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災沖出來的歷史賬與貪腐案
“湖泊是大自然天然形成的蓄水池。把湖填了,地下排水設施又有問題,一下大雨,原來應該排到湖里的水,只能留在馬路上。”

今年以來,南方地區遭遇了1998年以來最為嚴重的大范圍洪澇災害,特別是6月以來有愈演愈烈之勢,南方出現20次區域性暴雨過程,為歷史同期最多。入汛早、暴雨多等,加劇了大面積的洪澇災害。其中,安徽、湖北、湖南等地最為嚴重。
中央氣象臺首席預報員張濤介紹,這次強降雨過程出現的原因主要是由于冷暖空氣交匯所致。
一方面來自南海的季風與來自孟加拉灣的南亞季風北上,兩股季風在副熱帶高壓西側匯合,形成低空急流并源源不斷地向北輸送水汽;另一方面,北方的弱冷空氣不斷南下,冷暖空氣在長江中下游沿江到淮河一帶交匯,形成了穩定而持續的雨帶。
降雨帶的相對穩定形成了持續的降雨,加上今年以來的多輪降雨過程,很多中小河流和湖泊已經蓄積大量的水,所以很容易超過設防水位或警戒水位,造成洪澇災害。
中國水利水電科學研究院防洪領域專家程曉陶表示,從目前來看,今年的洪水與1998年有很大差別。1998年屬于全流域洪水,大范圍暴雨不停地下,而今年暴雨是一場接一場,但相對分散。
“盡管存在一定的風險,但長江干流防汛形勢目前處于可控狀態。”水利部長江委防辦副主任陳桂亞分析說,1998年以后,各地對干流堤防加固加厚,堤防質量明顯提高;同時,三峽工程也發揮了防洪效益,據介紹,此次流量為50000立方米/秒的長江1號洪峰入庫后,三峽大壩通過攔蓄,削峰19000立方米/秒,減輕了長江中下游的防洪負擔;此外,三峽工程上游20座水庫也起到了有效保障作用,它們與三峽水庫合計有363億立方米防洪庫容,長江防總對其進行統一調度,中下游得以進一步減負。
程曉陶表示,我國中小河流量多面廣,建設標準低,防洪能力弱。中小河流堤防、小型水庫、一般圩堤防洪標準一般僅10至20年一遇,多為土堤,遇超標準洪水,易于出險、漫潰。
此外,由于農村青壯勞力進城務工,傳統冬修、春修水利的制度取消,因此中小河流失守在所難免。“圩堤保護范圍歷史上就是調蓄大洪水的場所,決堤客觀上起到分洪作用,實際有利于減輕重點防洪區的壓力。”程曉陶表示。
另一方面,分蓄洪區歷史上就是調蓄大洪水的沿河低洼場所,現在為保障重點地區的防洪安全,防汛緊急時刻仍會酌情啟用,但使用頻率數年至百年不等。
程曉陶表示,國家對使用頻繁的分蓄洪區,有安全區、安全臺、轉移道路等安全設施的建設,并制定了《分蓄洪區運用補償辦法》,以保障分洪后當地居民的生活。
資料顯示,負有保護荊江大堤、江漢平原和武漢三鎮安全的荊江分洪區,曾在1954年分過一次洪。1998年長江遭遇建國以來第二次流域性大洪水,荊江分洪區再次進入準備運用狀態,區內33萬人連夜緊急轉移,此次轉移后,洪峰安然度過,原計劃將被淹沒的村莊得以幸存。但據《荊江分洪區實施分洪轉移命令資料選編》中透露,這次轉移造成的經濟損失達20.03億元。
7月1日晚,湖北武漢新洲區舉水河發生特大洪水,鳳凰鎮鄭園村陶家河灣舉水河西圩垸發生潰口,口門70多米,附近6個村莊、1個社區被淹。
潰堤發生后,鄭園村村民稱,舉水西堤已有20多年沒有加固,1991年的時候曾經發生過翻沙管涌的險情。
官方公開資料顯示,舉水上受山洪威脅,下受長江洪水頂托,舉水堤防保護著其兩岸57個鄉鎮,110萬畝農田和120.3萬人口的生命和財產安全。一份2013年7月發布公示顯示,對舉水干流堤防做出評價:“舉水干流堤防雖經過不同時期的整險及加固,已初步達到一定規模,大部分堤頂高程滿足要求,但仍有部分堤段存在堤身高度不夠、堤身斷面尺寸較小、堤坡過陡、堤身填筑質量較差、堤身散浸等問題。”
調查發現,根據官方網站的說法,舉水堤確實曾有多次加固記錄。
武漢市水務局2013年12月的一篇文章顯示,2007年,湖北省利用世界銀行貸款長江干堤加固項目武漢市連江支流干堤府澴河、舉水堤整險加固工程。
武漢市水務局介紹,世行項目加固的一批重要支堤包括東西湖堤、童家湖堤、民生堤、舉水東堤和舉水西堤,使之達到防御“30-50年一遇洪水”標準,防止長江、漢江洪水從支流形成“背后包抄”。
該工程于2007年3月28日正式開工,于2009年5月完工。同時,文章稱:“2012年10月19日完成項目的單位工程驗收工作,單位工程全部合格。”
而和這種局面“相映成趣”的是,2014年,武漢水利堤防中心主任唐某在2005年至2013年間,經其手涉及受賄的工程總造價已經接近10億元,其中就有舉水河舉西堤加固工程,工程造價為3186萬。
而武漢市水務局原巡視員劉東才也被指控牽涉進舉水堤整險加固工程中,2001年至2012年期間,其利用擔任武漢市水務局副局長、巡視員的身份,曾收受湖南省建筑工程集團總公司武漢分公司副總經理沈某10萬元,助其在武漢市連江支堤舉水河東堤加固工程施工過程免受地方勢力干擾。
現在看來,1998年的那場滔天巨流,留給我們的教訓還不足夠。
據悉,“豆腐渣”一詞,便是從1998年的洪水問責中,衍生而來。當年,時任國務院總理的朱镕基站在洪水滔天的九江大罵“王八蛋工程”、“豆腐渣工程”,洪水過后,很多地方主政官員被問責。
需要追問的是,既然腐敗案早在數年前被發現,那么相關被腐敗感染的工程,是否又經過再次補修和驗收?查了腐敗官員,水利工程的質量問題,不應被反腐政績掩蓋。相反,涉及到人民群眾的生命和財產,它理應更加被重視。
此次暴雨背后,武漢市洪山區的南湖片區,多個居民區內的漬水并未消退。“現在的南湖片區以前就是濕地、溝塘和湖面。”有市民稱,在南湖機場棄用之后,南湖片區形成了巨大的居民區。
不止南湖,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沙湖就一直在填,20年間幾乎就沒間斷過,沙湖也幾乎是武漢填湖的縮影。武漢曾經優于水,如今卻憂于水。號稱“千湖之城”的武漢市區內很多湖的命運與沙湖一樣,逐漸被填掉。
武漢市水務局最新的調查數據顯示,近30年武漢湖泊面積減少了228.9平方公里,50年來,近100個湖泊人間“蒸發”。
楊汊湖、范湖等耳熟能詳的名字僅僅成為帶“湖”字的符號。武漢中心城區建國初期127個湖泊如今僅存38個,仍面臨著繼續被侵蝕的危險。
曾為媒體人的趙世龍認為,武漢近幾年房地產發展迅速,現在人們喜歡依水而居,武漢的后湖、沙湖、南湖等幾個比較大的湖周邊,都建滿房子。一些房地產商通過填湖,擴大地產開發面積。
“湖泊是大自然天然形成的蓄水池。把湖填了,地下排水設施又有問題,一下大雨,原來應該排到湖里的水,只能留在馬路上。”武漢民間環保組織“綠色江城”負責人柯志強說。
柯志強介紹,除了直接填湖,還存在一種隱性的填湖方式:把湖泊旁邊的塘、堰、湖汊承包下來養魚,接著再把魚塘變為藕塘,慢慢地藕塘就變成了陸地。“許多湖泊就因為這種蠶食,一點點變小。”
這種情況不只發生在武漢,連日暴雨也導致江蘇南京、安徽安慶等城市內澇。
兩位學者表示,“城市地表不透水面積增加,原本可以地面滲透的水量大大減少,大部分雨水轉化為地表徑流。”他們以南京市龍江小區為例,該區域原為河漫灘,全區都是透水性地面,現在成為南京河西新城的一個居住小區。目前,龍江小區與以前相比雨水流出量增加了4.4倍。與武漢一樣,長江穿南京城而過,留下了大量的水域和低洼地。近幾年,城市開發速度加快,低洼地由原來的主要起蓄水作用的水域,發展成了城區。
他們舉例,南京市河西地區原先為長江河岸的緩沖地帶,每逢大水之年都與長江混為一體,起到汛期蓄水的作用,其地勢低于汛期的秦淮河和長江水位。
“地勢低洼,區域內雨水無法自排入河,要通過管道收集后由水泵抽排,使得河西地區區域排水系統壓力很大。當雨水量超過泵站排水能力時就會發生內澇。”上述兩位學者在報告中指出。
(《新京報》2016.7.8、《中國經營報》2016.7.7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