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萬承
摘 要:富勒在其著作《法律的道德性》中將道德概念做出區別,劃分為愿望的道德和義務的道德,并將兩種道德歸置于同一把道德標尺之上通過確定道德指針的位置來明確兩種道德的管轄范圍,以試圖澄清學界對于道德概念的混淆。然而富勒對于這兩種道德的闡述并沒有足以論證他的道德觀點。本文試圖對愿望的道德和義務的道德這組概念進行較為細致的剖析,厘清富勒的分析思路,并對他的道德理念進行相應的評判,指出其論證的不足之處。
關鍵詞:愿望的道德;義務的道德;內在道德;外在道德
富勒認為學界對于法律和道德關系的探討有一個極大的不足,就是預設了道德的概念已經被所有人所知曉,然而實際上在對道德這個語詞的使用中明顯存在混淆。富勒認為存在兩種道德,其一是愿望的道德,其主要的內涵是人類為了達致最高境界所需遵循的準則;其二則是義務的道德,是人類為了保障社會的有序性而需要遵守的最低限度的基本規則。對這兩種道德的區分對于澄清道德概念長久以來的混淆無疑具有重大意義,但是這種劃分依然存在難以而解決的問題。
1 愿望的道德和義務的道德的劃分
在富勒看來,愿望的道德是善的生活的道德、卓越的道德以及充滿了人之力量的道德,自古便被諸多哲學家所強調與重視。這種道德之所以是值得追求的,是因為它試圖去讓人能夠最全面地實現自身的價值。因此不少思想者都不吝筆墨勾勒出完滿的道德社會的圖景,以試圖讓人們去遵循道德生活,在這些眾多的圖景中尤其以烏托邦最為著名。然而這種理性化的圖景從來都未被真正達成,即便人們或許都會贊同存在完滿的道德社會,但是對于這個社會究竟應當如何難以達成共識。倘若將對某一個行為或者事件作出判斷的基礎建立在愿望的道德基礎之上,那么就會的出荒謬的結果。因為人們無法對烏托邦式的圖景的進行完全的認知,就不能夠完全以此為基準進行道德的生活,甚至不能夠對具體的行為或者事件的好壞提供精準的評價了。由此可見愿望的道德固然反映了人類對于自身價值、對于至善的追求,然后卻并不能直接地為人們的生活提供指導,對于保障人們生存的法律體系而言,也只能提供一些間接的影響。
義務的道德既然是人們借之以維系社會秩序所要滿足的最基本的規則,顯然較之于愿望的道德具有更強的確定性。正如富勒所言,即便我們無法知道如何做才是最好的,但是卻能夠知道有些行為是不好的,我們只需要規定何種行為是不當的就可以規范人們的行為,比如通過對于不得偷盜、不得殺人這樣具體的規定,可以直接地影響人們的行為和生活。此時如果將視角轉移至法律范疇,也很容易發現不少法律條款都包含“禁止”這樣的詞匯,就否定的形式而言無疑,法律和義務的道德無疑具有更緊密的聯系。
愿望的道德和義務的道德另外一個重要的區別在于,義務的道德得以貫徹的必須倚仗互惠的原則,而愿望的道德不僅無需這樣的基礎,相反還要試圖將人與人之間互惠關系消解掉。富勒認為人處于社會之中,各自的行動就由社會的制度而協調交互起來。人的行為能夠相互施以影響,并且具有身份置換的可逆性時,只要雙方意識到遵循某項規則或者在現在對自己有利,或者在潛在的可能性中對自己有利時,自然會接受相應的義務,比如在商業行為中保持誠信就是典型的例子。而在愿望的道德所描繪的圖景中,人們卻應當是自發的行道德之事,自然無需通過互惠關系去建立義務來限制自己的行為。由此可見是否需要以互惠關系作為貫徹的基礎是兩種道德之間十分重要的區別。
富勒對于愿望的道德和義務的道德的區別對于道德義務的確定和法律的訂立都具有很重要的意義,但是這種劃分是否就不存在任何問題了呢?顯然并非如此,下面將對這種劃分提出一些疑議。
2 抽象的道德理念的歸屬問題
富勒對道德進行了二元的劃分,并將兩者都置于同一桿道德標尺之上,借助道德指針的定位,以明確標尺哪一部分隸屬愿望的道德管轄,而哪一部分屬于義務的道德的范疇。這種處理將義務的道德和愿望的道德陳列在同一層面,無疑暗示了無論是抽象的道德理念還是具體的道德行為都應當或者屬于愿望的道德,或者屬于義務的道德。然而實際上真是如此么?
富勒堅持義務的道德得以貫徹的基礎就是社會中存在具有可逆性的互惠關系。只有人們各自承擔義務并都能夠有所收益時,義務的道德才能被人們廣泛接受。富勒也將康德式的道德理念劃歸到義務的道德之中了。因為康德的道德理論明確提出絕對的定言命令,這就是:你要僅僅按照你同時愿意它成為一條普遍法則的那個準則去行動。而這條定言命令被推出的基礎就是依循主體間的交互關系,也就是可逆的互惠關系。然而康德的道德里面顯然不能劃歸為義務的道德之中,相反無疑與愿望的道德更為接近。按照康德得到的思想,推導出人類的目的王國這樣類似于烏托邦式的圖景可謂是必然的。康德的道德哲學無疑是屬于形而上學的,也意圖去成為那種烏托邦式的圖景以指導經驗世界的人們的生活。如果說康德的純粹的道德哲學同摻雜經驗的一般的道德理念的關系是物自體同表象的關系。那么愿望的道德和義務的道德的關系是否也當如此呢?這兩者是否能夠刻畫在同一個標尺之上呢?
3 具體的道德行為的歸屬問題
康德式的道德理念或許過于抽象不足以對富勒的觀點進行直接地反駁,那么回到生活現實中來,一些未必法律所強制要求的道德行為同樣面臨著在愿望的道德和義務的道德之間無從歸屬的問題。
在富勒看來義務的道德和愿望的道德之間具有一種緊張的競爭關系,如何確定指針的位置以明確兩種道德的轄域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他反對道學家總是試圖向上撥弄指針,以使得原本隸屬于愿望的道德的行為規則變成了既定的義務。照他的說法是這些道學家只意圖去讓人們有義務接受他們所相信的道德的生活方式,但是這樣的解釋似乎并不充分。試想見義勇為這一種道德行為,它應當隸屬于愿望的道德還是義務的道德?這樣的一個具體的行為顯然不具備愿望的道德那種模糊性與不確定性,那么就應當是義務的道德了。但是如果將之劃歸為義務的道德,顯然就是道學家試圖往上撥弄指針,意圖讓人們承擔本不該承擔義務的典型例證了,所以它本該還是愿望的道德,畢竟想要所有人都承擔見義勇為的義務也確實過于理想化。但是它無疑又具有一定的互惠原則作為貫徹的基礎,人們當然也會希望自己在受到傷害時別人能夠提供幫助,而互惠原則作為基礎僅僅應當是義務的道德所具有的。在這里,見義勇為顯然是道德的行為,但是它的歸屬無疑是個難題,并且與之類似的很多道德行為也面臨這樣的問題。
富勒未必沒有看到愿望的道德和義務的道德之間的糾纏,比如他也承認愿望的道德中也或許也存在義務的道德這一概念的折射,義務的道德也為愿望的道德的實現提供必要條件。但他還是卻對這種糾纏的復雜程度有所輕視了,將愿望的道德和義務的道德歸置于同一層面的這種簡化處理無疑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這種簡化處理導致的后果就是一些道德理念和道德行為無法被歸屬于兩種道德中的任何一個,而如果想要解決這個難題,無疑需要對于道德概念進行更為深刻的探討。
參考文獻
[1][美]富勒《法律的道德性》[M],鄭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2][英]哈特《法律的概念》[M],許家馨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
[3][美]博登海默 《法理學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M],鄧正來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
[4][德]康德《純粹理性批判》[M],鄧曉芒譯,楊祖陶校,人民出版社 2004
[5][德]康德 《道德形而上學的奠基》[M],楊云飛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