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平女神是“打”出來的

余瑋

這位中國女排的符號性人物——不僅曾是一名運動員和世界冠軍，更是時代精神的一種標志

2016年8月23日，中國女排乘坐的航班原定19時40分降落，但是從當天15時多，陸續(xù)就有從全國各地自發(fā)趕來的球迷聚集在航站樓里等候女排歸來。航站樓里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中國女排乘坐的航班因故晚點兩個多小時，但絕大多數(shù)球迷就這么心甘情愿地一直等著。

臨近23時，中國女排的身影終于出現(xiàn)在國際到達出口，現(xiàn)場的歡呼聲頓時如井噴之勢，人們的情緒如火山爆發(fā)一般，所有的手臂都在拼命地揮舞，大家高呼著每一個從身邊走過的女排隊員的名字。當郎平的身影最后出現(xiàn)時，現(xiàn)場球迷的歡呼達到了極致，“郎平！郎平！”“中國女排！中國女排！”……郎平微笑著不斷地向兩旁的人群揮手致意。

郎平，公認的鐵人、強人，中國女排的符號性人物——不僅曾是一名運動員和世界冠軍，更是時代精神的一種標志。

令人窒息的終極對決

2016年8月21日上午，里約小馬拉卡納體育館。中國女排迎來和塞爾維亞隊的“終極對決”。

賽前，郎平要求隊員打一分算一分。她把目標定在自我努力，而不是與別人比較，這樣有利于減少不必要的壓力，更有利于運動員把精力投入到比賽過程中，而不是在擔心上耗費心理能量。她賽前就說“我們會遇到很多困難”，這是一種衰兵策略，讓中國女排對比分落后有準備，因此冷靜應對，才有機會追上且反超。

當然，這是一場萬眾矚目的巔峰對決，無數(shù)中國人屏住呼吸，高度關注著這場決戰(zhàn)。塞爾維亞隊小組賽曾3比0戰(zhàn)勝過中國隊，該隊的立體進攻實力超群，攻擊性發(fā)球具有很強的穿透力，攔網(wǎng)實力也不差，防守和串聯(lián)很有水準。面對這樣的強悍對手，中國女排必須要從發(fā)球做起，用有沖擊力的發(fā)球打亂對手一傳體系，為自己攔網(wǎng)贏得時間。

首局告負，主要輸在對手拉西奇等隊員發(fā)球出色，反而打亂了中國隊一傳體系，導致中國隊強攻受阻，而對手的兩門重炮——米哈伊洛維奇和博斯科維奇的進攻肆無忌憚，加大了中國隊攔防效果，這是塞爾維亞隊以25比19取勝的主要原因，小組賽不好的陰影開始顯現(xiàn)，必須及時做出改變。

眼光銳利、變化及時是郎平這次給我們留下的深刻觀感。她用二傳手丁霞替下魏秋月，用楊方旭換下張常寧，兩上兩下的結果是，中國女排驟然加快了進攻節(jié)奏。

這時，女排姑娘們已經(jīng)完全釋放，進入忘我的境界。朱婷的發(fā)球破攻，也打亂了對手的比賽節(jié)奏，而中國隊的攔網(wǎng)也壓制住了對手的網(wǎng)口，米哈伊洛維奇為躲避中國隊高攔網(wǎng)，反而導致自己頻頻失誤。老隊長惠若琪找回犀利的進攻感覺，“小蘋果”袁心玥和老將徐云麗在副攻線上連攔帶扣、雙星閃耀，自由人林莉左撲右擋，多次做出神勇?lián)渚取＿@一局以25比17贏得勝利，將總比分扳成1平。

關鍵的第三局成了爭冠的分水嶺，誰把握住這一局，誰就能占得先機，雙方都拼了。米哈伊洛維奇等的強攻以及在發(fā)球時格外兇狠，目的就是用發(fā)球打亂中國隊一傳；博斯科維奇的后攻迅猛無比，目的是想用立體進攻突破中國隊的嚴密網(wǎng)口。但中國隊沒有受對手搏殺打法的影響，反而打得很有耐心，防守也十分頑強，以8比6領先逼迫對手暫停；接著，徐云麗攔網(wǎng)很有針對性，讓中國隊再以10比7領先。

在這一關鍵局中，中國隊比對手顯得更有耐性、更有韌性，這就是去年世界杯奪冠而積累出來的大賽經(jīng)驗，反觀塞爾維亞隊在相持了一段后率先出現(xiàn)慌亂，中國隊以20比12確立優(yōu)勢。當然，塞爾維亞隊不會輕易放棄，她們用發(fā)球瘋狂反撲，將比分追成21比22，這時郎平叫了暫停，告訴隊員們：“丟幾分不要緊，我們不要想一下子拿下這局，還要打得耐心。”這時，又是朱婷挺身而出，她的進攻和發(fā)球讓中國隊以25比22拿下了這關乎冠軍走向的一局。

在這比賽最艱苦的時候，郎平?jīng)]有表現(xiàn)出情緒上的起伏，她只是在技術層面給予運動員指導，而沒有任何責備和不滿的語氣。比如，在第三局14比17落后時，她在暫停時說“你要注意往前推啊，手……”但是她并沒有使用“你手為什么不往前推呢”這類命令或責備的語氣。有意思的是，即使她是在下命令，在句尾也會加上一個“好不好？”這種商量的語氣讓隊員感覺很舒服，感覺尊重她們，這是郎平成熟人格特征的體現(xiàn)，這種人格特征讓她的臨場指揮效率更高，而這種鎮(zhèn)定自若的指揮風度會給運動員帶來更多的信心去應對困難。不管場上形勢怎樣，隊員表現(xiàn)怎樣，郎平都會盡可能地鼓勵隊員，比分落后時她也會說“打得非常好啊”。

進入第四局，雙方都打開了，每分爭奪都異常慘烈，你得一分，我也能得一分，全看誰能頂住壓力。袁心玥封殺米哈伊洛維奇，中國隊13比11領先，出色的防守帶動了全隊士氣，接著再以16比13保持領先節(jié)奏，袁心玥的精準攔網(wǎng)，朱婷的兇狠強攻，讓中國隊始終壓制住對手。塞爾維亞隊也一直在變，希望擺脫不利境地，最后時刻換上了布拉科塞維奇，這也是塞爾維亞隊能打出的最后一張牌，追成了21比21，但朱婷的暴扣讓中國隊又以22比21、23比22繼續(xù)保持領先勢頭，這時輪到對手手軟了，拉西奇居然發(fā)球出界，讓中國隊24比23拿到了冠軍點，這時對手主帥叫了暫停，而郎平則換上張常寧用發(fā)球去破對手的一攻，結果對手果然接球過網(wǎng)，讓惠若琪打了一個探頭球，25比23，一錘定音。

小馬拉卡納體育館沸騰了！萬里之外的神州大地沸騰了！這是時隔12年后，中國女排再奪奧運會冠軍。這也是中國女排歷史上第3次奪取奧運會冠軍，同時是第9次登上世界之巔。這場決賽早已超出簡單的獎牌之爭，成為一支隊伍挺進新時代的寫照。中國女排，這是一支逆襲到底的偉大隊伍。

當五星紅旗在體育館冉冉升起時，12個笑靨如花的女孩跟著雄渾的節(jié)奏歡快地唱起國歌，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幸福體驗！無論站在現(xiàn)場喊啞了嗓子的助威者，還是守候在電視機前的億萬觀眾都心潮澎湃、激情難抑。

“所有的困難都是比賽的一部分。”這是郎平對體育的理解。“女排精神不是贏得冠軍，而是有時候知道不會贏，也竭盡全力。”郎平這樣鼓勵她的“戰(zhàn)士”。

“鐵榔頭”漸成“金榔頭”

30多年前，郎平還是當時陣中主攻手，人送綽號“鐵榔頭”。30多年過去，“鐵榔頭”成了郎指導，女排姑娘們換了一茬又一茬，排球運動的賽制規(guī)則、戰(zhàn)術技術有了巨大變化，但永不放棄的“女排精神”始終在這支隊伍中，與歲月一起流淌，因磨洗更加光彩。

1978年春，郎平第一次代表北京隊參加全國排球隊甲級聯(lián)賽。這時，她已練就一手兇狠有力的扣球技藝。她一出現(xiàn)在賽場上，立即引起觀眾們的注意。郎平剛剛嶄露頭角，就被專程趕來選才的中國女排教練袁偉民看中。聯(lián)賽一結束，郎平就被選入國家隊，跨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

為了迎接這年年底在泰國曼谷舉辦的第8屆亞運會，袁偉民立即調(diào)整中國女排的陣容，果斷地把初出茅廬的郎平放在4號位主攻手的位置上。在與號稱“東洋魔女”的日本女排大奪冠時，郎平開始發(fā)揮得不錯，扣球頻頻奏效。但是，經(jīng)驗豐富的日本隊很快就識破了她的弱點，立即調(diào)整了陣勢，加強了攔網(wǎng)。由于她的扣球單調(diào)而缺少變化，攻擊頓時失去了威力，使中國隊的比分很快落到了后面。沒等打完第一局，教練就把她換了下來。結果，中國隊以0：3敗北。

當日本國旗在比賽大廳升起的時候，郎平難過極了，鼻子一酸，淚水便涌了出來。打這以后，郎平臥薪嘗膽，知恥勇進。每天集體練完后，袁偉民總要把她留下來“吃小灶”，單獨練強攻和防守。

半年后，中國女排出征日本，再次迎戰(zhàn)“東洋魔女”。這次中日交戰(zhàn)，中國女排獲得優(yōu)異的成績。尤其是郎平的超手扣球大顯神威，不僅打得猛，而且猛中有穩(wěn)，穩(wěn)中有變，使素來以防守著稱的日本女排防不勝防。其中一場比賽，郎平所向披靡，獨得12分。日本報刊以“郎平打亂了全日本女排的陣腳”作為標題，對此作了充滿驚嘆號的報道。甚至有人戲稱，日本刮起一股“郎旋風”。

后來，在香港舉辦的第2屆亞洲女排錦標賽上，中國女排又力挫群芳，第一次奪得亞洲女排的桂冠。從此，郎平被國外排球界譽為“鐵榔頭”，稱贊她的扣球“完全可與世界第一炮手、身高一米九六的美國黑人運動員海曼媲美”。

1981年1月，第2屆世界杯排球賽在日本大阪揭開了戰(zhàn)幕。這是一次真正的世界大賽，強隊薈萃，好手云集，整個世界都在拭目以待。賽前，不少人在議論：世界杯大獎賽，中國隊能否捧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要看主攻手郎平的發(fā)揮了。

在這次激烈的較量中，中國女排團結奮戰(zhàn)，頑強拼搏，不論是世界勁旅蘇聯(lián)隊的重飄發(fā)球，“黑色橡膠”古巴隊的快速攔網(wǎng)，還是“世界大炮”美國隊的強攻硬打，都擋不住中國隊的凌厲攻勢。尤其是“鐵榔頭”郎平的超手重扣，變幻莫測，使得各隊既無招架之功，亦無還手之力，紛紛敗在中國隊手下。

據(jù)統(tǒng)計，那次的7場比賽中，中國隊共扣球1116次，其中郎平一人扣球407次，得到79分，扣球命中率接近百分之五十。于是，這個身高1.84米的北京姑娘一下子吸引了世界的目光。之后，郎平和中國女排的姑娘們越戰(zhàn)越勇，成就中國體育史上不可復制的“五連冠”奇跡。

2002年10月，在排球運動發(fā)源地——美國馬薩諸塞州的霍利奧克，由知名排球教練、運動員和記者組成的評委會投票表決中，郎平以全票通過入選已經(jīng)有100多年歷史的排球名人堂，成為亞洲排球運動員中獲此殊榮的第一人。評委會在介紹郎平的材料中說，“鐵榔頭”郎平是中國女排20世紀80年代在世界排壇崛起的“驅動力”。有人說，她應該被稱為“金榔頭”，是她為中國贏得了無數(shù)金牌，讓中國女排翻身。

榮耀和壓力

1986年后，當時的不少“功成名就”的老女排隊員紛紛退役，其中的大部分人都選擇走上仕途，進入各級體育機關工作。而郎平卻選擇了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作為公派自費生留學美國。她義無反顧地踏上那遙遠的、從“零”開始的道路，把“世界冠軍”的獎狀、獎杯統(tǒng)統(tǒng)鎖在了北京的小屋里。

期間，她在美國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新墨西哥大學做校隊的助理教練。后來，她入主摩迪那俱樂部，成為登陸意大利排壇的第一個中國人。

1995年，郎平應邀回國執(zhí)教，許多好友勸她不要回來，怕她一失手打碎了自己身上的光環(huán)。她感謝朋友們的好意，在內(nèi)心里卻有一個更加豁達強悍的自我。她說：“有海外8年的生活經(jīng)歷，我已經(jīng)把自己這個世界冠軍一腳一腳地踩到地上了，踩得很踏實，身上早就沒有了‘五連冠’的包袱，倒是大家還在把‘五連冠’當一回事。”

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郎平率中國女排來到了美國。一年多沒有見到媽媽，女兒白浪像一頭小鹿奔跑著撲了過去，母女倆抱頭一陣痛哭……

這年亞特蘭大奧運會，中國女排獲得了銀牌，是個了不起的成績，很多人勸郎平見好就收。但國家體育總局的領導希望郎平留下來，郎平的心里很矛盾，她最終留下來了。

1998年，她率中國女排奪得世界錦標賽亞軍、亞運會冠軍之后，因身體原因不得不告別中國隊。

如果把事業(yè)、母親和女人排個序，會把哪個角色放在第一位？對于這個難題，郎平曾如此作答：“在排球場上的3個小時，你就得一心一意地投入進去；而之后你就可以想你的女兒，跟她在一起——我覺得沒有沖突。如果我把女兒排第一，那我天天在家陪著她就行了，但這不現(xiàn)實，你生活還得有來源，對不對？”在郎平眼里，這三種角色都是她真實的寫照。“我會盡量找一個平衡點。”

2005年4月，郎平因為女兒的原因執(zhí)掌美國女排主教練教鞭。2008年8月15日晚，當陳忠和率領的中國女排和郎平率領的美國女排走進首都體育館，現(xiàn)場氣氛熱烈火爆……最終，美國隊取勝。當美國女排興奮地擁抱在一起時，郎平卻靜靜地坐了下來。一時間，郎平?jīng)]有任何表情……

2008年后，在廣州恒大集團的力邀下，郎平出任恒大女排主教練。2013年4月，郎平被中國排管中心的誠意打動，再度決定在中國女排處于低谷時出任國家隊主帥。可以說，一生陪伴她的就是這個小小的排球，一生擺脫不了的也是這個排球，還有曾經(jīng)帶給她榮耀、傷痛、壓力、淚水、快樂的中國女排。

郎平回歸，給中國女排帶來了希望，但這并不意味著中國女排的困難就能迎刃而解。郎平打破了過去中國教練用人的固有思維，沒有絕對主力之分。她不拘泥于形式和傳統(tǒng)，只要符合當今潮流，她總會結合自身特點，引進國外先進的經(jīng)驗和手段為中國女排所用，而且努力打造一支國際化的復合型團隊。

2014年，意大利世錦賽，不被看好的中國女排居然從24支球隊中一路殺進六強決戰(zhàn)，每一刻，中國隊都有被淘汰出局的可能，最終，不可思議的奇跡在米蘭上演，郎平率領沒有絕對實力的球隊奪取世界亞軍。這是郎平再度立足之戰(zhàn)。

為了備戰(zhàn)2016年里約奧運會，郎平敢于在一些比賽中輸球鍛煉隊伍，敢于起用新人，而孩子們都把郎平當作了母親，團結在她身邊。然而，2015年世界杯之前多人因傷無法參賽，郎平指揮一套殘陣奔赴日本。一路艱辛走來，郎平施展出色的指揮才華，并于2015年9月6日在名古屋上演最后一戰(zhàn)，中國女排以3比1力挫東道主日本女排，完成了歷史性的偉大勝利，以11戰(zhàn)10勝1負積30分直通2016年里約奧運會，并力奪世界杯冠軍，時隔11年重登世界之巔。

郎平是承載著國人厚望的中國女排主教練，同時她也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一個妻子，一個母親。但在排球賽場上，她從不輕易流露一個女人可能會有的軟弱，她用她堅強的意志，扛起了億萬人民對一支懷有特殊感情的隊伍的期待。

責任編輯 李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