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一種想法（組詩）

川北藻雪

呼 吸

“你呼吸不暢，心肺塞滿垃圾”

——深居紀念館，他的處方和草木一樣通透

“理想十錢，希望十錢，良知十錢

輔以清水若干，燈芯草若干”

說到文火還是烈火，他給出的說明書

來訪者驚覺——

不過一個輕抬的象征性手勢，鏡片后面

答案在坐忘，像降落的帆

——身懷暗疾，我是眾多求醫者之一

十五天被掰成無數藥粒

排毒袪邪，清火明目

在巴院，我是我內部的清掃者

——滋滋滋，文字里遞過一把掃帚

——滋滋滋滋，我聽到骨頭在呼吸

皮影戲

一層亮子隔開你我，像隔開無數種命運

幻影在魔鏡斑斕

它不是光源，只管借光招魂

黑暗里候光的過程，我們叫它戲

生是你，旦是你，凈是你，丑是你

你將善暗暗壓在箱底，傾力演繹丑或惡

戲推向高潮，自我永泅深淵

在戲里，你的命運被反復涂抹

水碼頭的月光

也被唱詞調教，洗耳恭聽

多年來，古城青瓦蟄伏

就像你善待時光，卻讓位于命運

你必須成為戲的一部分。燈影偏移

黑暗被光斑注冊，越洗越亮

一樹槐香

大樹底下，眉飛舌舞

談起某個男詩人游離官場和酒局

他們慨嘆：命運終是吝嗇

他們嘴里停當著一副棺材

是是非非，在舌尖上蓋土，像花絮寫就的悼詞

槐香穿過，仿佛局外人

近處畫眉是附加的，遠天鴿子是附加的

蜜蜂不問世事

在花蕊里養心，螯足也是附加的

處于小區豢養的生物鏈，他們相安無事

這些外來的暫居者

被同一話題遠征，將黃昏越走越黑

夜色里，槐香散盡，仿佛

它才是唯一，被繁華借走的人

不止一種想法

在巴院，上著魯院的課

一間教室，開啟兩扇窗戶

南面朝水，北面拜山

多么好，我客串了兩回學生

偷懶，打盹，思想跑馬

不忍面壁，要罰就罰大樹底下打坐

云貴川，重慶、廣西、西藏

撫過的石幾，友情

在身體的山水里，肆意擴張

順著一張桌案

聚焦的方塊字，在辯論中戰栗

天藍得公平，星星卻用各自的光輝命名

不止一個夜晚

也不止一種鄉愁

蟋蟀話過桑麻，進進出出

同一時間，我收服了古代和現代

不止一種想法

馴服左右，狀似我經年心腹

清 明

回鄉的路再一次給大雨注解

那只是清晨。中午，天空就被陽光改寫

杏花村的酒旗從杜記飄成周記

仿佛交換了幾下眼神，唐朝改頭換面

披著幾件薄薄的祭品供到了現在

今年，依然會看到祭祀的人

然而面孔越來越模糊，走著走著

他們便拐進一座新墳，剩下長明燈飄忽

今年，我放下打拱作揖

委托鐮刀，刪刪雜草

將你們從黃荊的陰影后面，讓出來就像小時候，你們把我從谷垛喚醒

父親傳過的那本線裝家譜

一個名字緊挨另一個名字

中間為簡單的生日取代，我處在后來者輩份

多少曲折起伏，是我取代不了的

或者我，也不能被別的人取代

我們活在遠去的農事里，把天空和大地

又好好愛過一遍

只是小小一遍，我們就把春天

拆分了無數次，無數次

在大地上，我們沉湎，或者等待喚醒

花江湖

一朵花有一朵花的領地

那個誰，哪怕對最小的星星草

動一動手腳，春風

揚鞭，急急律令也深入人心

春天，就這么江湖

那個誰，你雖非花見愁

也休要以花癡相逼，君不見

一縷細雨，也是不折不扣的游俠

萬花見笑，只是春天的幌子

根本不等她嗔怒，出手

埋伏在野的草的暗哨，就會半路纏上

那些，美的輕薄之徒

你瞧，花的暗器獨門盈袖

花瓣競放，源于感懷；花蕊零落，爾后傷人

一朵花寬袖與否，都是

夜晚給春天放風的一紙秘語

行走花的江湖，兩手空空

如果不幸或幸運地，被一瓣花刺中

我寧愿相信，那是花提早約見果實

而我，正好就是那個傳書人

樓蘭

地圖上的樓蘭，好不明白

以至春風不用佩劍，就坐實了玉門關

一紙箭頭，平蕩漠北

那些風，似乎馭握另一張文牒

須臾之間，三十六國就在瞳孔里反復過濾

紅紅的輔助線，像淚水延伸

參差的，啞默稱臣

懷柔的，開門納諫

更多的，一任風沙裹緊

空曠而瓷實的大地上，無一例外

他們都被歷史招降

這一次，輪到樓蘭省略淚水

就像我無須在往事里療傷，墨水替春風遠征

塔克拉瑪干里，我期待

和石頭下的一棵小草，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