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腳貓
那時候我們都沒錢,可是卻總有聚會,村子里的幾個小飯館都叫我們吃遍了,現在有時候回想起來,那些飯館里的小老板大約看到我們就害怕吧,因為我們一來就是一大群,可是菜點得卻不多,不多的菜里不是素菜就是涼菜,酒卻總是要很多,最便宜的啤酒或者二鍋頭。我們坐在那里不說話也顯得很喧囂,總是有人走來走去,抽煙、咳嗽、吐痰、擤鼻涕。后來,這些人里很是出了一些當代的藝術家、畫家、詩人、歌手,他們現在當然不再去小飯館吃飯,聚會都在私人會所或者工作室里,喝陳年的芝華士,抽粗壯的雪茄。當然也有不少沒混出來的,都悄無蹤跡了,或者回老家扛鋤頭了,或者去小區當保安了,誰知道呢。那時候誰也不知道誰的將來,成天在一起的話題就是某某賣了一張大畫,發達了;或者某某傍上了某個富婆。那時候我們最向往的就是出名得利,身邊左擁右抱幾個年輕美女。理想我們一般不談,尤其在飯桌上說這些會讓人恥笑,我們像發了瘋的野狗一樣叫罵那些已經出了名的藝術家,活著的和已經死去的。讓我們頂禮膜拜的都是畢加索那樣富死的藝術家。然后我們相互罵,罵自己,因為長眼睛的都看得到,我們比任何人都瘋。我們是一群脫離了軌道的人,在沒有軌道的野地里還發瘋似的亂跑。

春天里我們真的四處亂跑,村子后面有一座小山,一群男男女女向山上跑,誰身上都有使不完的勁,誰都有一腔終日揮不散的陰霾要丟掉。有時候我們唱歌,最給情緒的還是崔健的《花房姑娘》和《一塊紅布》,唱到“我感覺我要喝點水,可你的嘴將我的嘴堵住”時,身邊有女人的都去逮那女人的嘴,女人們驚叫著四散,也有忠誠地等著被男人親的,到處是荷爾蒙和多巴胺的味道。那時候我們都長一個樣。
有一次來了一個某學院的導演,帶著一部大大的專業錄音機,要錄我們這些人說的話。我記得他有一個漂亮的女朋友,那女人一直低頭看小化妝鏡里的自己。當然還來過各色的商人和外國人,他們參觀我們居住的房屋——就是我們稱之為畫室或工作室的地方,有時候他們拿一條香煙就能換走一幅他們喜歡的作品。更經常來的是催繳房租、水電費、電話費等各種費用的房東,他們通常面目可憎,從來也沒有一個美貌善良的房東女兒。
后來我們就四散了。四散之后土壤肥沃了許多,我想一定是之前過于局促的緣故,所以分開反而能生長得繁茂。雖然我很努了幾年的力,也還是沒有長出地皮兒,但是看到有長成大樹的朋友還是很欣慰,要知道曾經我們一起在地里被人澆大糞啊。最幸福的是那時候有一個斜眼詩人,總在飯桌上念他的詩,他說如果有人還沒有讀過他的詩,就應該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春天,在陽光萬丈的祖國,向他認錯。那時候我們紅著臉坐在凳子上,憧憬著美好的未來,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