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聰
我現在必須去一個地方!
我是從幾百公里外的家鄉來到這個陌生的大城市的。那些行色匆匆的人們看到我因為焦急而扭曲的表情,肯定覺得我很傻。我背負的旅行包夠大,里面的東西卻撐得拉鏈快要脹開了。里面裝著各種證件、日用品、衣服和筆記本電腦。還有幾沓錢,要交給一個女人,這就是我來這里的目的。但我必須先去一個地方,不是找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很重要,這件事情卻比找那個女人更重要。
我非常疲憊。正值運輸旺季,車站外面的廣場上很熱鬧、很臟、很嘈雜,人來人往。有些人不得不避讓人流而踩到隨地亂扔的垃圾上、香蕉皮上,卻沒有人因此而摔倒,這是個奇特的現象。沒有垃圾的地方躺滿了人,大多是民工,他們在等車,邊等邊睡覺。一位出租車司機問我:“要坐車嗎?”
出租車是夏利。對汽車有研究的人會覺得此車垃圾,我對汽車沒研究,卻覺得此車非常垃圾。我想,這樣低檔的出租車收費應該不高,但事實證明我錯了。
我對出租車司機說了我要去的地方。
司機說:“那個地方很難找。”
我問他:“你知道那個地方嗎?”
他說:“我試試吧。”
我覺得他是知道的,還覺得自己上了賊船。再賊的船也是船。這條船在這個龐大的城市里漂啊漂啊,速度很快,并且在繼續加快,讓我感覺這條船像泰坦尼克號,不撞冰山是不會停的。我盼望著撞冰山,眼前仿佛出現了幻覺。
出租車突然停了。“又堵車了,真點兒背。”司機抱怨道。
我從車窗探出腦袋,看了看身邊的車,里面的人也在觀望,并不焦急。我卻焦急得近乎絕望。
我在這個城市,那地方也在這個城市,一定可以找到。我想。于是我付錢下車。我剛下車,堵車就結束了。那位司機開車離開的時候油門好像一腳踩到底,并且幸災樂禍地看了看我。汽車拖著一股白色尾煙瞬間就消失了。我看著那白煙,覺得腦子里好像也有種類似的東西,卻沒有頭緒。突然想起,我給了司機一百塊,而司機沒有找錢。這說明我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我要去的地方了。
我在街上走著。周圍是飛速過去或過來的人流車流,我想在他們眼里我也是一個飛速運動的事物。從火車上下來,到現在已經接近一個小時了,仍然沒找到我要去的地方。
注意力高度集中需要很大的動力,我的動力來自于我想去的地方。我走啊走,走啊走,漸漸累得走不動了,只好到一個公交站牌旁邊找了個座位坐下來。我沒看站牌,因為站牌上沒有答案。我旁邊有個女孩拿著手機在發短信,連頭也不轉一下。她是一身休閑的打扮,看起來像是逛街逛累了,這情形跟我倒有點相像。發完短信她看了看我,見我看著她,轉過了頭。過了一會兒,她又看我,見我仍在看她,就露出一種鄙夷的眼神。
她說:“看什么?”
我問她我要去的那個地方在哪里。她那么冷漠,本以為不會回答,她卻很有耐心地告訴我:“你應該去問別人。”
我只好去問別人。
別人這兩個字是個詞,涵義很廣,除了我,都是別人,也可以理解為外人。一連問了幾個外人,都說不知道,我只好郁悶。體內感到一陣痛苦,很強烈的。
一些店鋪敞開著門,每個門邊都有服務員站立,時興的說法叫門迎。小的店鋪一般一兩個,大的店鋪十來個不等。我朝里面張望,僅僅是張望。有的店鋪老板會盯我一眼,見我不進去,就露出鄙夷的神情。那些門迎總是不厭其煩地說:“歡迎光臨。”我是喜歡聽這句話的,假如我要去的地方有個門迎說這句話,這個世界就完美了。
這是一條步行街,在這個城市,應該是最繁華的地段。我總覺得,繁華地段意味著我要去的地方肯定有,但當我走遍這個區域,依然沒有發現那個地方。
有個好心人告訴我:“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大概五公里就有。”
路線很簡單,我明白后就朝那里走。過了一會兒我感覺不對勁,因為我的承受力達到了極限。包太重了。突然想到包里有錢,有錢就可以再坐一次出租車。
我上了一輛出租車,出租車馬上疾馳起來。
出租車司機是個女人,服務態度比上一位出租車司機好很多。我對她說了我要去的地方。
她說:“就在前面。”
我說:“快點!”
五分鐘后我問她:“怎么還沒到?”
“到了。”
出租車停了下來。
雖然我沒看到招牌,既然她說到了,那就一定是到了。我掏錢的時候她說八塊,我給了她十塊,并說:“不用找了。”
兩塊錢雖然不多,但作為感謝,或許會讓被感謝的人高興一點。或許,她會因此更懂得幫助別人。
我從出租車上下來,又開始急切地尋找。我發現這是火車站,出站口旁邊有一個建筑物,建筑物里面有個小門,在小門不顯眼的位置寫著四個不顯眼的字:公共廁所。我很興奮。同時非常氣憤,那個黑出租車司機差點讓我送命。
好在一切煩惱都很快消失了。很爽的同時我想,人活著,首先不能讓尿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