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曜與日本文化

徐磊

摘 要： 六曜是擇吉文化的一種，主要用于判斷日期的吉兇。六曜起源于中國，后傳入日本。在科技高度發達的當今日本，六曜仍然能廣泛地影響人們的日常生活，這與日本人的精神文化及社會文化有密切關系。

關鍵詞： 六曜 日本 精神文化 社會文化

在當今社會，中日兩國在經貿、文化等領域的交往日益頻繁。除語言以外，我們也需要深入了解日本的風俗習慣。六曜作為擇吉文化的一種，自中國傳入日本之后，流傳廣泛，影響深遠。直至今天，日本人日常生活中的諸多活動依然以六曜為依據，擇日擇時而行。關于以六曜為代表的各類擇吉術，我們不應簡單停留在批判層面，更應從文化視角探討其長期存在及發揮作用的原因。然而，目前國內學界與日本六曜相關的研究，只有一些簡單介紹。本文嘗試在系統介紹六曜在日本的流傳情況的基礎上，對六曜得以長期流傳的原因進行探討分析。

一、六曜的產生和東傳

在日本，六曜又稱“六輝”，是標注在日歷上“歷注”的一種，主要用于判斷某日的吉兇。六曜最早產生于中國。有關六曜的起源有兩種說法：一說認為是由三國時期著名政治家、軍事家諸葛孔明所創；另一說認為是由唐代歷法、術數家李淳風所創[1]。實際上六曜應來源于古代東方人對自然界的認識。東方人認為天體自然現象周期性反復，一般有以六進法反復或以七為周期反復的說法，并由此推算日之吉兇[2]119-120。六曜分為六種，分別被賦予不同的吉兇含義，與日期相匹配，不斷循環往復。六曜的名稱在中國不同史料的記載中有所不同，《事林廣記》所載六曜名稱分別是：大安、留連、速喜、赤口、小吉、空亡；而《大離書》所載六曜則為：泰安、流連、則吉、赤口、周吉、虛亡[3]76-77。在中國，六曜只是判斷吉兇日的擇吉術的一種，在歷史發展過程中，逐漸被其他更復雜的擇吉術取代。而當六曜傳入日本則產生巨大影響。

六曜大約在日本室町時代（1336年—1573年）初期由中國傳入。江戶時代以后六曜以“歷注”的形式標注在日歷上，用于判斷日之吉兇，因此得到廣泛流傳一直到今天。在日本流傳的過程中，六曜的名稱和順序發生了一些變化。如貞享5年（1688年）刊刻的《頭書長歷》所載六曜的名稱和順序分別為：大安、則吉、小吉、立連、赤口、虛妄；而弘化2年（1845年）的《大雜書》中所載名稱和順序已經和今天的六曜一致了，具體為：先勝、友引、先負、佛滅、大安、赤口[4]。到了明治時代，日本政府推行文明開化政策，六曜等判斷吉兇的“歷注”內容被視為迷信，遭到了禁止。當時日本政府指定的官歷是由伊勢神宮頒布的神宮歷，上面除公歷的日期外，還記載了日出、日落、潮汐等天文、地理現象及國家神道各種活動等內容，六曜等判斷吉兇的“歷注”被排除。然而，對于一般民眾來說，他們更習慣在日歷上查找吉兇。于是在民間便出現了各種記載吉兇的“略歷”和“妖怪歷”。雖然政府明令禁止，但六曜在民間仍然繼續流傳。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日本政府實施“總體戰”，為統一全國人民的思想、觀念，步調一致對外發動侵略戰爭，六曜等判斷吉兇、運勢的擇吉術都被嚴令禁止。二戰結束后，官方的禁令逐步取消，六曜等擇吉術又重新復活。

二、今天日本的六曜

今天日本流行的六曜具體為以下六種：“先勝”、“友引”、“先負”、“佛滅”、“大安”、“赤口”。“先勝”是搶先為勝之意，即做什么事都要走在別人前邊，在中國的文獻中原稱為“速喜”或“則吉”。一般認為先勝日上午為吉，下午為兇，是宜于辦急事、訴訟等的日子。“友引”是導引朋友之意，在中國的文獻中原稱為“留連”或“流連”。友引日早晚為吉，白晝為兇。在日本，一般認為在友引日應避免舉辦喪事，以防逝者把朋友一起帶到陰間。因友引日避免舉辦喪事，所以日本的火葬場一般是在友引日休息的。“先負”是搶先為負之意，即做什么事都應走在別人后邊，在中國的文獻中原稱“小吉”或“周吉”。一般認為先負日守平靜為吉，上午為兇，下午為吉，不適合辦理急事、訴訟等。日本人在不滿他人動作慢時，常會諷刺：“你的日歷今天是否先負？”“佛滅”是佛祖涅槃之意，在中國的文獻中記載為“空亡”或“虛亡”，是大兇之日，萬事均不宜。在日本，婚禮尤忌在佛滅日舉行。“大安”意為平安之意，在中國史料中也記為“泰安”。大安日是黃道吉日，諸事皆宜。在日本，結婚、契約、搬遷、開業、旅行等重要活動都會刻意選擇大安日。“赤口”來源于“赤口神”之名，這一名稱與中國文獻中六曜的名稱相同。赤口日只有正午為吉，其他時刻皆為兇，也被視為兇日。

除各自具有不同的吉兇含義以外，六曜還按照一定的規則循環往復。陰歷正月和七月的朔日（初一日）為“先勝”；二月和八月的朔日為“友引”；三月和九月的朔日為“先負”；四月和十月的朔日為“佛滅”；五月和十一月的朔日為“大安”；六月和十二月的朔日為“赤口”。閏月與前一月相同。在朔日確定的基礎上，每月其余的日子再按照上述以“先勝”為始，以“赤口”為終的順序循環往復。雖然日本現在使用的日歷是公歷，不再使用陰歷，但很多日歷上仍然標有按照陰歷推算出來的六曜。

在今天，日本民眾是否還依據六曜求吉避兇？曾有日本學者對六曜在日本民眾中的影響進行過抽樣調查。2006年荒川敏彥、下村育世等學者隨機抽選日本東京都23個區的1200人作為調查對象，調查民眾對于六曜避諱，如佛滅不宜舉行結婚典禮、友引不宜舉行葬禮等習慣的態度。調查的結果顯示只有12.2%的人認為：“這些完全是毫無道理的事情，所以沒有必要去注意。”多達58.4%的人認為：“因為有這樣的理由存在，還是設法避開的好。”通過這個調查也可以看出今天日本人對六曜的態度：“平時也許不會非常關注，但在重要場合，多數人還是非常注意日的吉兇、運勢的。”[5]

三、六曜在日本長期流傳的原因

六曜是擇吉文化的一種。和六曜類似的擇吉文化在世界各國人民的日常生活中都曾經普遍存在并廣泛流行過。其原因正如《神秘的擇吉——傳統求吉心理及習俗研究》一書所指出的：“世人對擇吉的信仰，和禁忌一樣，不在于它有什么特別迷人的科學理論，而在于人們求吉避兇、冀福忌禍的本能心理和擇吉術具有能夠滿足這一心理需求的奇特功能。”[3]256但隨著時代的進步和科技的發展，擇吉術也日趨式微，在人們的生活中逐漸失去市場。然而在日本，六曜卻并沒有隨著時代進步而逐步消失，直至今天仍廣泛地影響人們的生活。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現象？若究其原因，則和更深層次的精神文化、社會文化有密切聯系。

（一）以現世為中心實用主義宗教觀的影響

關于日本人精神文化的形成，《日本文化概論》一書指出：“以現世為中心的‘多神教思維方式，深深植根于日本人的信念中。可以說是實用的宗教觀和寬松的信仰心，形成了日本人的精神文化。”[2]95由此可知，要探究日本人的精神文化首先要從分析日本人的宗教信仰入手。在歷史上，除了本土的神道教以外，日本人還接受了多種外來宗教及豐富的宗教因素。在二戰以后寬松的宗教政策影響下，為了祈求現世幸福，很多日本人信仰兩種以上的宗教及諸多宗教因素。與其他民族虔誠的宗教信仰或無宗教信仰不同，日本人的宗教信仰體現出“有用即信，無用不信”的“實用主義”特點[2]87。與來生的解脫相比，日本人更加側重追求現世利益。在日本人的信仰世界中存在一個龐大的求吉避兇、冀福忌禍的擇吉信仰體系。如日本人經常會在神社、寺院抽取“神簽”，以占卜運勢；購買護身符，期待能夠招來好運，驅除厄運；購買許愿板性質的“繪馬”，期待在神明的保佑下夢想成真；信仰能夠給人們帶來好運、幸福的“七福神”等。而判斷吉兇日的六曜也是這個擇吉信仰體系中不可缺少的一環，與日本人每天的生活息息相關。尤其是在婚姻、契約、訴訟等人生關鍵時刻，日本人更是希望通過擇日擇時來趨吉避兇。時代的進步和科技的發展并未使日本人遠離各種擇吉術，相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日本的經濟高速發展，社會競爭日益激烈，人們的精神壓力不斷增大，為了能在險惡的社會環境中生存下去并取得成功，許多日本人都期待借助六曜等擇吉術趨吉避兇，同時給自己的行動增加自信。這也是直至今日六曜仍然能夠影響日本人生活的重要原因。正如《歷與傳統儀式的民俗志》一書所指出的：“被大安、友引、佛滅等制約行動的人似乎在增多，這說明了人的智慧雖然在進步，但仍需寄托于某些東西的弱點依然沒有改變。”[6]

（二）集團主義氛圍下體面觀念的影響

在日本社會漫長的發展過程中，逐步形成了一種集團主義傳統。日本學者川島武宜是這樣形容日本社會的集團主義氛圍的：“所有人常被共同體秩序的氛圍所包圍，每個人都意識到自己是那種占支配地位的氛圍的必然客體。違反這種氛圍與之相對抗的意識和行動，……那是被嚴格禁止的大忌，實際上也沒有任何人持有那樣的想法。”[2]31生活在這樣的集團主義氛圍濃郁的社會，日本人的行為原理就是特別注重“面子”。這里的“面子”不同于我們生活中所說的面子，“是指人在社會上的體面。一般來說，日本人特別在意社會一般常識，……如果脫離了這個規范去行動，則會因為“丟面子”而遭到指責”[2]72。概而言之，在強調集團主義、集團行動的日本社會，社會成員害怕因脫離常規而喪失體面，重視以一般社會常識為行動依據。六曜在傳入日本后，經過數百年的流傳，逐漸演變成趨吉避兇的依據，被眾多日本民眾接受。重要場合選擇吉日、吉時，避開兇日、兇時，也逐步成為一種自覺遵守的社會常識。雖然也有很多人并不真正相信六曜這類擇吉術，但為了不使自己的行為脫離社會常規，也會選擇依據六曜擇日而行。尤其是婚姻、葬禮等事關家族體面的大事，更是不愿特立獨行，往往會選吉日而避兇日。而商業活動中，很多企業為了己方的體面，同時也是為了照顧客戶的“面子”，在契約、工程開工等重要場合往往也會刻意擇日、擇時而行。

四、結語

六曜在日本經過數百年的流傳而沒有消失，這與日本獨特的文化背景有密切關系。在當今日本，重要場合依六曜擇日擇時已經成為約定俗成的習慣。六曜這樣的擇吉術雖然能滿足人們求吉避兇的心理，并能增加人們行動的自信，但我們也應該看到過分依靠沒有科學依據的擇吉術，無論是對社會還是對個人都有非常大的消極影響。從社會的層面看，如果人們一擁而上追求吉日、吉時，把各類重要儀式都集中在吉日、吉時，就會造成社會資源的緊張；相反，人們回避兇日、兇時，則會造成社會資源的閑置、浪費。從個人的層面看，過于依靠擇吉術趨吉避兇，則會束縛人們的行動，反而會喪失個人發展的機會。

參考文獻：

[1]下中邦彥.世界大百科事典第10巻[M].東京：平凡社，1967：518.

[2]韓立紅，編著.日本文化概論中文版[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8.

[3]劉道超，周榮益.神秘的擇吉——傳統求吉心理及習俗研究第2版[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2004.

[4]國史大辭典編集委員會.國史大辭典第14巻[M].東京：吉川弘文館，1993：812.

[5]荒川敏彥，下村育世.戦後日本における暦の再編（1）：「迷信的」暦註の禁止と復活[J].千葉商大紀要51（2），2014-03：37-38.

[6]佐藤健一郎，田村善次郎.暦と行事の民俗誌[M].東京：八坂書房，200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