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漿桌凳

蓮子

新學期開始了。

校長在開學典禮上慷慨陳詞：紙漿桌凳是我校出現的又一新生事物。它標志著我校在“走與工農相結合”的道路上譜寫了新的篇章。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豐碩成果，是趙愛國老師等經過一個暑假的艱辛努力而完成的，它凝聚了全校師生的心血。目前已完成初一一班教室的全部桌凳，日后，這一新生事物將在全校乃至全縣范圍內普遍推廣！

開學典禮在熱烈的掌聲中閉幕。初一一班的教室緊鎖著，許多急性子的學生好奇地扒在教室的窗子上，試圖透過窗玻璃，一睹紙漿桌凳的容顏。為了保護這一新生事物，學校統一組織，由班主任帶隊，一班一班進行參觀。同學們嘻嘻哈哈的臉被表情嚴肅的老師嚴厲的目光制止。他們忍住笑，垂著閑得發癢的雙手，低頭走過一排排被油漆包裝成深紅色的稱作“紙漿桌凳”的新生事物，像是在悼念多年來與自己朝夕相處的木制桌椅。偶有大膽調皮的男生，跟在老師的身后“暗箱操作”，這時候，“忍”，便無可“忍”，那笑聲就以低低的嘻嘻為序曲而后哈哈蕩漾開了。

紙漿桌凳在我們眼里相當于農家院落里納涼吃飯的石桌石椅之類的玩意兒，只不過高一些，和傳統的學生用桌椅的標準差不多。我們初一一班的學生，在全校學生羨慕和嫉妒的目光中走進教室。我們干瘦的屁股坐在紙漿凳上，竟也生出些許騰云駕霧的感覺來。

小學教師趙愛國夾著教案拿著教鞭神氣活現地走進初一一班的教室。趙愛國說，請同學們打開扉頁，大家一起讀：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要斗私批修！

同學們不解地看著趙老師，竟忘了跟讀。

教室里響起的只是趙愛國老師的聲音。

趙老師頗為驚訝。看到同學們不解的目光，這才意識到同學們還以為他是小學老師呢。趙老師補充說道：我現在是初一一班的數學老師。現在我們開始上課。講到哪兒了？

同學們心里說：問誰呢？

趙老師講的是代數。同學們覺得在繼續學算術。反正學好學壞一個樣。算術就算術吧。只是學學而已，輕松就好。

同學們最感興趣的仍然是紙漿桌凳的制造原料。有說是用廢紙箱做的，有說是用麥草和鋸末做的。那些調皮搗蛋的同學用鉛筆和小刀在暗處挖了洞，說看見的是紅土和麥草，大家都不以為然。問趙老師，趙老師總是避而不答：既然是紙漿桌凳，還用問嗎？

初冬時節，還未生火的教室里陰冷潮濕，同學們單薄的衣衫難以抵御刺骨的風寒。屁股底下的紙漿桌凳潮潮冰冰的好像“冰凳”。經過一個多雨的秋天，一些同學患上了痔瘡，一些同學的屁股上長了濕疹。學生們發癢的屁股在凳子上左搖右晃的樣子，常令老師大皺眉頭。下課了，男生和女生各團在一塊，玩一種靠人體之間相互散熱而取暖的叫做“擠暖暖”的游戲。有一次，占墻角為營的男生人多勁大，撒歡過了頭，最后一排的兩套紙漿桌凳應聲而倒，教室里立即升騰起一股嗆人的浮塵，大家從塌倒的紙漿桌凳斷面上，真真切切看到了業已霉暗的麥草和紅得發黃的土壤。同學們對這些并不陌生，說白了，大家看到的紙漿桌凳之實質，就是村民們平日里修房搭棚時抹墻用的麥草泥。

多年以后，偶然翻開《現代漢語詞典》，得知“紙漿”一詞：蘆葦、稻草等經過化學方法處理，除去雜質，剩下的纖維素就是紙漿，是造紙的原料。

哦，原來當初我們坐過的所謂紙漿桌凳，空有“紙漿”之名，并無“紙漿”之實！

我的眼前恍然閃現當年倒塌的“紙漿桌凳”霉暗的紅得發黃的斷面。我的手掌，似乎又一次觸摸到麥草泥的那種粗糙……

責任編輯 趙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