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統一六國后做了七件事情:車同軌、書同文、統一度量衡、建立馳道、巡游六國、實現郡縣制、修建長城,而在我看來,這些都是統治信息化的手段。秦始皇的信息化建設,奠定了中國后來的1000年盛世基礎,也帶來落后的病根。按照信息發生方式研究,秦始皇的信息化建設,建立了極權秩序的開端,只是那個時代這種制度還不成熟。秦始皇采用的七項信息化手段,實現了中央命令上情下達,但信息還是單向的,即秦始皇讓全國人民知道了中央政府,而秦始皇卻不知道全國人民怎么想的。也因此,幾個極為關鍵人物——陳勝、吳廣(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項羽(彼可取而代之),劉邦(大丈夫當如是)及趙高(陽奉陰違),都是秦始皇單向的極權秩序無法掌控的。
不僅如此,秦始皇的第七項信息化手段——修建長城,不僅沒有幫助建立極權秩序,反而多次成為游牧民族的超級信息體,一直影響著中原王朝。事實上,長城并不是秦始皇所修建,只是秦始皇將數段長城連成一片,而就是這“連成一片”,讓中原王朝從此數度遭殃。按其本意,長城的烽火臺、烽火、驛站、馳道構成的信息化手段是確保秦始皇萬世基業長治久安的策略,然而,正是這連成一片的長城的信息基礎設施建設,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
按照地質學家和農學家計算,北部游牧民族在每年降水量400毫米以上的時候,都以放牧為生,中原的農耕百姓與游牧民族相安無事,而每當年降水量低于400毫米的時候,草原退化,強悍的游牧民族就會過來搶,而當降水量恢復之后,游牧民族又會回到草原,周而復始。原來的長城,就是戰國時期的平均400毫米降水線。但之所以沒有形成很強大的游牧民族,是因為長城沒有連成一片,在長城的間隙,搶劫的游牧民族可以進入中原,且容易得手,而容易得手的游牧民族就存在一個巨大的問題——因為沒有長城的阻攔,無法聚集在一起,無法形成一個統一的民族。然而,長城被連成一片后,游牧民族總是在災年被堵在長城之下,于是首先自相殘殺,然后產生英雄,最后聚集在一起,一舉殲滅中原。
秦始皇的極權秩序并不是特例。1533年,西班牙殖民者發現了印加帝國,便拿著槍對印加帝國的皇帝說:“要么給我黃金,要么給我命。”結果給出了黃金的皇帝,也沒能保住命。這個時候,西班牙殖民者無論從人數上還是從軍力上,都根本無法和龐大的印加帝國抗衡,然而,靠極權秩序建立的印加軍隊失去了單向信息發號施令的皇帝,從而瞬間被滅掉。
滅掉印加帝國的西班牙殖民者和后續的殖民者,卻無法剿滅這樣一個特殊的群體——阿帕奇部落。阿帕奇部落與印加帝國不同的是,根本沒有皇帝,并建立了一種類似中國游牧部落的有機的秩序。后來,阿帕奇部落最終被打敗,原因是殖民者在其內部扶持了一個極權秩序,這不僅被殖民者認可,也被阿帕奇部落認可,最終導致被滅。
● 極權秩序與有機秩序
十年前有一本很暢銷的書,叫《海星模式》,就是講上面的故事。按照《海星模式》中的說法,極權秩序是非常不穩定的,而海星組織卻是異常穩定和有機的。秦始皇構建的信息由上至下的單向或者雙向傳遞模式,有致命的缺點,那就是一旦中間產生斷裂,就是災難性的。
按照今天信息傳播的視野,建立起信息壟斷的邏輯組織的同時,也會被信息喪失所困擾。而在一個信息全透明的組織體內,如果一旦建立起有機的秩序,將是很難被滅絕的。這與海星組織相類似,網狀組織、球隊型組織、信息扁平化都不斷被發現和研究。例如,在奧運會中,我國隊員的表現就有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凡是隔著網的運動(網球、乒乓球、羽毛球、排球),團隊的成績都還不錯;而那些不隔著網(足球、籃球等)的團體運動就不是很好。事實上,這不僅僅是體能和戰術問題,更多的是一種信息文化問題,習慣于極權秩序的中國人,怎樣能在全息和瞬間變化的局勢中建立配合呢?誰說了算呢?這不是技術能解釋的。在瞬息萬變的賽場上,全息透明的信息、直接的信息表達與游牧文化更加類似,而接受著原產于農耕的等級文化的中國隊員在面對信息時的第一反應是善意與否、合適與否、越位與否,很難組織成為有機的秩序。

● 信息集中、權力下放
“信息化就是一把手工程”,這是我在碩士、博士期間經常聽到的一個信息化建設的金科玉律。按照這個模板,很多傳統的極權體制,在試圖建立起有序的集權信息化秩序時,卻很難成功。薛華成教授提出的“信息集中、權力下放”,是在極權秩序下信息傳遞較好的一種信息哲學。按照這種哲學,信息集中和權力下放互為因果,信息集中是權力下放的保證,權力下放是信息集中的前提。信息集中就是盡可能地減少信息流程而將重點聚焦在數據層,而權力下放就是盡可能地發揮個體的積極性。
事實上,明朝基本上實現了“信息集中、權力下放”,也將極權秩序發展到了極致。所有領土的太守、巡撫構成互為制約的通知架構,東廠、西廠又構成自下而上的特務機構,一個太監可以橫行一時卻無法造反,草民也可以將貪官送到京城。
● 消費者即生產者
著名的未來學家托夫勒在《財富的革命》一書中,強調了一個概念:PROSUMER(消費者即生產者)。按照書中的未來世界,PROSUMER由徹底的Prosumers、改造玩家、見多識廣的消費者、個性化定制者構成。然而,現實比想象走得更快,我們今天在淘寶上買東西并評價,在攜程上買機票并將信息輸入系統,甚至我寫的文章到處找不到而網上比我自己的電腦還全。我們自己在生產信息的同時,也成為信息的消費者。
2015年QQ用戶超過6億,而如今微信用戶數量更高,每一個網絡節點的消費者,都使用一個手機與世界相連,他們既是信息的消費者,也是信息的生產者。人們在一個巨大的、沒有等級的信息空間中,構成了一種有機的秩序,這種秩序將各種志愿者構成一個個信息生命體。在生命體中,會產生各種思潮,來無影去無蹤,沒有領導,也沒有皇帝,除了巨大的導向問題,甚至找不到元兇:高尚是高尚者的通行證,卑鄙是卑鄙者的墓志銘。
在互聯網時代,人們即像被逼到長城腳下的游牧民族,大家信息透明、過剩、壓力極大、沒有任何等級、充滿了英雄崇拜,又像足球場上的隊員,沒人告訴你誰是一把手,也沒有一把手,但卻可以建立一種有機的秩序。
有一種東西,中國人稱其為“太歲”,科學家稱其為“超級有機體”,不是植物,不是動物,也不像傳統的菌群,但是摸上去軟乎乎,具有生長的特征且生命期特長。目前,網絡空間太歲已經形成。你既不能對他善意、也不能對它惡意,很難說它是好的,或是壞的,就是不能忽視它的存在。
● 回歸教育
說到這里,一直沒有談到教育,而傳統的教育難道不像極權建立起來的秩序嗎?無數校長將自己打扮成皇帝,試圖建立起自己的教育王國。然而,時代變了,互聯網學習更像打一場沒有隔著網的比賽,賽場只有球員,沒有隊長,每個球員都是信息的生產者,也是信息的消費者,教練可以指導球員,卻并不能沖進賽場比賽。
美國有一個網站,也是一個留學機構(ZINCH),每年會發布每個大學的SAT錄取分數、錄取政策(如左圖),申請的學生將自己的數據輸入網站,便能夠得到一個自己錄取可能性的信息。事實上,這是一個數據生產融合數據消費的例子。大量的學生將自己的各種各樣的表現輸入系統:SAT、GPA、志愿者、TOFEL、班級排名和申報信息。這事實上就生產了一個樣本數據。
數據生產者主導數據消費的時代,招生官也沒有網站的數據準確。招生如此,教育也是如此,最近,在線教育的教師月入數萬、數十萬的現象再次提醒我們,這不是有償家教那么簡單,學習的數據消費者已經有效地構造了一個有機秩序,這是市場的力量,千百年來構成的等級秩序的長城正在垮塌,這次不是“孟姜女哭塌的”,是教育長城外聚集的“游牧教師”形成了組織,具有了英雄,即將要沖擊“中原”了。

這種情況下,長城、海禁已經沒有作用,無形的網絡隊員聯系在一起構成了一個超級信息體,“教練”能做什么呢?禁止學生上網和建立網絡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