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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9-03 03:16:08王世岳南京大學江蘇南京210093
國家教育行政學院學報 2016年6期
王世岳（南京大學，江蘇 南京2100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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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教育機會補償?shù)恼呃Ь常阂皂敿獗壤媱潪槔?/p>
王世岳
（南京大學，江蘇 南京210093）
教育機會的補償是維系教育公平的重要手段。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美國一些聯(lián)邦州開始執(zhí)行 “頂尖比例計劃”，作為后平權法案時代重要的教育公平政策。然而，這一嘗試同樣受到了多方的質疑，高校招生的機會補償政策面臨著資源分配與社會認同間的相互矛盾。
頂尖比例計劃；教育機會補償；教育政策執(zhí)行
在有關公平討論的不同理論中，“相同條件，相同對待；不同條件，不同對待”是各種公平學說間的基本共識。這就意味著，在資源分配的過程中，應該劃分出大塊蛋糕和小塊蛋糕。那么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應該把蛋糕給誰？是將蛋糕給那些強者，以獎勵他們的成功；還是將蛋糕分給弱者，以補償他們的失敗。這一問題成為政治哲學中最受人們關注的 “分配正義”問題?！皺C會的不平等必須擴展那些機會較少者的機會，”[1]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以羅爾斯主義為代表的 “機會補償”思想影響了美國，乃至全世界的教育政策走向。然而，以機會補償為目標的教育政策在執(zhí)行過程中遭遇到了諸多困難，美國的 “平權法案”以及之后作為替代的 “頂尖比例計劃”就是其中的經(jīng)典案例。
1995年7月20日，加州大學董事會 （UC Board of Regent）通過決議，決定在招生中不再將種族因素作為選拔的依據(jù)。1996年，加州通過了著名的209提案 （Proposition 209 in California）。該提案修改加州憲法，禁止州政府在公務員招募、公共教育以及公共服務合同簽訂中考慮種族、性別、膚色、族群和出身國因素。[2]這一提案使得加州成為了全美第一個禁止公立大學以種族因素作為錄取標準的聯(lián)邦州，施行三十余年的平權法案開始逐漸退出歷史舞臺。
然而，去 “平權法案”并沒有緩解不同種族間入學機會的不平等。209提案的執(zhí)行影響了少數(shù)族裔進入加州大學的機會。依照美國教育部國家教育數(shù)據(jù)中心（National Center for Education Statistics）的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和洛杉磯分校秋季入學的本科新生 （First time undergraduate）中黑人比例分別從1996年的6.3%和6.6%下降到了1998年的3%左右。為了彌補由于去 “平權法案”而造成的種族間入學機會差異過大問題，一些州開始執(zhí)行 “頂尖比例計劃”（Top X Percent plan）。
所謂 “頂尖比例計劃”，即聯(lián)邦州內每所公立高中學校班級前若干名學生都有機會進入州立高校。旨在彌補由于去平權法案而帶來的種族間入學機會不均衡問題。然而，教育機會的補償遭遇到了執(zhí)行過程中的障礙。這一教育公平政策并沒有達成均衡不同種族學生間入學機會的目標。在 “頂尖比例計劃”執(zhí)行之后，高校面臨著辦學規(guī)模擴張和生源質量下降的計劃外結果，而提高弱勢群體入學比例的目標亦未曾實現(xiàn)。
一、教育機會補償政策
20世紀60年代，伴隨著美國黑人運動、婦女運動的興起，在就業(yè)過程中出現(xiàn)的大量歧視問題開始受到廣泛的重視。為了緩解社會矛盾，1961年，肯尼迪政府實施平權法案，主張在大學學生錄取、公司招收及晉升雇員、政府招標時，照顧少數(shù)族裔和女性。從而在雇傭員工時不考慮其種族、信仰、膚色和原本的國籍。這一實行了三十余年的機會補償政策對于美國社會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
平權法案實施的目的，首先是為了補償歷史上對少數(shù)種族 （如黑人和拉丁裔）和女性的歧視。它的執(zhí)行，“對于大多數(shù)黑人而言，是針對種族主義者和種族主義行為的一種激烈掙扎。它提供了一種實現(xiàn)和強制實現(xiàn)美國黑人物質條件改善的實際方法。”[3]其次，“平權法案”的執(zhí)行，能夠培養(yǎng)出優(yōu)秀少數(shù)族裔和女性楷模，從而發(fā)揮他們的榜樣作用 （Role-M odel Effect）。[4]最后，“平權法案”的施行，可以提高學校和班級中生源的多樣性。
為了保障就業(yè)過程中的公平，平權法案延伸到了包括教育在內的眾多領域之中。其中，高校錄取制度尤其受到關注。為了體現(xiàn)平權法案的 “補償”精神，有的大學明確地給相對低分的黑人、拉美裔申請者 “加分”，或者采取定額分配的方式。除了在招生錄取過程中的特別關注，“平權法案”在教育領域的體現(xiàn)還包括在獎學金分配、鼓勵更多少數(shù)族裔學生成為教師進入高收入行業(yè) （如醫(yī)療、法務等工作）、給予少數(shù)族裔更多的國家科學基金，以及對于那些傳統(tǒng)上黑人聚集的學校給予政府資助。[5]
“平權法案”在教育領域極大地提高了少數(shù)族裔的受教育機會。有研究表明，“平權法案”的執(zhí)行，使得黑人在普通高校的入學率由20世紀六十年代的 1.8%提升到七十年代的4.2%，再到八十年代的8.2%和1994年的9.0%。[6]
在執(zhí)行過程中，過分強調彌補種族間差異的平權法案在實踐中受到了大量的質疑。許多人將之視為一種 “基于種族的特殊對待政策”。[7]招收更多的有色人種學生，意味著有許多非有色人種的學生會被高校拒之門外。為了自身的權益，有許多人對簿公堂，這些案例動搖了“平權法案”在美國大學中施行的基礎。
在眾多案例中，最為著名的莫過于1978年的貝克訴加州大學案。白人越戰(zhàn)老兵艾倫·貝克（Allan Bakke）兩次申請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醫(yī)學院被拒后，發(fā)現(xiàn)成績不如他的少數(shù)族裔學生卻被接收。于是將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告上法庭，稱自己是由于 “種族原因而被學校拒之門外”。這一案件被州法院上訴至聯(lián)邦最高法院。聯(lián)邦最高法院最終裁決，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必須接收貝克入學。審理這一案件的法官認為，“僅僅關注于種族多樣性的特殊錄取政策，會導致真正的多樣性受到阻礙?！盵8]貝克案的審理，使得種族配額不再是大學錄取的標準。但是，種族因素仍然是其后很長一段時間內大學招生中最為重要的參考因素。
同時，對于享受這一補償?shù)暮谌巳后w而言，政策的實際效果面臨著爭議。一方面，“平權法案”的實施只是賦予了黑人以權利，并沒有帶來實質性的發(fā)展。有研究對美國大學入學考試（SAT）成績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黑人的入學成績長期低于平均成績。這就意味著，黑人處于長期弱勢 （underperformance）的狀態(tài)。[9]另一方面，一直處于被優(yōu)待的位置使得黑人喪失了爭取高效率的熱情，優(yōu)惠產(chǎn)生的激勵反而阻礙了優(yōu)惠要達成的效果。因此，有學者認為，“平權法案”使得 “黑人損失的，比得到的更多?！盵10]呼吁 “去平權法案”的意見逐漸開始為社會群體，乃至黑人群體所接受。因而，自1995年起，美國各個聯(lián)邦州的高校不再以學生的種族作為錄取的依據(jù)，以避免在錄取中出現(xiàn)的程序不正當。
實質上，對于機會的補償追求，是建立在一種 “掠奪”機制之上。恰如諾齊克在 《無政府、國家和烏托邦》中對于 “機會平等”的批判所言：“對于許多作者來說，機會平等看來是最低限度的平等主義目標……有兩種嘗試提供這樣平等的方式：一種是直接使機會更好者的狀況變得更壞，另一種是使機會更差者的狀況變得更好。后者需要使用資源，所以它也包含了使某些人的狀況變得更壞：拿走這些人的持有以便改善其他人的狀況。但是這些人對其持有是有資格的，他們不可以被奪走，即使其目的是為其他人提供機會平等。在缺少魔杖的情況下，得到機會平等的唯一手段就是說服每個人自愿獻出他們的一些持有來達到它?！盵11]對于任何一個社會成員而言，教育資源都是寶貴而難以舍棄的。以膚色作為標準進行補償，對于其他社會成員來說無異于權利的剝奪。這種剝奪需要建立在強大的社會認同基礎之上。以貝克案為代表的教育權利訴求，動搖了 “平權法案”相關政策得以執(zhí)行的合法性基礎。
二、頂尖比例計劃
有關 “平權法案”的判例否定了以膚色作為標準的正當性，卻沒有否定人們對于弱勢群體補償?shù)脑V求。面對著 “平權法案”停止施行后有色人種的利益受損，有參議員又提出憲法的修正方案，理由是大學中 “少數(shù)族裔”比例太少，需要憲法允許公立學校錄取時考慮種族背景，公平分配受教育的機會。[12]因而，美國一些聯(lián)邦州在 “平權法案”執(zhí)行停止后，開始推行所謂的 “頂尖前百分之X計劃”，本文將之稱為 “頂尖比例計劃”。從1997年開始，德克薩斯州計劃允許德州高中畢業(yè)班班內成績排名前10%的學生可以自由選擇州內任何一所公立大學，而不必考慮他們的標準化測驗分數(shù)或任何其他標準。在佛羅里達州，“一個佛羅里達”（One Florida）計劃更是將這一比例提高到了20%。達到這一成績的學生如果選擇佛羅里達州州立大學，大學不再需要考慮他們的標準分成績。
與之相類似，加州也在1999年施行了 “前百分之四”計劃。時任加州大學校長的理查德·阿特金森 （R ichard C.Atkinson）說：“通過這一計劃，加州大學想要透露一個明確的信息，特別是給那些在農村和城市中心學校中學習，認為加州大學超越了他們能力范圍的年輕人。我們將認可和獎勵那些在任何一所加州公立高中完成學業(yè)的學生?！盵13]值得注意的是，加州、佛羅里達和德州也是美國人口最多的聯(lián)邦州。
為了調和不同利益群體的需求，“頂尖比例計劃”依據(jù)美國高中教育中出現(xiàn)的不均衡現(xiàn)象，以學校作為依據(jù)進行招生。那些富人區(qū)中的高中學校往往具有較強的競爭力，而城市中心或鄉(xiāng)村學校中往往是來自于普通家庭的學生。在德州，許多學校的學生基本都是白人或者都是少數(shù)族裔。排名較高的學校中，黑人團體相對較小，在排名較低的學校中，黑人團體較大。因此，通過這一政策，可以使得部分學校的中少數(shù)族裔學生有機會進入到優(yōu)質學校之中。許多決策者認為通過這一政策的執(zhí)行，會使得比現(xiàn)行制度下更多的少數(shù)族裔進入高校。
實施 “頂尖比例計劃”的另一個原因是對于考試成績在學生錄取過程中的有效程度的質疑。有研究者認為，對于黑人而言，學校中的學業(yè)成績并不是他們在學校中表現(xiàn)的最好證明。例如，盡管在醫(yī)學院中少數(shù)族裔的學生成績低于其他學生，但他們更加愿意為少數(shù)族裔患者和低收入人群服務。[14]因此，以分數(shù)作為唯一的衡量標準，并不能全面反映教育的公平意義。
除了前文中提到的對于少數(shù)族裔權利的補償，提高少數(shù)族裔比例最為重要的一個論點是對于學生多樣性的需求。美國大學校長聯(lián)合會（American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y，AAU）前主席曾表示，“我們相信我們的學生可以從多樣性的教育中顯著受益。在他們的大學教育課程中，我們的學生能夠遇到和他們的家庭背景和性格特征迥異的學生，并從他們身上學到很多。為二十一世紀的學生準備他們的生活，這樣尋找的教育價值只能是越來越重要?！盵15]
從名額分配到增加少數(shù)族裔的數(shù)量，頂尖比例計劃不是直接針對弱勢群體進行補償，而是將補償?shù)膶ο笈c高中學校相連接。形式上而言，頂尖比例計劃回避了平權法案將膚色與教育機會直接聯(lián)系而產(chǎn)生的弊端。但是這一 “曲線補償政策”在執(zhí)行過程中造成了招生規(guī)模的擴張和生源質量的下降，高校招生自主權隨之減弱。同時，少數(shù)族裔，尤其是黑人在新生中所占的比例非但沒有提升，反而大幅下降。
為了更好地印證以上問題，本文以美國教育部國家教育數(shù)據(jù)中心的 “大學教育綜合數(shù)據(jù)系統(tǒng)”（Intergrate Postsecondary Education Data System）作為數(shù)據(jù)來源，并選取加州大學的伯克利 （UCB）、洛杉磯 （UCLA）和圣迭戈分校（UCSD），德州的德州農機大學 （TAMU）和德州大學奧斯丁 （UT Austin）分校，佛羅里達州立大學 （Florida）六所學校進行比較。時間跨度是從平權法案依然執(zhí)行的1994年到2014年?？疾斓膶ο笫窃谇锛救雽W中第一次進入高校學習的本科學生數(shù)量 （First time undergraduate in Fall Enrollment），通過對新生人數(shù)的分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頂尖比例計劃的實施帶來了以下影響：
第一，頂尖比例計劃政策的執(zhí)行，首先帶來了高校招生規(guī)模的擴張。從1994年到2014年，六所高校的學生規(guī)模都呈現(xiàn)出了較為明顯的擴張趨勢。在六所學校中，只有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的本科生規(guī)模相對保持穩(wěn)定，德州農機與加州三所學校的招生規(guī)模與頂尖比例計劃實施之前都有較為大幅度的提升 （見圖1）。在德州，由于境內僅兩所高水平大學執(zhí)行這一政策，這就使得兩所學校的壓力巨大。德州大學不得不為學術能力評估測試 （SAT）低于學校平均分200分以上的學生增開補習班。[16]
第二，高校自主權的減弱與聯(lián)邦州影響力的增強。招生，是高校最為重要的一項工作。高校的自主權在很大程度上體現(xiàn)為招生的自主權?！绊敿獗壤媱潯钡膱?zhí)行，實際上是由立法機關代替高校行使了招生權。哪些學生更加適合一所高校，不再是由作為招生者的高校判定，而是由立法機關進行判定。而這一政策執(zhí)行的直接結果，就是州立大學中來自所在地的學生數(shù)量及其所占比例大幅上升。
以德州兩所大學為例，從 1994年到2012年，德州居民的數(shù)量持續(xù)上升。2008秋季學期，進入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的新生中，有81%的學生是享受 “前10%計劃的學生”。而大學僅僅從近兩萬名申請進入該校的學生中錄取了其余1601人。[17]伴隨著德克薩斯州人口數(shù)量的增加，這一比例可能會進一步縮小，使得奧斯汀分校失去獨立招生的可能性。2012年，德州農機招收的8139名本科生中，來自德州的學生為7812人，占了學生總數(shù)的95.98%。從本科生的構成而言，德州農機大學已經(jīng)成為了 “名副其實”的德州大學 （見表1）。在頂尖比例計劃執(zhí)行之后，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和佛羅里達州立大學的本地學生比例也一直保持在90%上下。
圖1 1994—2014年六校本科入學新生數(shù)量
與之相比，在公立學校相對較多的加州，學校中來自本州的學生比例卻保持著穩(wěn)定下降的趨勢。之所以會產(chǎn)生的這樣的結果，與加州在政策制定過程中的 “相對保守”不無關系。由于學校眾多，加州的頂尖高校 （如伯克利分校）可以依照學生的學業(yè)表現(xiàn)對學生進行評價，并 “擇優(yōu)”錄取。加上加州高校接收的高中生比例僅為4%，使得這一政策在加州的執(zhí)行相對“成功”。
第三，對這一政策最大的質疑，來源于政策執(zhí)行的效果。對于黑人而言，頂尖比例計劃的執(zhí)行使得黑人只獲得了進入大學的 “可能性”，而非實質的權利。從黑人的絕對人數(shù)來看，在頂尖比例計劃執(zhí)行之后，佛羅里達州立大學、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和德州農機大學的黑人學生數(shù)量較政策執(zhí)行之初都出現(xiàn)過增長。其后，數(shù)量又開始下降，而加州則直接出現(xiàn)了黑人學生數(shù)量下降的情況 （見表2）。
表1 1994-2012年德州農機大學本科學生、本科生中德州居民數(shù)量及所占比例變化
表2 1994-2014年入學新生黑人數(shù)量 （單位：人）
絕對數(shù)量的增加并不意味著這一政策的執(zhí)行就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如前文所述，這一政策執(zhí)行首當其沖的影響是招生規(guī)模的擴張。黑人在本科生新生中所占的比例逐年下降，加州大學的伯克利和圣迭戈分校的黑人學生比例更是在2014降到了驚人的1.9%和0.98%（見表3）。
頂尖比例計劃會帶來這樣讓人意想不到的結果，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在于政策對于學生和家庭 “用腳投票”的期待之上。很少有學生能夠在短期內對這一政策做出反應。尤其是對于來自弱勢家庭的學生，即使對于這一政策執(zhí)行的結果具有敏銳性，也不具有快速反應的能力。為了獲得更好的求學機會而搬家或進入教學水平更低的學生，往往需要較為強烈的求學動機。一個具有說服力的例子是頂尖比例計劃在執(zhí)行之后加州學校中亞裔學生的數(shù)量有所增加。亞洲家庭具有更為悠久的文教傳統(tǒng)，對于這一政策更為敏感。[18]這就使得頂尖比例計劃的執(zhí)行，顯著提升了亞裔在加州大學中所占的比例。
表3 1994-2014年黑人在入學新生中所占比例
三、后平權法案時代的教育公平政策
通常情況下，公立教育的支出是由納稅人進行承擔。由公共財政保障的教育供給并不意味著所有社會成員都能夠獲得相同的教育資源。因而，如何分配教育資源，就成為決策者所必須面對的問題。在入學政策的背后，隱藏著不同利益群體對于 “正義”的不同理解。對于當代美國社會而言，機會的均等是社會的主流話語。機會公平，實際是給大家一個公平的機會，去爭取不公平的資源分配。然而，在 “公平”豐富的內涵面前，如何定義公平，就成為決策者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通常的教育資源分配制度，無法擺脫非個人因素的影響。例如最為常見的以學生成績作為分配標準。許多研究表明，學生的考試成績不僅僅與學校因素相聯(lián)系，還與學生的社會背景、學業(yè)基礎等因素緊密相連。僅僅通過學生的成績產(chǎn)出對學生、教師和學校進行評價，會造成“強者愈強，弱者愈弱”的結果。繼而，考試造成了社會階層的固化，成為了社會結構再生產(chǎn)的工具。由此，在機會的公平給予過程中，“為了平等地對待所有人，提供真正的同等機會，社會必須更多地關注那些天賦較低和出生于較不利的社會地位的人們。”[19]在教育資源的分配過程中，對于弱勢群體的關注成為政策得以執(zhí)行的充分條件，也成為政治正確的重要表現(xiàn)。普羅大眾期許公共政策能夠關注弱勢群體，而不僅僅是政治精英和經(jīng)濟精英維護其既得利益的手段。
然而，無論是 “平權運動”，還是 “頂尖比例計劃”，在執(zhí)行過程中都遭遇到了一個共同的難題。高校，尤其是頂尖高校，應該奉行精英主義，還是注重更具有導向性的招生？在高等教育之中，高校所扮演的角色一直是 “保守主義”的角色。頂尖公立學校應該成為一個 “嚴格的學術精英組織，尋找更為適合它的學生?！盵20]對于持保守主義觀點的學者而言，大學招生中對于弱勢群體的偏袒是不可接受的，“這種荒唐見解意味著，不允許人們去尋求人類優(yōu)秀的品質，即便找到了，也不要加以推崇，因為這種發(fā)現(xiàn)總是與對惡的發(fā)現(xiàn)相匹配，并且會讓人厭惡這種惡的存在。教育必須用于壓抑人的天性與智慧。自然的人欲將被替換成人為的欲望?！盵21]
無論是 “平權法案”，還是 “頂尖比例計劃”，其政策得以執(zhí)行的基礎均在于對于 “整體利益”的維護。然而，在整體利益的背后，一項補償政策完成的總是表現(xiàn)為對部分人利益的維護和對部分人利益的剝奪。恰如諾齊克所言，“并不存在能夠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承受某些犧牲的利益實體。存在的只是個體的人，具有他們自己個別生命的不同個體的人。為了其他人的利益而利用其中的一個人，就是利用他而使別人得到好處，僅此而已。所發(fā)生的事情是，對他做了某些事情，卻是為了別人的緣故。談論社會整體利益就把這個問題掩蓋起來了?！盵22]因而，當政策的 “整體利益”的觀念受到質疑之時，教育機會補償?shù)恼呋A就受到了挑戰(zhàn)。
2013年6月，聯(lián)邦最高法院以7∶1的投票結果做出終審判決：公立大學依據(jù)平權法案制定的入學政策并未違憲，但這些入學政策在種族問題上要經(jīng)過嚴格的審查和監(jiān)督。公立大學通過平權法案的入學政策以保持學生來源的多樣性，各級法院不能橫加干涉。如果除了 “種族”因素之外，還有別的更好的方法以保持學生來源的多樣性，大學卻沒有采用，這時法院就要出手維系公平了。[23]這一判例是在提醒決策者，在進行機會補償之時，必須尋找更為華麗的合法性外衣。社會矛盾逐漸緩和，使得 “種族”不再是具有天然合法性的理由，機會的補償必須取得更為合理與具有說服力的辯解，這正是教育機會補償?shù)恼叩睦Ь乘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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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吳瀟劍）
The Dilemma of An Educational Opportunities Com pensation Policy:Experience from the Top X Percent Plan
Wang Shiyue
A compensation of educational opportunity is an importantmethod of equality of educational opportunity.From the 90th of twentieth century,in some states of America the top X percent plan has been carried out,as the educational opportunities compensation policy in the post-Affirmative Action era.The top Xpercent plan still face challenges fromdifferent sides.The point of the educational opportunity compensation policy it the balance between resource allocation and its legality.
topXpercent plan;compensationof educational opportunity;implementationof educational policy
G649
A
1672－4038（2016）06－0088－07
2016-04-28
全國教育科學 “十二五”規(guī)劃2015年度教育部重點課題 （DHA15028）
王世岳，男，南京大學教育研究院助理研究員，主要從事教育政策、比較教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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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岳（南京大學，江蘇 南京2100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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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教育機會補償?shù)恼呃Ь常阂皂敿獗壤媱潪槔?/p>
王世岳
（南京大學，江蘇 南京210093）
教育機會的補償是維系教育公平的重要手段。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美國一些聯(lián)邦州開始執(zhí)行 “頂尖比例計劃”，作為后平權法案時代重要的教育公平政策。然而，這一嘗試同樣受到了多方的質疑，高校招生的機會補償政策面臨著資源分配與社會認同間的相互矛盾。
頂尖比例計劃；教育機會補償；教育政策執(zhí)行
在有關公平討論的不同理論中，“相同條件，相同對待；不同條件，不同對待”是各種公平學說間的基本共識。這就意味著，在資源分配的過程中，應該劃分出大塊蛋糕和小塊蛋糕。那么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應該把蛋糕給誰？是將蛋糕給那些強者，以獎勵他們的成功；還是將蛋糕分給弱者，以補償他們的失敗。這一問題成為政治哲學中最受人們關注的 “分配正義”問題?！皺C會的不平等必須擴展那些機會較少者的機會，”[1]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以羅爾斯主義為代表的 “機會補償”思想影響了美國，乃至全世界的教育政策走向。然而，以機會補償為目標的教育政策在執(zhí)行過程中遭遇到了諸多困難，美國的 “平權法案”以及之后作為替代的 “頂尖比例計劃”就是其中的經(jīng)典案例。
1995年7月20日，加州大學董事會 （UC Board of Regent）通過決議，決定在招生中不再將種族因素作為選拔的依據(jù)。1996年，加州通過了著名的209提案 （Proposition 209 in California）。該提案修改加州憲法，禁止州政府在公務員招募、公共教育以及公共服務合同簽訂中考慮種族、性別、膚色、族群和出身國因素。[2]這一提案使得加州成為了全美第一個禁止公立大學以種族因素作為錄取標準的聯(lián)邦州，施行三十余年的平權法案開始逐漸退出歷史舞臺。
然而，去 “平權法案”并沒有緩解不同種族間入學機會的不平等。209提案的執(zhí)行影響了少數(shù)族裔進入加州大學的機會。依照美國教育部國家教育數(shù)據(jù)中心（National Center for Education Statistics）的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和洛杉磯分校秋季入學的本科新生 （First time undergraduate）中黑人比例分別從1996年的6.3%和6.6%下降到了1998年的3%左右。為了彌補由于去 “平權法案”而造成的種族間入學機會差異過大問題，一些州開始執(zhí)行 “頂尖比例計劃”（Top X Percent plan）。
所謂 “頂尖比例計劃”，即聯(lián)邦州內每所公立高中學校班級前若干名學生都有機會進入州立高校。旨在彌補由于去平權法案而帶來的種族間入學機會不均衡問題。然而，教育機會的補償遭遇到了執(zhí)行過程中的障礙。這一教育公平政策并沒有達成均衡不同種族學生間入學機會的目標。在 “頂尖比例計劃”執(zhí)行之后，高校面臨著辦學規(guī)模擴張和生源質量下降的計劃外結果，而提高弱勢群體入學比例的目標亦未曾實現(xiàn)。
一、教育機會補償政策
20世紀60年代，伴隨著美國黑人運動、婦女運動的興起，在就業(yè)過程中出現(xiàn)的大量歧視問題開始受到廣泛的重視。為了緩解社會矛盾，1961年，肯尼迪政府實施平權法案，主張在大學學生錄取、公司招收及晉升雇員、政府招標時，照顧少數(shù)族裔和女性。從而在雇傭員工時不考慮其種族、信仰、膚色和原本的國籍。這一實行了三十余年的機會補償政策對于美國社會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
平權法案實施的目的，首先是為了補償歷史上對少數(shù)種族 （如黑人和拉丁裔）和女性的歧視。它的執(zhí)行，“對于大多數(shù)黑人而言，是針對種族主義者和種族主義行為的一種激烈掙扎。它提供了一種實現(xiàn)和強制實現(xiàn)美國黑人物質條件改善的實際方法。”[3]其次，“平權法案”的執(zhí)行，能夠培養(yǎng)出優(yōu)秀少數(shù)族裔和女性楷模，從而發(fā)揮他們的榜樣作用 （Role-M odel Effect）。[4]最后，“平權法案”的施行，可以提高學校和班級中生源的多樣性。
為了保障就業(yè)過程中的公平，平權法案延伸到了包括教育在內的眾多領域之中。其中，高校錄取制度尤其受到關注。為了體現(xiàn)平權法案的 “補償”精神，有的大學明確地給相對低分的黑人、拉美裔申請者 “加分”，或者采取定額分配的方式。除了在招生錄取過程中的特別關注，“平權法案”在教育領域的體現(xiàn)還包括在獎學金分配、鼓勵更多少數(shù)族裔學生成為教師進入高收入行業(yè) （如醫(yī)療、法務等工作）、給予少數(shù)族裔更多的國家科學基金，以及對于那些傳統(tǒng)上黑人聚集的學校給予政府資助。[5]
“平權法案”在教育領域極大地提高了少數(shù)族裔的受教育機會。有研究表明，“平權法案”的執(zhí)行，使得黑人在普通高校的入學率由20世紀六十年代的 1.8%提升到七十年代的4.2%，再到八十年代的8.2%和1994年的9.0%。[6]
在執(zhí)行過程中，過分強調彌補種族間差異的平權法案在實踐中受到了大量的質疑。許多人將之視為一種 “基于種族的特殊對待政策”。[7]招收更多的有色人種學生，意味著有許多非有色人種的學生會被高校拒之門外。為了自身的權益，有許多人對簿公堂，這些案例動搖了“平權法案”在美國大學中施行的基礎。
在眾多案例中，最為著名的莫過于1978年的貝克訴加州大學案。白人越戰(zhàn)老兵艾倫·貝克（Allan Bakke）兩次申請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醫(yī)學院被拒后，發(fā)現(xiàn)成績不如他的少數(shù)族裔學生卻被接收。于是將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告上法庭，稱自己是由于 “種族原因而被學校拒之門外”。這一案件被州法院上訴至聯(lián)邦最高法院。聯(lián)邦最高法院最終裁決，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必須接收貝克入學。審理這一案件的法官認為，“僅僅關注于種族多樣性的特殊錄取政策，會導致真正的多樣性受到阻礙?！盵8]貝克案的審理，使得種族配額不再是大學錄取的標準。但是，種族因素仍然是其后很長一段時間內大學招生中最為重要的參考因素。
同時，對于享受這一補償?shù)暮谌巳后w而言，政策的實際效果面臨著爭議。一方面，“平權法案”的實施只是賦予了黑人以權利，并沒有帶來實質性的發(fā)展。有研究對美國大學入學考試（SAT）成績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黑人的入學成績長期低于平均成績。這就意味著，黑人處于長期弱勢 （underperformance）的狀態(tài)。[9]另一方面，一直處于被優(yōu)待的位置使得黑人喪失了爭取高效率的熱情，優(yōu)惠產(chǎn)生的激勵反而阻礙了優(yōu)惠要達成的效果。因此，有學者認為，“平權法案”使得 “黑人損失的，比得到的更多?！盵10]呼吁 “去平權法案”的意見逐漸開始為社會群體，乃至黑人群體所接受。因而，自1995年起，美國各個聯(lián)邦州的高校不再以學生的種族作為錄取的依據(jù)，以避免在錄取中出現(xiàn)的程序不正當。
實質上，對于機會的補償追求，是建立在一種 “掠奪”機制之上。恰如諾齊克在 《無政府、國家和烏托邦》中對于 “機會平等”的批判所言：“對于許多作者來說，機會平等看來是最低限度的平等主義目標……有兩種嘗試提供這樣平等的方式：一種是直接使機會更好者的狀況變得更壞，另一種是使機會更差者的狀況變得更好。后者需要使用資源，所以它也包含了使某些人的狀況變得更壞：拿走這些人的持有以便改善其他人的狀況。但是這些人對其持有是有資格的，他們不可以被奪走，即使其目的是為其他人提供機會平等。在缺少魔杖的情況下，得到機會平等的唯一手段就是說服每個人自愿獻出他們的一些持有來達到它?！盵11]對于任何一個社會成員而言，教育資源都是寶貴而難以舍棄的。以膚色作為標準進行補償，對于其他社會成員來說無異于權利的剝奪。這種剝奪需要建立在強大的社會認同基礎之上。以貝克案為代表的教育權利訴求，動搖了 “平權法案”相關政策得以執(zhí)行的合法性基礎。
二、頂尖比例計劃
有關 “平權法案”的判例否定了以膚色作為標準的正當性，卻沒有否定人們對于弱勢群體補償?shù)脑V求。面對著 “平權法案”停止施行后有色人種的利益受損，有參議員又提出憲法的修正方案，理由是大學中 “少數(shù)族裔”比例太少，需要憲法允許公立學校錄取時考慮種族背景，公平分配受教育的機會。[12]因而，美國一些聯(lián)邦州在 “平權法案”執(zhí)行停止后，開始推行所謂的 “頂尖前百分之X計劃”，本文將之稱為 “頂尖比例計劃”。從1997年開始，德克薩斯州計劃允許德州高中畢業(yè)班班內成績排名前10%的學生可以自由選擇州內任何一所公立大學，而不必考慮他們的標準化測驗分數(shù)或任何其他標準。在佛羅里達州，“一個佛羅里達”（One Florida）計劃更是將這一比例提高到了20%。達到這一成績的學生如果選擇佛羅里達州州立大學，大學不再需要考慮他們的標準分成績。
與之相類似，加州也在1999年施行了 “前百分之四”計劃。時任加州大學校長的理查德·阿特金森 （R ichard C.Atkinson）說：“通過這一計劃，加州大學想要透露一個明確的信息，特別是給那些在農村和城市中心學校中學習，認為加州大學超越了他們能力范圍的年輕人。我們將認可和獎勵那些在任何一所加州公立高中完成學業(yè)的學生?！盵13]值得注意的是，加州、佛羅里達和德州也是美國人口最多的聯(lián)邦州。
為了調和不同利益群體的需求，“頂尖比例計劃”依據(jù)美國高中教育中出現(xiàn)的不均衡現(xiàn)象，以學校作為依據(jù)進行招生。那些富人區(qū)中的高中學校往往具有較強的競爭力，而城市中心或鄉(xiāng)村學校中往往是來自于普通家庭的學生。在德州，許多學校的學生基本都是白人或者都是少數(shù)族裔。排名較高的學校中，黑人團體相對較小，在排名較低的學校中，黑人團體較大。因此，通過這一政策，可以使得部分學校的中少數(shù)族裔學生有機會進入到優(yōu)質學校之中。許多決策者認為通過這一政策的執(zhí)行，會使得比現(xiàn)行制度下更多的少數(shù)族裔進入高校。
實施 “頂尖比例計劃”的另一個原因是對于考試成績在學生錄取過程中的有效程度的質疑。有研究者認為，對于黑人而言，學校中的學業(yè)成績并不是他們在學校中表現(xiàn)的最好證明。例如，盡管在醫(yī)學院中少數(shù)族裔的學生成績低于其他學生，但他們更加愿意為少數(shù)族裔患者和低收入人群服務。[14]因此，以分數(shù)作為唯一的衡量標準，并不能全面反映教育的公平意義。
除了前文中提到的對于少數(shù)族裔權利的補償，提高少數(shù)族裔比例最為重要的一個論點是對于學生多樣性的需求。美國大學校長聯(lián)合會（American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y，AAU）前主席曾表示，“我們相信我們的學生可以從多樣性的教育中顯著受益。在他們的大學教育課程中，我們的學生能夠遇到和他們的家庭背景和性格特征迥異的學生，并從他們身上學到很多。為二十一世紀的學生準備他們的生活，這樣尋找的教育價值只能是越來越重要?！盵15]
從名額分配到增加少數(shù)族裔的數(shù)量，頂尖比例計劃不是直接針對弱勢群體進行補償，而是將補償?shù)膶ο笈c高中學校相連接。形式上而言，頂尖比例計劃回避了平權法案將膚色與教育機會直接聯(lián)系而產(chǎn)生的弊端。但是這一 “曲線補償政策”在執(zhí)行過程中造成了招生規(guī)模的擴張和生源質量的下降，高校招生自主權隨之減弱。同時，少數(shù)族裔，尤其是黑人在新生中所占的比例非但沒有提升，反而大幅下降。
為了更好地印證以上問題，本文以美國教育部國家教育數(shù)據(jù)中心的 “大學教育綜合數(shù)據(jù)系統(tǒng)”（Intergrate Postsecondary Education Data System）作為數(shù)據(jù)來源，并選取加州大學的伯克利 （UCB）、洛杉磯 （UCLA）和圣迭戈分校（UCSD），德州的德州農機大學 （TAMU）和德州大學奧斯丁 （UT Austin）分校，佛羅里達州立大學 （Florida）六所學校進行比較。時間跨度是從平權法案依然執(zhí)行的1994年到2014年?？疾斓膶ο笫窃谇锛救雽W中第一次進入高校學習的本科學生數(shù)量 （First time undergraduate in Fall Enrollment），通過對新生人數(shù)的分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頂尖比例計劃的實施帶來了以下影響：
第一，頂尖比例計劃政策的執(zhí)行，首先帶來了高校招生規(guī)模的擴張。從1994年到2014年，六所高校的學生規(guī)模都呈現(xiàn)出了較為明顯的擴張趨勢。在六所學校中，只有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的本科生規(guī)模相對保持穩(wěn)定，德州農機與加州三所學校的招生規(guī)模與頂尖比例計劃實施之前都有較為大幅度的提升 （見圖1）。在德州，由于境內僅兩所高水平大學執(zhí)行這一政策，這就使得兩所學校的壓力巨大。德州大學不得不為學術能力評估測試 （SAT）低于學校平均分200分以上的學生增開補習班。[16]
第二，高校自主權的減弱與聯(lián)邦州影響力的增強。招生，是高校最為重要的一項工作。高校的自主權在很大程度上體現(xiàn)為招生的自主權?！绊敿獗壤媱潯钡膱?zhí)行，實際上是由立法機關代替高校行使了招生權。哪些學生更加適合一所高校，不再是由作為招生者的高校判定，而是由立法機關進行判定。而這一政策執(zhí)行的直接結果，就是州立大學中來自所在地的學生數(shù)量及其所占比例大幅上升。
以德州兩所大學為例，從 1994年到2012年，德州居民的數(shù)量持續(xù)上升。2008秋季學期，進入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的新生中，有81%的學生是享受 “前10%計劃的學生”。而大學僅僅從近兩萬名申請進入該校的學生中錄取了其余1601人。[17]伴隨著德克薩斯州人口數(shù)量的增加，這一比例可能會進一步縮小，使得奧斯汀分校失去獨立招生的可能性。2012年，德州農機招收的8139名本科生中，來自德州的學生為7812人，占了學生總數(shù)的95.98%。從本科生的構成而言，德州農機大學已經(jīng)成為了 “名副其實”的德州大學 （見表1）。在頂尖比例計劃執(zhí)行之后，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和佛羅里達州立大學的本地學生比例也一直保持在90%上下。
圖1 1994—2014年六校本科入學新生數(shù)量
與之相比，在公立學校相對較多的加州，學校中來自本州的學生比例卻保持著穩(wěn)定下降的趨勢。之所以會產(chǎn)生的這樣的結果，與加州在政策制定過程中的 “相對保守”不無關系。由于學校眾多，加州的頂尖高校 （如伯克利分校）可以依照學生的學業(yè)表現(xiàn)對學生進行評價，并 “擇優(yōu)”錄取。加上加州高校接收的高中生比例僅為4%，使得這一政策在加州的執(zhí)行相對“成功”。
第三，對這一政策最大的質疑，來源于政策執(zhí)行的效果。對于黑人而言，頂尖比例計劃的執(zhí)行使得黑人只獲得了進入大學的 “可能性”，而非實質的權利。從黑人的絕對人數(shù)來看，在頂尖比例計劃執(zhí)行之后，佛羅里達州立大學、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和德州農機大學的黑人學生數(shù)量較政策執(zhí)行之初都出現(xiàn)過增長。其后，數(shù)量又開始下降，而加州則直接出現(xiàn)了黑人學生數(shù)量下降的情況 （見表2）。
表1 1994-2012年德州農機大學本科學生、本科生中德州居民數(shù)量及所占比例變化
表2 1994-2014年入學新生黑人數(shù)量 （單位：人）
絕對數(shù)量的增加并不意味著這一政策的執(zhí)行就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如前文所述，這一政策執(zhí)行首當其沖的影響是招生規(guī)模的擴張。黑人在本科生新生中所占的比例逐年下降，加州大學的伯克利和圣迭戈分校的黑人學生比例更是在2014降到了驚人的1.9%和0.98%（見表3）。
頂尖比例計劃會帶來這樣讓人意想不到的結果，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在于政策對于學生和家庭 “用腳投票”的期待之上。很少有學生能夠在短期內對這一政策做出反應。尤其是對于來自弱勢家庭的學生，即使對于這一政策執(zhí)行的結果具有敏銳性，也不具有快速反應的能力。為了獲得更好的求學機會而搬家或進入教學水平更低的學生，往往需要較為強烈的求學動機。一個具有說服力的例子是頂尖比例計劃在執(zhí)行之后加州學校中亞裔學生的數(shù)量有所增加。亞洲家庭具有更為悠久的文教傳統(tǒng)，對于這一政策更為敏感。[18]這就使得頂尖比例計劃的執(zhí)行，顯著提升了亞裔在加州大學中所占的比例。
表3 1994-2014年黑人在入學新生中所占比例
三、后平權法案時代的教育公平政策
通常情況下，公立教育的支出是由納稅人進行承擔。由公共財政保障的教育供給并不意味著所有社會成員都能夠獲得相同的教育資源。因而，如何分配教育資源，就成為決策者所必須面對的問題。在入學政策的背后，隱藏著不同利益群體對于 “正義”的不同理解。對于當代美國社會而言，機會的均等是社會的主流話語。機會公平，實際是給大家一個公平的機會，去爭取不公平的資源分配。然而，在 “公平”豐富的內涵面前，如何定義公平，就成為決策者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通常的教育資源分配制度，無法擺脫非個人因素的影響。例如最為常見的以學生成績作為分配標準。許多研究表明，學生的考試成績不僅僅與學校因素相聯(lián)系，還與學生的社會背景、學業(yè)基礎等因素緊密相連。僅僅通過學生的成績產(chǎn)出對學生、教師和學校進行評價，會造成“強者愈強，弱者愈弱”的結果。繼而，考試造成了社會階層的固化，成為了社會結構再生產(chǎn)的工具。由此，在機會的公平給予過程中，“為了平等地對待所有人，提供真正的同等機會，社會必須更多地關注那些天賦較低和出生于較不利的社會地位的人們。”[19]在教育資源的分配過程中，對于弱勢群體的關注成為政策得以執(zhí)行的充分條件，也成為政治正確的重要表現(xiàn)。普羅大眾期許公共政策能夠關注弱勢群體，而不僅僅是政治精英和經(jīng)濟精英維護其既得利益的手段。
然而，無論是 “平權運動”，還是 “頂尖比例計劃”，在執(zhí)行過程中都遭遇到了一個共同的難題。高校，尤其是頂尖高校，應該奉行精英主義，還是注重更具有導向性的招生？在高等教育之中，高校所扮演的角色一直是 “保守主義”的角色。頂尖公立學校應該成為一個 “嚴格的學術精英組織，尋找更為適合它的學生?！盵20]對于持保守主義觀點的學者而言，大學招生中對于弱勢群體的偏袒是不可接受的，“這種荒唐見解意味著，不允許人們去尋求人類優(yōu)秀的品質，即便找到了，也不要加以推崇，因為這種發(fā)現(xiàn)總是與對惡的發(fā)現(xiàn)相匹配，并且會讓人厭惡這種惡的存在。教育必須用于壓抑人的天性與智慧。自然的人欲將被替換成人為的欲望?！盵21]
無論是 “平權法案”，還是 “頂尖比例計劃”，其政策得以執(zhí)行的基礎均在于對于 “整體利益”的維護。然而，在整體利益的背后，一項補償政策完成的總是表現(xiàn)為對部分人利益的維護和對部分人利益的剝奪。恰如諾齊克所言，“并不存在能夠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承受某些犧牲的利益實體。存在的只是個體的人，具有他們自己個別生命的不同個體的人。為了其他人的利益而利用其中的一個人，就是利用他而使別人得到好處，僅此而已。所發(fā)生的事情是，對他做了某些事情，卻是為了別人的緣故。談論社會整體利益就把這個問題掩蓋起來了?！盵22]因而，當政策的 “整體利益”的觀念受到質疑之時，教育機會補償?shù)恼呋A就受到了挑戰(zhàn)。
2013年6月，聯(lián)邦最高法院以7∶1的投票結果做出終審判決：公立大學依據(jù)平權法案制定的入學政策并未違憲，但這些入學政策在種族問題上要經(jīng)過嚴格的審查和監(jiān)督。公立大學通過平權法案的入學政策以保持學生來源的多樣性，各級法院不能橫加干涉。如果除了 “種族”因素之外，還有別的更好的方法以保持學生來源的多樣性，大學卻沒有采用，這時法院就要出手維系公平了。[23]這一判例是在提醒決策者，在進行機會補償之時，必須尋找更為華麗的合法性外衣。社會矛盾逐漸緩和，使得 “種族”不再是具有天然合法性的理由，機會的補償必須取得更為合理與具有說服力的辯解，這正是教育機會補償?shù)恼叩睦Ь乘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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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吳瀟劍）
The Dilemma of An Educational Opportunities Com pensation Policy:Experience from the Top X Percent Plan
Wang Shiyue
A compensation of educational opportunity is an importantmethod of equality of educational opportunity.From the 90th of twentieth century,in some states of America the top X percent plan has been carried out,as the educational opportunities compensation policy in the post-Affirmative Action era.The top Xpercent plan still face challenges fromdifferent sides.The point of the educational opportunity compensation policy it the balance between resource allocation and its legality.
topXpercent plan;compensationof educational opportunity;implementationof educational policy
G649
A
1672－4038（2016）06－0088－07
2016-04-28
全國教育科學 “十二五”規(guī)劃2015年度教育部重點課題 （DHA15028）
王世岳，男，南京大學教育研究院助理研究員，主要從事教育政策、比較教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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