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居民社會公平感與普遍信任關系研究
——基于CSS2013的實證分析①

朱博文，許　偉2

（1.武漢大學 社會學系，湖北 武漢430072；2.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湖北 武漢430077）

·社會建設研究

我國居民社會公平感與普遍信任關系研究
——基于CSS2013的實證分析①

朱博文1，許偉2

（1.武漢大學 社會學系，湖北 武漢430072；2.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湖北 武漢430077）

國內外學者對信任影響因素展開了較為廣泛的研究，但從社會公平的角度進行研究的實證分析并不多見。分析CSS2013全國大規模的調查數據，探析社會公平感與普遍信任之間的關系，發現社會公平感中的機會公平變量（高考制度、政治權利、司法執法、工作就業機會、選拔黨政干部）與普遍信任之間呈顯著正相關，大部分結果公平變量（義務教育、公共醫療、財富分配、行業地區待遇、城鄉權利待遇）與普遍信任之間無顯著相關。此外，生活變化和生活期望對居民的普遍信任也存在顯著正向影響。因此，建立公正的制度，提供公平的流動機會，緩解階層流動受阻的現象，對于提升居民的普遍信任水平十分重要。

社會公平感；普遍信任；機會公平；結果公平

一、問題的提出

從遠古至今，信任一直存在于人類發展過程的始終，與人類社會的發展息息相關，任何形式社會的存在與發展均需信任。在中國古代文明中，便倡導“民無信不立”、“明主積于信”，山西晉商的繁榮發展與其遵守信用的票號制度密切相關。［1］（p21-22）在歐洲，自羅馬帝國起，便將“遵守承諾、信守契約”作為商業發展的原則。可見，信任對于個人、國家與社會的發展均不可或缺。時至今日，隨著社會現代化步伐的加速，個人、社會的發展需要更多的合作。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卻越來越陌生化，人們之間的合作需要更高的信任度來維持。因此，維系人們進行交往的紐帶——信任，越來越成為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尤其是“風險社會”的出現，社會發展日益復雜化，充滿了不確定性和風險，學者對信任的研究也延伸至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如企業信任、政府信任、組織信任、對某種產品的信任（嬰幼兒奶粉）、對某種職業的信任（醫生）、對某種群體的信任（專家）……信任日益重要。

隨著改革開放的推進，社會轉型的不斷加深，我國居民的貧富分化日益嚴重，城鄉差距不斷拉大，群體性事件快速增長，公民的仇富、仇官心理嚴重。而近年來對高考制度區域改革的呼吁，對求職過程中性別歧視的反抗，對財富收入分配不公的憤怒，對既得利益群體的仇視，對官員非正常升遷狀況的質疑，對司法和執法的謾罵，這些事件的背后反映的不僅是民眾對政府工作人員權勢的鄙夷，同時也是對因經濟精英和政治精英聯盟而產生的不平等機制的控訴。民眾對于富二代、官二代的仇視，既是社會發展過程中機會不平等、貧富差距過大的寫照，是中心群體與邊緣群體差距日益擴大的反映，同時也是居民社會公平感較低的體現。

在我國社會轉型時期，公平問題日益突出，居民社會公平感嚴重缺失，與此同時信任危機事件頻發。居民的信任水平是否是由于缺乏公平感所致？以往學者雖對信任影響因素進行了大量的研究，其中包括性別、戶口、經濟收入、受教育程度、職業類別、社會階層等對信任的影響，［2］（p35-59）也考慮了經濟不平等對居民普遍信任的影響，［3］（p231-240）但較少涉及社會公平對信任水平的影響。居民普遍信任水平的下降是否與其社會公平感之間存在顯著正相關？若存在顯著相關性，是何因素導致居民的普遍信任水平受社會公平感的影響？

二、文獻綜述與研究假設

閱讀國內外學者對信任的研究，信任相關理論在不斷更新，信任研究方法也隨之不斷完善，但對信任影響因素的探究仍在不斷進行。原因在于，首先信任既是個人的一種心理狀態，也是社會的一種文化現象，它介于主觀與客觀之間，本身較為復雜，令人難以捉摸，學者難以對其進行界定和操作化；其次，信任既是一種靜態的事實，也是一種動態的過程，學者可以從不同的方面對信任影響因素進行研究，如信任的預期、建立信任的過程、破壞信任的因素等，研究方面較為復雜多樣；再次，信任既是個體理性選擇的結果，同時也受社會文化的潛在約束，既受當前情境的影響，也受社會結構的制約。影響信任的因素既有微觀個體方面，又有宏觀社會方面，故在信任研究的過程中，由于信任概念界定、信任研究角度等方面的差異，學者們對影響信任的因素得出不同的結論，形成了諸如“認識發生論”、“社會文化論”、“理性選擇論”、“制度績效論”、“資源因素論”等理論。［4］（p161-179）在本研究中，筆者將同時考慮個體自身因素與社會環境因素對普遍信任的影響。

（一）社會公平與普遍信任。

社會公平問題由來已久，不同學者對公平問題的解釋存在差異。弗里德曼認為公平可以分為結果公平和機會公平兩種類型，結果公平的實現是不現實的，而機會公平才是實現公平的根本途徑所在。機會公平的真正含義是指“任何專制、特權、潛在規則等都無法阻止個人達到與其才能相稱的、與其品質相符的社會地位，個人的出身、性別、種族、膚色、民族、信仰等其他無關的特性都不決定是否對其開放機會，只有個體所擁有的能力才能決定他是否得到這個機會。”［5］（p156-158）哈耶克則從市場的角度解讀程序公平，他認為社會公平需要公平的競賽程序或者競賽規則，但并不要求每個人在這個過程中獲得的結果是公平。［6］（p180-201）羅爾斯在著作《正義論》中提出命題“公平的正義”，表示分配過程中是存在合理差距的，他在書中提出了三個公平的原則，即平等原則、效率原則、差別原則。［7］（p78-98）默頓則采用“參照群體”的理論解釋相對剝奪感，認為居民對社會公平的感知取決于將自身與哪一個群體進行比較。［8］（p52-90）

對社會公平與信任之間相關性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政治學與社會學領域，研究主題主要集中于兩個方面，一是結果公平，即經濟收入不平等與信任之間的相關性，二是機會公平，即階層流動與信任之間的相關性。

在經濟收入不平等如何影響居民的信任水平這一問題上，主要存在三種觀點。第一種觀點是認為經濟不平等與信任水平存在顯著的負相關，即經濟不平等程度越嚴重，居民的信任水平將會越低。持有這一觀點的學者以尤斯拉納為代表，通過利用世界價值觀調查數據、美國選舉數據以及各地區的基尼系數進行數據分析，發現經濟不平等的程度是引起變化的首要原因。［1］（p231-240）他們認為在一個不平等的世界中，信任感無法得到提升，因為位于社會頂層的居民沒有理由信任社會底層的居民，而位于社會底層的居民則難以相信自己將會得到公平的待遇。［9］（p121-189）富人和窮人之間擁有不同的價值觀，在相互交流時，同時都會警惕他人的動機。政治學家亨廷頓提出“平等假設”，認為社會公平和經濟平等有助于提升居民的政府信任水平，從而提升其政治參與水平。［10］（p176-189）但在Bjornskov運用跨國數據研究兩者關系的過程中，發現存在一個“異常值”，就是中國地區的經濟不平等與信任水平之間并不是呈顯著的負相關，反而是正相關。［11］（p1-21）還有一種觀點是認為這兩者之間沒有相關性，Andrew Leigh在對澳大利亞居民的信任水平進行研究后發現，在種族類別較多的地區，尤其是語言類別較多的地區，人們的信任水平和經濟不平等之間不存在顯著相關性。［12］（p2368-280）

在階層流動與信任之間關系的研究中，學者普遍認為平等有效的流動機制有助于社會信任水平的提升。如若資源分配極度不均或者沒有合理的機制讓居民能夠獲得向上流動的途徑，位于社會底層的民眾對自身的未來將不再有期待，也不可能相信社會上層的居民與自己共命運。就如普特南在其著作中所提及“信任在一個階層劃分嚴重的社會中難以建立”。［13］（p16-35）在具有等級的社會文化中，信任無法生根。［14］（p136-158）此外，政府部門公平政策的制定以及司法部門公正的執法對居民的信任水平將會產生重要的影響，而執法不公、貪污腐敗的問題會降低人們的社會公平感，從而降低人們對政府的信任水平。［15］（p108-111）國內諸多學者也對階層流動與信任之間的關系進行了研究，運用國內的綜合狀況調查數據進行分析發現“如果社會為民眾提供了大量向上流動的機會，帶給人們大量改善生活的希望，會顯著增強人們對政府的信任”。［2］（p35-59）

基于此，本研究提出假設1：居民的社會公平感與普遍信任水平之間存在顯著的正向相關性。

根據以往學者對社會公平的分類，將社會公平分為機會公平和結果公平，據此，筆者將假設1具體化為：

假設1a：居民的機會公平感與普遍信任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

假設1b：居民的結果公平感與普遍信任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

（二）個人因素與普遍信任.

根據“資源因素理論”，當個體擁有的資源越多，也就擁有更多抵抗風險的能力，個體擁有的資源愈少，其承擔風險的能力也就越弱，從而越不愿意相信他人。［16］（p160-175）個體所處的社會階層是其擁有資源的重要標志之一，國內學者研究顯示，不同階層的居民的信任水平存在差異。同時，階層流動會影響居民的信任水平，人們所經歷的向上的流動以及對向上流動的感知和預期都將顯著增強其信任水平。此外，國外學者尤斯拉納提出，樂觀主義是信任產生的源泉、是普遍信任的基礎，認為自己未來會比過去過得好、對未來持積極的態度的個體，其信任水平也會越高。［17］（p441-467）

據此，本文將主觀階層感知、生活變化、生活期望作為控制變量納入回歸模型，提出假設2：個體的主觀階層感知、生活發生的變化、對生活的期望將對其普遍信任水平具有顯著影響。

在信任研究之初，諸多學者便對影響信任的人口學變量，如年齡、性別、婚姻狀況、戶口類型、受教育程度等進行了研究。如國內學者的研究發現，年齡越大的個體，其普遍信任程度越高，也有研究顯示年齡對個體普遍信任的影響呈U型；男性和女性在普遍信任方面存在很大差異，而在特殊信任方面無顯著差異。［18］（p45-61）Brehm等的研究發現婚姻狀況與個體的信任水平并沒有顯著相關性，已經離婚的個體或者即將離婚的個體，其信任感并不低于處于婚姻狀態中的個體。［19］（p999-1023）王紹光等的研究發現教育程度越高的居民對他人的信任度也會越高，但是個體的受教育程度與社會信任水平并不是呈顯著的線性關系，當人們的受教育水平超過大學本科時，信任度反而降低。［20］（p23-39）

根據以往學者對人口學變量與信任關系的研究，筆者提出假設3：年齡、性別、婚姻狀況、戶口類型、受教育程度對個體的普遍信任水平具有顯著影響。

三、數據來源與變量測量

本研究運用的數據來源于2013年中國社科院開展的全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CSS），調查采用概率抽樣的入戶訪問方式，在全國31個省/自治區的城鄉區域開展，調查范圍涉及全國151個縣（區），604個居（村）民委會，調查樣本約為10000戶左右家庭，獲取10206份問卷。

（一）變量測量。

1.普遍信任。

普遍信任是本文的核心變量，也是本研究的因變量。信任通常被分為普遍信任和特殊信任。特殊信任與普遍信任的區別在于信任對象的差異，信任對象的差異則主要取決于與施信者關系的親密程度、對施信者信息的熟悉程度。特殊信任是指個體對關系親近的個體的信任，普遍信任則是指對陌生人、不太熟悉的大多數人的信任，是對社會上大多數人行為的一種積極期待。在本研究中，通過選用CSS2013問卷中對“我對社會上大多數人都可以信任”這一說法的同意程度來測量被訪者的普遍信任水平，此變量為定序變量。

2.社會公平感。

從政治學的角度看，社會公平是指在一定范圍內通過對社會角色及其權利和義務的公平合理分配，讓社會中的每一個成員都能夠得其所得。社會公平感是指個體對社會資源、機會等分配情況的感知和評價。在本研究中，筆者對社會公平的研究將分為結果公平和機會公平，采用CSS2013中“您覺得當前社會生活中以下方面的公平程度如何”這一問題對居民的社會公平感進行測量，包括“高考制度、義務教育、公民實際享有的政治權利、司法與執法、公共醫療、工作與就業機會、財富與收入分配、養老等社會保障待遇、不同地區行業之間的待遇、選拔黨政干部、城鄉之間的權利待遇”11個方面。根據以往學者對“機會公平”和“結果公平”的概念界定，“機會公平”強調所有人擁有獲得成功的平等權利和機會，“結果公平”強調財產收入等資源的相對均等分配，［21］（p108-134）因此“義務教育、公共醫療、財富與收入分配、養老等社會保障待遇、不同地區行業之間的待遇、城鄉之間的權利待遇”的測量屬于結果公平方面，對“高考制度、公民實際享有的政治權利、司法與執法、工作與就業機會、選拔黨政干部”的測量屬于機會公平方面。變量均為五分定序變量。

3.控制變量。

在統計分析的過程中，將控制可能會對普遍信任、社會公平感產生影響的主客觀變量。

主觀變量包括“主觀階層感知、生活變化和生活期望”。“主觀階層感知”是指居民對自己所處階層地位的主觀感知，在CSS2013中采用“您認為您本人的社會經濟地位在本地大體上處于哪個層次”這一問題對主觀階層感知進行測量；采用“與5年前相比，您的生活水平有什么變化”這一問題對居民的生活變化進行測量；采用“您感覺在未來的5年中，您的生活水平將會發生怎樣的變化”這一問題對居民的生活預期進行測量。這些變量均為五分定序變量。

客觀變量包括性別、年齡、婚姻狀況、戶口類型、受教育程度、政治面貌、家庭收入。在這些變量中，性別、婚姻狀況、戶口類型、政治面貌為定類變量，在分析中，本研究將其作為虛擬變量進行處理。受教育程度為定序變量，年齡、收入水平為定距變量。其中年齡為被訪者的實際年齡，范圍在18-69周歲之間；收入水平是指過去一年所獲得的收入。

四、數據分析

（一）社會公平感的描述分析。

為更全面地了解被訪者的社會公平感狀況，本研究首先描述了被訪者對社會各個方面以及社會總體公平的評價，對不同方面的公平評價進行了均值分析。具體數據分析如下表1所示。

表1　被訪者社會公平感的基本特征分布情況

如表1所示：

（1）認為比較公平或者非常公平占比例較高的主要是高考制度、義務教育、公共醫療，所占比例分別是68.06%、82.06%、68.35%，占比例較低的是財富與收入分配、不同行業地區的待遇以及財富與收入分配，比例分別為29.56%、29.66%、32.96%。

（2）在非常不公平這個評價方面，財富與收入分配所占的比例最高，其次是選拔黨政干部、城鄉之間的權利待遇，最低為義務教育和高考制度。這說明被訪者認為現在社會非常不公平的方面主要體現在財富與收入分配、選拔黨政干部和城鄉之間的權利待遇。

（3）對于總體的社會公平感狀況，58.24%的被訪者認為社會比較公平，但同時也有超過30%的被訪者認為社會不公平。在總體社會公平感方面，均值為3.252，僅低于高考制度、義務教育、公共醫療三個方面。

綜上所述，在具體的11個方面，被訪者對義務教育的公平狀況評價最高，超過80%的被訪者認為義務教育較為公平或者非常公平，其次為高考制度；對城鄉權利待遇、財富收入分配、選拔黨政干部這三方面的公平狀況評價較低；對社會總體公平狀況的評價相對較高，均值為3.252，超過60%的被訪者認為社會總體較為公平或者非常公平。

（二）社會公平感與普遍信任的多元回歸分析。

為了解不同因素對普遍信任的影響，筆者將影響普遍信任的因素逐步納入回歸模型進行分析，結果如表2所示。

表2　社會公平感與普遍信任的多元回歸分析（標準回歸系數）

根據表2，從模型1可知：性別、年齡、年齡的平方變量對個體的普遍信任水平具有顯著影響，較之于男性，女性更不愿意相信他人；被訪者的年齡與其普遍信任水平呈倒U型趨勢，中年人的普遍信任水平最高；此外，較之于未婚人士，離婚/喪偶人士的普遍信任水平更低，這可能與被訪者的經歷相關，離婚/喪偶人士在婚姻方面的經歷或者配偶的去世，易導致其安全感的降低，從而更不愿意相信他人。戶口類型、受教育程度、收入水平對個體的普遍信任無顯著影響。因此，假設3僅得到部分證明。

從模型2可知：個人的主觀階層感知對個體的普遍信任水平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根據“資源因素論”，個體所擁有的資源越多，抵抗風險的能力越強，越有可能賦予他人以信任。［4］（p161-179）主觀階層感知雖是由個人主觀認定的，但也是根據一定的客觀條件和資源進行的判定。一般來說，認為自己所處階層越高的居民，擁有的資源越多，這些資源可能是文化資源，或是經濟資源，抑或是政治資源，而擁有資源越多的居民，其普遍信任水平越高。這在一定程度上驗證了“資源因素論”的假說。

個人過去5年至今發生的生活變化對個體的信任水平具有顯著影響。與過去5年相比，生活水平上升幅度越大的居民，普遍信任水平越高。個體對未來5年的生活期望對其普遍信任水平也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對未來的生活期望上升幅度越大，普遍信任水平越高。這從主觀和客觀兩個方面說明生活變化對個體普遍信任水平具有顯著影響，當客觀上生活水平發生好轉時，當主觀上對未來生活有美好期望時，個體的普遍信任度均會較高，他們相信自己能夠讓明天變得比今天好，自己對他人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他們擁有更積極的生活態度，相信他人做事并非是居心叵測，而是有良好的動機。這數據分析證明了尤斯拉納的觀點，擁有樂觀主義的居民以及生活發生好轉的居民更易信任他人。

綜上所述，假設2得到證明。

根據模型3可知：義務教育、公共醫療、不同行業之間的待遇、財富與收入分配、城鄉之間的權利待遇、養老等社會保障，這六個方面的公平感知與居民的普遍信任均呈顯著的正相關，其中公共醫療、義務教育、養老等社會保障對普遍信任的影響力最強。這六個方面均涉及居民生活所面臨的基本問題，是人們抵抗風險時可能運用到的最基本的資源，尤其是公共醫療、養老保障等，對這些方面公平程度的改善，讓居民的基本生活得到了保障，提升了居民抵抗風險的能力，增強了安全感，從而對居民的普遍信任產生了正向影響。但財富收入分配對普遍信任的影響力并不強，且隨著機會公平變量的加入，其顯著性消失。這與以往學者的研究結論并不一致，以往學者認為經濟不平等是普遍信任水平降低的重要原因，尤斯拉納對美國居民的信任水平與基尼系數的相關性進行分析、對世界各國居民的信任水平與各國的基尼系數進行相關分析，研究結果均發現財富分配越均衡，信任水平越高。本研究的發現與以往研究出現差異的原因主要存在三個方面：一是對財富分配的測量，以往學者采用的是客觀的基尼系數，而筆者選用的是被訪者的主觀公平感知，故有可能影響研究結論；二是由于此數據樣本中，大部分的被訪者認為我國財富收入分配不公平，觀點較為一致，這也可能會影響數據的分析結論；三是由于在經濟迅速發展的今天，人們普遍接受了較高程度的教育，思考更為深入，認為絕對的平等并不實際，重要的是機會公平。［21］（p108-134）

根據模型4可知：

（1）當機會公平變量被引入回歸模型時，結果公平變量中的大部分變量對普遍信任影響的顯著性消失，可見，結果公平與普遍信任之間的相關是“偽相關”，其受到機會公平變量的影響，對居民普遍信任具有重要影響的并不是結果公平變量，而是機會公平變量。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市場經濟的發展、公民意識的增強，人們意識到機會公平對自身發展的重要性。尤其是在階層流動緩慢、貧富差距日益懸殊的今天，人們開始思考制度的合理性，認為社會存在的不公平現象緣于程序不公，從而引發對他人的不信任，這也是現在眾多居民“仇官、仇富”的重要原因之一。且結果公平受機會公平的影響，結果不公不一定是由機會不公引起的，但機會不公往往會導致結果不公。故結果公平對普遍信任無顯著影響。假設1b無法得到驗證。

（2）高考制度的公平感知對被訪者的普遍信任水平具有顯著正向影響，被訪者越認為高考制度公平，普遍信任水平越高。高考制度作為我國最為重要的人才選拔制度，也是重要的社會流動機制，是社會下層居民流向社會上層的重要途徑之一，高考制度越為公平，人們進行社會流動的機會更為平等，不會懷疑他人弄虛作假、利用特權，對他人的信任水平會更高。在此次調查中，雖然超過一半的被訪者認為我國高考制度是公平的，但不可否認存在較大比例的被訪者認為這一制度并不公平。近年來，我國高考制度并未如以往一樣，成為代際流動的強勁推動力。現實情況是位于社會上層居民的子女擁有更多的機會接受更為優質的教育，同時能夠讓其子女接受的教育轉換為更高的職業地位，［22］（p50-55）社會流動趨于緩慢。

（3）居民對實際享有的政治權利和司法執法兩個方面的公平感知與其普遍信任水平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公民實際享有的政治權利公平和司法執法公平體現的則是公民實施權利時的程序公平。公民實際享有的政治權利與我國民主制度的執行情況有關，當個體能夠公平地享受被賦予的政治權利時，其能夠運用權利維護自身的利益、表達自己對社會建設的意見，能夠增強其對事件的控制力，從而增強對他人的信任度。司法執法公平則意味著當個體運用合法的權利維護自己的正當利益時，或者自己的利益遭遇不法之徒的侵害時，司法機構會給予公平、公正的對待，執法機關能夠嚴格按照司法機構的判定公平地執行，而不因特權或者利益而妥協。這使得居民相信自己的合法利益會得到制度保障，從而可以賦予他人以信任。［23］（p793-808）政治權利公平和司法執法公平是我國建構高質量政府與和諧社會的重要表現之一。根據羅斯坦的研究，腐敗貪污行為不僅會降低居民對政府部門以及政府工作人員的信任，同時也會導致這種不信任延伸至社會大眾，從而導致對整個社會的不信任。［24］（p171-176）因此，司法執法公正對于提升居民的普遍信任水平十分重要。

（4）工作與就業機會方面的公平感知對普遍信任水平具有顯著正向影響。被訪者越認為工作就業機會公平，其普遍信任水平越高。工作就業機會公平也是程序公平的一種體現。近年來，隨著高等教育的進一步普及，越來越多的大學生從高校中畢業，找到適合自己的工作對于畢業生來說非常不易。一方面是由于畢業生數量較多，另一方面則是由于找工作不僅僅是個人素質的考核，同時也是對個人關系網絡以及父母關系網絡的考驗。大量學者對我國求職現象進行了研究，發現在中國求職“強關系”比“弱關系”更易找到工作。［25］（p366-385）這部分原因在于“強關系”在求職過程中對規則和制度的干擾，利用關系獲取求職優勢，讓招聘者在招聘過程中礙于關系而“網開一面”或者“特殊對待”，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求職過程的不公平。如若被訪者認為工作就業中存在不公平，那么其在求職就業時便會懷疑他人是否利用了關系網絡，當這種現象普遍發生時，被訪者便會越不信任他人。

（5）選拔黨政干部方面的公平感知與普遍信任水平具有顯著正相關。公平選拔黨政干部不僅體現了個人升遷機會的公平，同時也體現了居民行使民主權利的公平。若選拔黨政干部的制度公平、選舉黨政干部的程序公平，黨政干部便無法通過賄賂的形式而是需要通過政績和民心獲得升遷的機會，那么，居民對黨政干部和政府工作人員的信任水平會提升，從而提升對社會整體的信任水平。這也從側面驗證了“政治制度論”的觀點，認為信任的產生與政治制度之間存在密切相關。

綜上所述，假設1a得到驗證，假設1b無法得到驗證。

五、結論與討論

本研究對我國居民的普遍信任水平、社會公平感知進行了基本描述，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國社會生活的現狀，對高考制度、義務教育、公共醫療、養老等社會保障方面的公平感，表明我國政府在這些方面的分配制度與分配結果較為公平，雖因各地區的經濟發展程度不同存在差異，但并不影響大部分被訪者對這些方面公平感的認知。同時對收入分配、城鄉之間等方面的不公平感也反映了我國貧富差距日益擴大、黨政干部貪污腐敗、城鄉二元結構差異的現狀。

筆者對普遍信任的影響因素進行分析發現：提升普遍信任水平，機會公平比結果公平更為重要。高考制度、司法執法、工作就業機會、選拔黨政干部這四個方面均是機會公平的重要體現，這四個方面均對普遍信任具有顯著影響，且相關系數值更大，表明人們對機會公平的感知對普遍信任的影響力更強、更為顯著。機會公平意味著不同個體之間不會因權力資源、關系資源的不同而有所差異，只會因個體的素質、能力不同而有所差異。公平制度和程序的保障是增強居民信任感的關鍵因素，就如同“政治制度論”所述，公正的制度是信任產生的基礎。因此，提升人們的機會公平感對于提升普遍信任水平非常重要。

在現代化社會中，信任對于人們之間的交流、企業之間的合作、經濟的發展日趨重要，信任有利于降低社會成本、經濟成本，簡化社會復雜性，節約資源。因此，采取措施提升普遍信任水平非常重要。根據本研究的分析，筆者主要從社會公平的角度對政府政策的制定提出建議對策。首先，政府部門應建立公平的制度，司法部門做到公正執法，為居民的正當合法利益提供保障，提升居民的安全感，從而提升居民的普遍信任水平；其次，政府部門應提供高效、流暢的溝通表達渠道，當居民利益受損時，能及時進行申訴，得到快速、公正、合理的對待；再次，政府部門應該建立公平有效的社會流動機制，防止社會上層居民形成排他性的利益群體，緩解階層流動受阻的現象，發揮社會流動機制“安全閥”的作用，提升居民的信任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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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曉予

C91

A

1003-8477（2016）07-0046-08

朱博文（1990—），女，武漢大學社會學系博士研究生；許偉（1983—），男，博士，湖北省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社會心態狀況抽樣調查及對策建議”（13AZD069）。

①本研究數據來源于中國社科院重大項目《2013年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該調查由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所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