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塑造每一個角色——評優秀淮劇演員陳明礦

■劉俊鴻

他這樣塑造每一個角色——評優秀淮劇演員陳明礦

■劉俊鴻

江蘇省淮劇團團長，優秀淮劇演員陳明礦憑借自己在現代戲曲《小鎮》一劇中的出色表現，一舉摘得了“中國戲劇梅花獎”的桂冠。

第27屆“中國戲劇梅花獎”評委們對陳明礦的評語是：“在塑造人物中，他善于把握人物性格，著重角色的心理刻畫，強化人物的唯美演繹，力圖凸現角色的性格特點，追求人物形神兼備。”“在競演劇目《小鎮》中，他成功飾演了內心糾結的老教師朱文軒，朱文軒一輩子教書育人，品德高尚，在即將退休之際一次撒謊卻令其坐上了‘靈魂’過山車。劇中，陳明礦的表演不瘟不火，拿捏有度。沒有夸張的形體表現，在程式化的基礎上，以豐富的唱腔將朱文軒復雜糾結的心理層次真切、細膩地表現出來，發人深省。”

塑造人物，塑造藝術典型，是戲曲藝術的最高任務，創造角色則是戲曲演員的看家本領。陳明礦塑造人物、創造角色的功夫是怎樣練出來的？我們不妨沿著他舞臺藝術實踐的足跡去找尋。

傳統戲打底　練功夫“起角色”

陳明礦第一次正兒巴經在舞臺上塑造的人物是在鹽城魯迅藝術學校畢業匯報演出中飾演傳統戲《趙氏孤兒》中的程嬰，不過那是由老師手把手口傳身授的。但就是這第一次，使陳明礦對在舞臺上“起角色”充滿敬畏之心，并奉之為演員的不二使命。

參加工作以后，陳明礦先后配演、主演多部傳統戲，在《牙痕記》中飾演安文亮，在《貍貓換太子》中飾演陳琳，在《孟麗君》中飾演皇帝，在《趙五娘》中飾演蔡伯喈，在《藍齊格格》中飾演李光地，在《楊門女將》中飾演采藥老人，在《天要下雨娘要嫁》中飾演杜斯文，在《王玉蓮》中飾演吳漢。排演這些戲的時候，陳明礦把扮演每一個角色都當成理論聯系實際、學習和掌握戲曲傳統的實踐。他潛心研究前人如何運用嚴謹的戲曲程式規范塑造人物，他認真領會前人如何彰顯淮劇劇種特色和不同藝術流派的表演風格。他刻苦磨練唱、念、做、表的基本功夫，努力在舞臺上重現一個個前輩名家塑造的角色。切實的努力，使陳明礦在塑造戲曲人物方面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同行們夸獎陳明礦塑造的角色“穩”、“實”。但一貫富有藝術進取精神的陳明礦并不滿足于此。他仔細揣摩前輩名家“起角色”是如何既有嚴謹的戲曲規范，同時又不失個人藝術表演風格的。他漸漸開始不再只是“依葫蘆畫瓢”照抄照搬前人的招式，而開始加進自己對人物的理解和把握，以融入個人風格的表演在舞臺上再現那些觀眾熟悉的人物。同行們發現并肯定了他的變化，在夸獎他塑造人物“穩”、“實”的后面，又加了一個字：“亮”。

古裝戲《天要下雨娘要嫁》是充分體現淮劇“陳派”藝術特色的一臺戲。全劇以唱見長。為了拿下這臺戲，陳明礦下功夫研習“陳派”唱腔藝術，從用嗓、開口到行腔、落音、裝飾音……一一細心體會，反復練習。“陳派”創始人陳德林夸獎這位雖然沒有拜過師，但骨子里是典型“陳派”的女婿：陳明礦傳承“陳腔”，不只是學“腔”，而重在學“味”。“一首很有難度的唱段，你只要稍稍教他幾遍，他就走路哼、吃飯哼、睡覺也哼，準能在很短時間內學上個八九不離十”。《天要下雨娘要嫁》的第七場，當劇中人新科狀元杜斯文得知母親當年改嫁全是為了哺養自己，自己金榜題名后卻羞辱母親、逼死母親，其悔恨不已。整場戲就是180句唱詞的一大段唱。陳明礦以字清、音準、板正、腔圓的“陳派”唱腔，一氣呵成，把掙扎于封建道德和母子親情之間的杜斯文的自怨自責、痛苦酸楚表現得淋漓盡致。陳德林夸獎陳明礦唱得“有人物性格，有劇種韻味，有個性色彩”。

淮劇傳統劇目“九蓮”、“十三英”之一的《王玉蓮》，在京劇叫《斬經堂》，是“麒派”名劇，在許多地方劇種中叫《吳漢殺妻》《吳漢三殺》。近年，陳明礦搬演此劇時，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進行了較大的修改創新。陳明礦飾演的吳漢，以盡顯淮劇特色的唱、做、念、打來表現吳漢英武剛烈，同時還細膩展示了吳漢在忠、孝與夫妻深情幾難之間復雜的內心沖突與心理變化，使這個人物有了新的深度與面貌。

現代戲磨練　化生活塑角色

和傳統戲截然不同的是，戲曲現代戲塑造人物無藍本可依。但在一向富有藝術進取精神的陳明礦看來，現代戲沒有固定的模式，塑造人物、創造角色也就有了更大的空間與自由。因此，他珍惜每一臺現代戲創作排演的機會，使自己得到磨練與成長。

現代戲是在表現現代生活中塑造人物的。要塑造好現代戲中的人物，首先要熟悉生活、了解生活、認知生活。為了更好地完成現代戲創作任務，陳明礦首先著力的就是不斷豐富自己的生活積累。

陳明礦積累生活有著自己的方法：

《寶劍記》劇照

第一、做生活的有心人。陳明礦認為作為一個社會主義文藝工作者，必須與時代合拍，和人民同步，熱愛生活，熟悉生活，了解生活。他逐漸養成了關心國家大事，觀察社會現象，研究發生在身邊的人和事，同時也研究剖析自己的習慣。這種習慣使陳明礦多方面獲益，包括為藝術創作積累豐富的素材。

第二、有重點地深入生活。譬如為完成某一具體創作任務所組織的采訪、下生活；參加各種讀書班、培訓班所組織的采風活動；參加各種有意義的社會活動等等。陳明礦積極參與這些活動，不斷增加自己的見聞、閱歷和生活積累。

第三、增加間接的生活積累。例如與編劇、導演和其他創作人員深入交流，分享他們的生活積累；閱讀報刊、書籍、觀摩舞臺藝術作品、觀摩影視作品；參觀博物館、展覽會等等。通過這些活動去感知自己不熟悉或不甚了解的人和事。

第四、給自己飾演的人物寫自傳。這是陳明礦自己創造的豐富生活積累和進行舞臺藝術創作的獨特方法。他從在現代戲《太陽花》中飾演方劍雄一角時，開始為自己飾演的人物寫自傳。這種人物自傳是陳明礦根據劇本要求、導演闡述，調動自己直接和間接的生活積累，進行豐富的聯想，對所飾演人物的形象特征、心理活動與行為動作尋找依據和進行設計。作為一位演員，這樣重視角色塑造，從生活出發，系統深入地研究、剖析和把握自己所要表現的人物，這是十分難能可貴的。

《天要下雨娘要嫁》劇照

《趙氏孤兒》劇照

調動自己的生活積累和藝術積累，化生活為戲曲，陳明礦努力使自己在現代戲中塑造的每一個角色既是生活的，也是戲曲的。他先后在現代戲《青豆與紅豆》中成功塑造了一個憨厚、癡情卻受人利用鬧出笑話的農村青年大米；在現代戲《太陽花》中成功塑造了一個受日本軍國主義分子毒害，從好學生、好兒子淪為為虎作倀的漢奸方劍雄；在現代戲《一江春水向東流》中成功塑造了一個從抗日志士一步步變為道德論喪、拋妻舍子、亂世逞奸、最后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的張忠良；在現代戲《嗩吶聲聲》中成功塑造了一個勇敢、機智的八路軍戰士小嗩吶。

現代戲創作的藝術實踐，使陳明礦在舞臺上塑造人物、創造角色的能力和水平大大提升。

《小鎮》出現　創造角色“這一個”

陳明礦接演《小鎮》朱文軒一角時，感到這既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挑戰，也是一次十分難得的機會。朱文軒這樣的角色自己沒有演過，前人也沒有演過，要演好他難度十分大；而演好了，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藝術典型“這一個”。陳明礦決心以前所未有的努力迎接這一前所未有的挑戰，在舞臺上創造角色“這一個”。

《趙五娘》劇照　

《貍貓換太子》劇照

首先，他要下功夫找準“這一個”。他跟編劇仔細切磋，與導演反復長談，然后動手給朱文軒寫“自傳”。陳明礦追問朱文軒為什么在古鎮這么有聲望？答案是有古鎮的文化文明滋養，他對古鎮道德傳統爛熟于心；有他家族的影響，他應有一個德高望重的鄉村教師父親，有患難與共、不離不棄的賢內助妻子；有他自己的不懈努力，他應是下鄉知青，選拔擔任民辦教師，又經過自己努力轉正；他教書育人，桃李芬芳；他樂于助人，從不為名。陳明礦追問朱文軒為什么以“一念之差”跌進“靈魂過山車”？答案是，直接原因是朱小軒“惹了禍”，朱小軒雖然有過錯，但他畢竟是朱文軒的獨生子……如此等等。陳明礦調動生活積累，一會兒想，朱文軒這一點像我熟悉的某某人；一會兒想，這件事如果換成了我會怎么做？在陳明礦豐富的聯想中，朱文軒的形象越來越清晰。“自傳”亦把劇本中的朱文軒立體化、系統化、具體化了。

接下來，陳明礦細心體驗“這一個”。陳明礦在朱文軒從跌進“靈魂過山車”到最后實現心靈救贖的整個過程中，找到了四個節點：

難以名狀。朱文軒在復雜的情勢下，撥打了朱老爹的電話，一足跌進了“靈魂過山車”，此時朱文軒的情態可以用難以名狀來形容。陳明礦體驗朱文軒是無奈？是驚恐？是失態？他左右為難難為的是什么？他有什么話說不出口？理清這些頭緒，朱文軒此時的情態就可以把握了。

無地自容。朱文軒來到認領榮譽會場時，聽到朱老爹宣布一個個冒領榮譽者名單時，陳明礦體驗朱文軒這時的心情是：“直覺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無處遁形，無法逃脫”，人到這一刻“即便給他一萬個理由，他也不會做出違背良心之事”。這時的朱文軒在“靈魂過山車”里跌到了谷底。但正因為跌到了谷底，“靈魂過山車”也開始反彈，下面他就要爬坡上升了。

艱難抉擇。朱文軒僥幸從會場逃脫，回到家中卻陷入內心的煎熬。說假話的老友告別遠遁，秦鎮長前來求助，姚瑤登門道歉……這些，又從不同方面對無助的朱文軒產生煎迫。但物極必反，朱文軒情急之下，終于找到發生這一切的根源是隱藏在自己內心深處的一個“貪”字，要拯救自己，只有靠自己。于是，他和薛小妹商量，去向朱老爹認錯，以卸下心頭如山重的包袱。這是一次艱難的選擇，是一次理智的選擇，也是朱文軒所作出的必然選擇。

豁然開朗。朱文軒最終戰勝自己，當眾將事情原委和盤托出，無情解剖自己，深挖私念貪欲，決心洗心革面，重塑自我。這是一次靈魂的洗禮，是一次人格的升華。朱文軒浴火重生，面前豁然開朗，重新拾起了生活的勇氣與希望。

體驗和把握住這些節點，就理清了全劇劇情發展的脈絡，對朱文軒的心路歷程了然于胸。

最后，就是在舞臺上用戲曲藝術表現“這一個”。按照舞臺藝術創作流程，陳明礦與創作班子一起研究用確當的戲曲程式語言來表現朱文軒。他們精心選曲編腔。在“艱難選擇”一段，選用了淮劇中著名的［大紅花調］。在“豁然開朗”一段，選用淮劇三大主調之一的［老淮調］。而在“難以名狀”一段，則是用音樂、鑼鼓來配合演員的身段、表演。“無地自容”一段，由導演安排了把朱文軒心靈外化的場面。在合唱聲中，舞臺調度將朱文軒與在場的群眾交流互動，顯示了朱文軒的惶恐與焦慮等。

全劇二度創作的第一步完成了，到舞臺上則是要由陳明礦把朱文軒“這一個”形象樹起來。陳明礦一絲不茍、全身心地投入排練和演出。在排練和演出中，陳明礦感覺與朱文軒渾然一體。由于透徹的內心體驗，加上長期練就的嫻熟表演技藝與控制身段和表演分寸的功力，陳明礦把朱文軒跌宕起伏的情感波瀾表現得不瘟不火，恰到好處。陳明礦終于實現了塑造朱文軒藝術典型“這一個”的目標，不負眾望。

《小鎮》成功上演了，陳明礦也在這次藝術實踐中超越自己，達到了一個新的藝術境界。

《一江春水向東流》劇照

《嗩吶聲聲》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