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和包法利夫人

肖遙

H姐約我聊天的地方，窗戶寬大優雅，窗外密密匝匝的紫藤花是文青們最喜歡的情調。亞麻長裙、銀鐲子是她和她心意相通的朋友們一見如故的通關密碼。在我們聊天的間隙，老板娘過來跟她打招呼，她們熱烈地討論威士忌是怎樣成為調酒中的基礎款的，聊瑜伽、有氧健身和馬甲線，聊得開心，老板娘說一會兒按照會員價給我們打折，說完就出去了。買單的時候，店員說不知道有會員折扣這回事，要不等老板娘回來？H姐說：“算了。”

H姐不會吐槽老板娘的不夠意思，這些屬于詩和遠方之類的審美范疇，不能太計較不是？要吐槽的，是眼下的茍且生活。比如單位，最近單位里出了個歪點子專門整治包括她在內的這些愛請假的人。H姐最近又想“出去走走”，去找上司請假半個月，上司諷刺她：“人家那誰誰開寶馬的，家里不缺錢，請這么長時間病假還能理解，咱一般家庭就算了吧！請這么長時間假，不心疼嗎？”這句話可是戳到H姐心底痛處了，她一下子炸毛了：“她家那么有錢，為啥要請便宜的病假？有錢開寶馬，沒錢請假？我給你說，我老公拿的也是年薪……”

接下來H姐該吐槽老公了，H姐就不明白了，她老公咋就一點也沒有審美情趣呢？他對她平時喜歡穿的布鞋和亞麻長裙，也會嚴厲抨擊，說她穿奇裝異服，說你能不能打扮得正常點兒？切！他眼里的正常嗎？有腰身的套裝、紋絲不亂的發型、庸俗的鑲鉆飾品、明光锃亮的漆皮包高跟鞋，讓她打扮成那樣兒出門還不如去裸奔。她約朋友看看畫展，喝喝咖啡，他都氣得要死，說她成天不務正業，他所謂的正業就是在家做飯洗衣拖地刷馬桶。她也不是沒有在緩和夫妻關系上努力，她帶他跟朋友們吃飯聊天，結果他回來更火，說這都是些什么人啊？一群牛鬼蛇神妖魔鬼怪！

他想表達又表達不清楚的應該是，按照凡勃倫《有閑階級論》的說法：“一個男子刻苦耐勞，盡力工作，為的是使得他的妻子可以在適當的方式下，為他執行當時一般要求的那種程度上的代理有閑。”H姐沒弄清楚的是，她的“有閑”和“消費”不過是“代理”的。她的穿戴應當給他增光添彩，她請客、送禮、社交交換來的，應當首先是他的面子。他指點她說，不是不可以交朋友，要交就交些“有用的”，比如跟孩子的班主任吃吃飯哪，請她的上司爬爬山啊，說到上司，平時跟上司搞好關系，也不至于請個假都這么難！最后還害得他花錢買禮物擺平……

然而，對H姐來說，有太多比買房啊股票啊更重要的事去追求，比如旅行發呆、吟詩作對、談情說愛，即便這些都做不成，喝喝茶做做夢也是極好的。于是問題來了，如果她不惦記他的年薪，憤然追求詩和遠方去了，就成了安娜·卡列尼娜或者包法利夫人;如果她依靠他的年薪，她就得做個忍氣吞聲的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