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慶敏·金明智++倪戌冰
在韓國,教師十分受尊重,也是相親時好感度很高的職業之一。據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去年發布的報告稱,受調查的15歲以上的韓國青少年中,選擇“希望成為一名授課教師”的人數占調查總人數的15.5%,是這項調查平均比例的近三倍。韓國言論振興財團對私立高中的學生就未來職業選擇進行了問卷調查,結果顯示教師僅次于公務員,位列第二。
“我曾在物流公司的客服中心打過工,但現在覺得比那個時候還要累。”35歲的李雅英是韓國首爾市某私立高中的合同制英語教師(僅簽訂了一年),現在準備辭去教師職務,赴國外攻讀研究生。雖然李雅英從高中起就夢想著能成為一名英語教師,但在真正走上教師道路的這幾年里,她卻越來越懷疑當初的選擇是否正確。去年,與李雅英就職于同一所高中的李雅英的大學同學A,因難以啟齒的事選擇了辭職,也因此對教師職業充滿了失望和質疑。
曾同為私立高中合同制英語教師的A平時輕聲細語,為人處世小心謹慎。調皮學生經常拿她開玩笑,玩笑內容越來越肆無忌憚,終于有一天,“A和有婦之夫偷情”的謠言在學生間散布開來,甚至傳到了學生家長的耳朵里。即便學校和A本人一再解釋這不是事實,只是孩子們開的玩笑,學生家長還是要求學校開除A。家長們認為這涉及到個人品質問題,并表示他們絕不妥協讓步。最后,A一年的合約還未滿,就不得不離開了學校。
李雅英說:“A甚至因此患上了抑郁癥。我現在越來越覺得教師這個職業似乎更像服務業。每當遇到把老師當成服務員的學生和學生家長時,我就非常后悔當老師。”
韓國現任教師又是如何看待教師這一職業的呢?經合組織發布的“2013年教師教學國際調查”分析結果顯示,韓國有20.1%——超過調查對象國平均數兩倍以上——的教師表示“后悔當了老師”,相當于每5名韓國教師中就有1名后悔自己當初的職業選擇。
越來越多教師希望退休,這種現象也進一步使問題突顯。據新國家黨議員姜恩熙從教育部收到的“2013-2015年各市退休申請和批準現狀”的報告顯示,申請退休的人從2013年的5946名,到2014年的13376名,再到2015年的16575名,呈逐年遞增趨勢。事實上,離開講臺的教師從2013年的5370名,到2014年的5533名,再到2015年的8858名,也呈遞增趨勢。
教師們離開學校的理由也各種各樣,其中包括行政雜務導致工作壓力過大、難以適應隨時變更的課程、因公務員退休金改革而對老年生活感到擔憂等,因學生對教師實施暴力和學生家長過度干涉引起的教師威信受損也位列其中。
2015年12月,從網絡上流出一段拍攝于韓國京畿道利川市某高中的視頻,視頻中學生用掃帚毆打并辱罵老師。“掃帚毆打教師事件”引發了學生和學生家長對教師使用暴力的問題的激烈爭論。教師遭受暴力的情況并非近來才有。中學教師B因訓斥上課時間玩手機的某名學生而被威脅“我要打碎你的腦殼再殺了你”;高中教師C被學生用椅子擊中前往醫院,最后因受這件事沖擊過大而申請退休。
女教師遭性騷擾蒙羞的事件也比比皆是。高中教師D在學校小賣部前看到有學生用紅色噴漆寫了提及自己身體部位,以及“想和老師發生性關系”這樣的話,但即便D看到了這些污言穢語,也要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照常走進教室上課。一位現任的高中教師說:“這些現象在教師實習期更加嚴重,即使那些實習女教師正式入職了,也還是會聽到‘姐姐我們交往吧這樣的話,甚至有不少學生直接詢問女教師的性經驗。對這種見怪不怪的‘性騷擾,我現在都可以做到一笑了之了。”
韓國全國教師總聯合會(以下簡稱總會)發布的資料顯示,近5年,由學生和學生家長引起的侵害教師尊嚴事件不斷增加:2010年2226起,2011年4801起,2012年7971起,2013年5562起,2014年4009起,5年共計24569起。總會發言人金東碩對此表示:“每年光接到報案并正式登記在冊的侵害教師案件就有數千起,默默忍受侵害而沒有報案的教師的數量更是無法想象。”
侵害教師事件使教師的教育權利和學生的學習權利都無法得到有效保障,因此,為防止此類事件繼續發生,政府去年籌劃了“提高教師地位及保障學業活動特別法”修訂案。該法案重點從教育監督員、校長、學生的角度強調尊師重道,維護正在逐漸崩塌的師道尊嚴,讓教師在一個更安全的環境里教學。
該法案規定,毆打、辱罵教師等事件發生后,案情知曉者有義務及時保護教師并將保護措施、案件內容及處理結果上報教育部長官或教育監督員。法案中還提及,各級學校均需設立學校保護教師委員會,以便在學生監護人或學生對教師實施暴力時,起到積極保護教師的作用。
這是一部為了保障教師人權而籌劃的初級法案。以該法案為基礎,政府推出了進一步保護教師的措施:提供以教師為幫助對象的法律咨詢服務。自2011年起,韓國總會與律師協會攜手推進“一所學校一名法律顧問”的制度。首爾市教育廳與總會也從去年起構建的由律師組成的“維護教師尊嚴法律支援團”,為發生侵害教師尊嚴事件的學校和被侵害教師提供法律咨詢服務。
但一時之間,社會上對這些保護制度的實際效果還持懷疑態度。在沒有常設律師的情況下,專業咨詢師應對法律條文時仍有一定的局限性,更何況學校只有一名專業咨詢師。還有許多人認為這些措施會打破最傳統的師生關系,而直接將老師和學生看作潛在沖突事件的當事人。對此觀點,首爾市教育廳保護教師支援中心教學視導人員金道鍵解釋道:“細想,教師最終面對的還是‘學生,因此即使教師受到了侵害,人們還是非常忌諱(沖突、對立的師生關系)的。”
“最近,師生問題已成為社會熱點,師生關系從過去傳統的尊師重教漸漸轉變成合約關系,”建國大學的楊圣觀教授認為,“教師尊嚴不被尊重并不是新鮮的事情,新的教師文化中已經浮現出與傳統價值觀相沖突的部分。”引進教師評價制度和薪酬等級制度(按韓國政府規定,教師的工資分為基本工資和績效工資)等定量評價方法、實行學生人權條例等措施都使得整個教師文化漸漸變得只以合約為中心,這也說明了教授觀點的真實性。雖然以前也有過類似的問題,但是在保有原先師生關系的基礎上,再互相多一些忍耐和包容,就可以解決問題。而現在不同,隨著選擇舉報并“公了”的情況不斷增加,師生關系已成為社會問題。在這一點上,互聯網和社交網絡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在事件發生之后,雙方當事人之間的問題還未解決,這起事件可能就已經通過互聯網和社交網絡在大范圍內極速擴散開。
社會看待教師的視角也有所變化。去年從中學校長一職上退休的一位前任教師就表示:“最近在年輕教師中,很多人與其說帶著使命感,倒不如說是真正的上班族。不管是老師、學生還是學生家長,一旦發生問題,都直接向外部機構或者學校內的各類委員會投訴。正因這樣的態度轉變,學校的整體氛圍也和從前截然不同。”
韓國全國教職員勞動工會發言人宋在赫指出:“教師政策把教師對象化、客體化,使得教師失去尊嚴,因此形成了輕視教師的不良社會風氣。”在他看來,雖然身為加害者和被害者的學生和老師互相指責,但事實上兩者都只是制度的被害者。應試教育把學生們逼進了無盡的競爭關系中,而比起學生的綜合素質教育,老師更關心提高學生成績和自身的教學評價,如此冷漠的教學環境使得教師文化變得畸形。宋在赫充滿憂慮地說:“在情況極其嚴重的時候,我們就需要采取強制教育措施,但一旦這樣的方式成為主流,教育就會消失殆盡。”
亞洲大學教育學教授李奎美認為:“我們需要一種全面的觀點,包括考慮到師生、父母與子女等各類社會關系中應該遵守的‘底線被攻破等情況。”建國大學楊圣觀教授則表示:“我們需要樹立‘教師人權和學生人權同樣應該被尊重的價值觀,并采用新的作業方式,去維護新的教師文化中教育主體的權利,平衡教育主體之間的關系。”
[譯自韓國《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