬于藏在深山“不為內地人所識”的普通野蔬，并且采食者多為當地的某些山居族群，但“夷人制之鹵莽，故通不可食”(張志淳語)。隨著大規模漢族移民的到來，雞的命運悄然發生轉變。先是有“雞戶”的出現，因“鎮守索之，動〔輒〕百斤”；接下來便是同兩位皇帝(明孝宗、明熹宗)的親密接觸，使雞成為“南食”的代表。不可否認，從楊慎開始的大批詩人對雞美食意象的固化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在清代詩人的集體意象中，原先附加到雞身上貌似的高貴被逐漸消解，那些涉足滇黔的旅食者盡情抒發他們的旨趣并將其編織成“美麗的鄉愁”。

關鍵詞：明清時期；漢語詩詞；雞；美食意象；終極言說

一、仙翁瓊英：詩詞名家對雞的稱贊

明末，楊山松(生、卒年不詳，字長蒼，一字龍髯，別號忍古頭陀，湖南武陵人。即文弱相國之長子，以祖蔭，襲錦衣衛指揮、行軍監紀同知)作《雞葼》(收入鄧顯鶴編輯《沅湘耆舊集》卷第三十七《忍古頭陀楊山松》，清道光二十三年鄧氏南邨艸堂刻本)云：“試問神仙肉石芝，大都臭味許差池。河豚媲美終輸脆，蛆雪浸淫似竊脂。乳綻蜂房分滴滴，潤回枯臘裂絲絲。系從戊巳胞胎出，適用扶衰快補脾。”該詩題有“自注”說：“葼或作堫，謂其出于土也。義通。”其父楊嗣昌(1588—1641)字文弱，萬歷三十八年進士，崇禎十年任兵部尚書，次年六月任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手握兵權，成為明末權傾一時的宰相式人物。楊山松《過柴村訪羅浪穹時升》有“自注”說：“柴村在大理。”說明他到過滇省無疑，則詩中所寫“雞葼”抑或即在云南境內。

二、楊妃荔枝：詩詞名家對雞的諷刺

三、天心私夷：詩詞名家對雞的艷羨

清初著名詩人宋琬(1614—1673，山東萊陽人)撰《安雅堂未刻稿》(清乾隆三十一年刻本)卷五《七言絕句》有《王玉銘先生以薊酒見餉，作六絕句謝之》(其四)云：“滇南方物有雞葼，珍重攜來蒟醬同。忽發新醅香滿座，渴喉不復羨郫筒。”

四、旅食相伴：詩詞名家對雞的依戀

著名南社詩人沈軼劉(1898—1993，名楨，屬今上海浦東高橋人。長期從事報刊編輯工作)撰《葉流詞》(收入《繁霜榭詩詞集》，一九八五年內部油印線裝本)有《女冠子·雞蓯菌》云：“報春花妥。碧雞春影初破。焙茶新火。旅廚先試，玉瀣奇珍，靈芝仙朵。丹爐陽未鎖。卻抖劍塵，天末散星勻播。漸瓊漿、蒸起金莖，瑤筍化來千個。○巍樓望斷滇池舸。正云腴濃雋，味勝麻菰頗。浙南、江左。笑凍香寒儉，羞爭山貨。還須消茗沱。鹵酒換歸休晚，且憑吟和。怕荒傖蒙懂，殺將風景，漬成雞唾。”在《葉流詞》中，還有《笛家·憶顧明滇南》、《倚闌人·顧明自滇蒙寫寄小瓶水齋圖，報謝》、《梅影·顧明養疴滇東，鐫寄詞印，賦答》和《青衫濕遍·哭顧明，並題其畫蓮法遺稿》等寫到滇南的情況。按：顧明(字則誠)生于1909年，為近現代頗有影響的書畫篆刻家，亦屬今上海浦東人。抗戰以前，以中醫為業。抗戰伊始，棄醫逃難到異鄉，顛沛流離，最后在云南落腳。解放后在云南省運輸公司總務科任職，不幸在滇南登山時失足跌下雪崖，凍餒而死，享年52歲。從上下文推測，沈軼劉《女冠子·雞蓯菌》作于“哭顧明”前，該是辛丑(1961)春影初破時。

五、美麗鄉愁：詩詞名家對雞的懷想

道光《云南通志稿》(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清道光十五年刻本)卷六十七《食貨志六之一·物產一·云南通省上·蔬之屬》說：“趙州師范《野雞葼》十洲產瓊芝，五臺生天花。滇南山水深，土物亦堪夸。秋夏雷雨霽，厚地呈英華。或訝鶴遺卵。或疑云吐芽。相遭承以巾，葳蕾恣撾爬。拾歸投翠釜，饑腸如鳴蛙。辨昧極柔關，到口消滓渣。持較鵝掌蕈，真可稱大家。幾年客邊塞，白蘑名遮奢。新脆苦難致，負腹空咨嗟。轉思在鄉樂，何必餐青霞。”

貴州楹聯家劉韞良(1845—？貴州貴筑人。同治十年二甲七名進士，選庶吉士。光緒元年，散館改云南恩安知縣)撰《壺隱齋聯語類編》有他為貴州圖云關上客亭作的楹聯，云：“驪唱太匆匆，憐君去矣。請回看螺峰霞擁，牛渚云飛，遠經萬里關山，可能此景他鄉有；鵑聲何哽哽，盼汝歸歟。須遙念龍爪蕨香，雞鬃菌美，好趁三春煙雨，快踐臨歧舊約來。”[4](P225)劉韞良因觸忤云南巡撫岑毓英，上任未久遭參革，并“永不敘用”。斷絕仕途后，他歷游祖國各地十馀年。約于光緒十五年返回貴陽，以行醫及授徒為業。

清光緒十二年冬，甘孟賢(1853—1916，云南姚州人。滇中名儒甘雨長子，同治十二年舉人)撰《雞和十詠》(收入光緒壬辰年閏六月新鐫《鎮南州志略》卷之十《藝文略·詩》，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原刻本)說：“設饌雞和地，駢羅野味豐。撐腸容虎掌(虎掌菌味芳烈，同治初始出)，果腹愛雞葼。栗蕈香堪采，荷囊豆亦充(州境產大扁豆，俗名荷包豆)。山蔬多且旨，底事說秋菘。”其父甘雨撰《補過齋遺集》(收入《云南叢書·集部》之六十五，民國甲寅年云南圖書館刻本)卷一《雜記五首》說：“雞椶菜，向推為滇中野疏上品。近數十年來，則梨窩、虎掌二菌，滋味之美，似又駕乎雞椶之上。”*云南省圖書館藏《補過齋遺集》(清光緒甲寅季冬孟賢敬謹編次稿本)卷二《雜記》內容相同。

六、結語

唐代詩人韓愈(768—824，今河南孟縣人)有《初南食貽元十八協律》將蠻族的怪誕推到了極致，當數十種令人“嘆驚”的活物擺在他眼前，盡管抱持著“我來御魑魅，自宜味南烹”的堅定信念，嘗試“調以咸與酸，芼以椒與橙”，豈料“腥臊始發越，咀吞面汗骍”；在面對異地的極限挑戰時，他最終選擇了放棄，“惟蛇舊所識，實憚口眼獰。開籠聽其去，郁屈尚不平”。毋庸置疑，正是韓愈的“聊歌……告同行”固化了南食的刻板印象。宋代詩人梅堯臣(1002—1060，今安徽宣城人)的《范饒州坐中，客語食河豚魚》更是有“退之來潮陽，始憚餐籠蛇。子厚居柳州，而甘食蝦蟆。二物雖可憎，性命無舛差”以及“持問南方人，黨護復矜夸。皆言美無度，誰謂死如麻”之句。按：子厚即柳宗元，韓愈《答柳柳州食蝦蟆》有“余初不下喉，近亦能稍稍。常懼染蠻夷，失平生好樂”之句。根據英國著名人類學家瑪麗·道格拉斯(Mary Douglas)在《潔凈與危險》(PurityandDanger：AnAnalysisoftheConceptsofPollutionandTaboo，London：RoutledgeandKeganPaul，1966)中提供的象征分析理論，疑“喜食”與“禁食”蛇肉(或蝦蟆)的族群內部有著截然相反的“食物分類體系”。除潮州、柳州等地的居民外，滇南的絕大部分族群大致也可以被歸入前者，推測“禁食”蛇肉的族群必然將他們當作“危險”的異己。從情節相似的“河豚魚”敘事中不難窺見漢族精英面對“南食”所持有的那種復雜心境，這多少有些內部東方主義的偏執。

參考文獻：

[1]楊成彪主編.楚雄彝族自治州舊方志全書·南華卷[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5.

[2]周錦國.清代白族趙氏作家群作品評注[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7.

[3]周錦國.楊載彤及其《嶰谷詩草》[A].納張元主編.大理民族文化研究論叢：第三輯[C].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

[4]楊克泉編.中華名亭經典對聯薈萃[Z].北京：金盾出版社，2013.

(責任編輯陳蘭)

收稿日期：2016-02-28

作者簡介：朱和雙(1976—)，男，楚雄師范學院副研究員，法學(民族學)博士，研究方向：歷史人類學與滇省漢籍研究。

中圖分類號：TS972.182

文章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7406(2016)05-0001-15

Jizong and Poetry: The Ultimate Poetic Presentation and Beyond

ZHU Heshuang

(Chuxiong Normal University, Chuxiong, 675000, Yunnan Province)

Abstract：Jizong-Termitornyces albuminosus (Berk) Heim-had been hidden in the folds of Yunnan’s mountains, far from known to the world and only eaten by the locals, until arrival of Han migrants following the Ming troops. Then professional collectors of jizong emerged to meet the need of the connoisseur tongue of the local magistrates and even the emperors, making this delicious mushroom representative of the so-called southern foods. Yang Shen and many other poets eulogized it with their works and their efforts undoubtedly consolidated its high-profile and even noble image on the table of the nation, which only began to collapse in the Qing Dynasty, likewise due to efforts of the Qing poets. This mushroom then became a popular theme littering the works of the homesick travelers.

Key words：the Ming and the Qing Dynasties, Chinese poetry, jizong (Termitornyces albuminosus (Berk) Heim), image as a delicious food, ultimate poetic presentation

學科主持人簡介：趙榮光(1948—)，男，浙江工商大學中國飲食文化研究所所長、中國飲食文化研究會副會長、亞洲食學論壇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