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軍利
摘 要:莫言在小說《歡樂》中展現了以下三個二元對立的敘事元素:“歡樂”與其文本含義的對立、“土地”“綠色”與文本含義的對立、理性哲理內涵與非理性、非邏輯的對立,形式與藝術的完美結合使《歡樂》的意蘊得以深刻地呈現,既豐富了文本的內涵,又深化了文章的情感表達。
關鍵詞:二元對立 敘事藝術 《歡樂》
莫言的《歡樂》發表于1987年,小說講述了農村青年齊文棟,承載著家庭以及人生全部理想五次參加高考,結果五次落榜,最后在人生理想破碎、精神幻滅的癲瘋狀態中喝農藥自殺,至此終于走上了永恒的“歡樂”。全書呈現的所有人物有二十余人,但所展現的社會關系復雜,充分展現了20世紀80-90年代的農村城市社會生活現象和一部分人群的生存狀況。正所謂“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歡樂》絕不是僅有一個主題來闡釋它的意蘊。文本的形式是對內容更好的補充,也可以讓內容得到更深刻地呈現,從而使讀者更準群地理解內容。莫言的作品之所以有很強的文學性正是因為他的形式出彩,敢于嘗試各種藝術手法,打破傳統小說創作的結構模式,推陳出新。在小說《歡樂》中,充滿了二元對立的敘事藝術特色,這種深層結構的張力性表現在外,就形成了言語(表層結構)的力量性。從“結構”的角度看這一文本并對其進行共時性研究,對文本結構內部各個成分之間進行拆解,我們會從其中發現很多種區別性的對立關系。把握這種對立關系的矛盾性,正是深刻理解文本含義的有效方法。作者運用這些藝術手法深刻地展示了主人公對生存狀況的反抗、掙扎、無法擺脫的困獸之斗,體現了作者對絕望虛無的生命意識的抗爭和反思。
一、“歡樂”與其文本含義的對立
作者大膽嘗試用第二人稱手法寫主人公齊文棟的生存狀況,他的家庭掙扎在貧困中,這也成了他人生最大的枷鎖。在這沉重的鐐銬下他背負全家的希望一次次考大學,但一次次落榜。除了自己人生的無法“翻盤”,他還目睹了各種丑惡的現實:全家那種利害相關不能稱為“愛”的愛;王天賜因為鴨子吃了他的菜就打死鴨子殘酷報復;建倉與他的“老婆娘”的不倫之戀;基層政權與百姓的趨炎附勢,唯利是圖;魚翠翠一生短暫且卑賤,死后也無尊嚴;共產黨員高大同因為妻子的背叛發瘋……全篇都是在社會體系和文化體系下,自己無法支配人生也無力擺脫人生,只是想方設法使用各種伎倆掙扎生存的小人物。全文都沒有任何使人感到輕松、歡樂的內容,甚至連希望也不曾看到。全篇都充溢著壓抑、死亡、絕望、痛苦、惡心、卑賤……然而文章卻以“歡樂”為題,這不是極大的反諷么。在這種矛盾對立中,“歡樂”絕不再是精神的愉悅,而是對抗絕望與虛無的精神的瘋癲狀態。
另外,每當齊文棟處于自己無法控制的痛苦境況中無力自拔時,作者偏要開始寫“歡樂”,這種對立和矛盾更深刻地體現了主人公的無奈、絕望、無力抗爭、痛苦到極致的情感狀態。因家中無勢力也無見得到的前途可言,哥嫂生三胎后,被鄉政府計劃生育拿來作反面典型,在一家抗爭后,嫂子仍然被強行結扎,在一家亂了套的時候,齊文棟給豆子噴農藥,“你用力、發瘋般地搖動把柄,噴粉器發出要撕裂華麗天空的痙攣般的急叫聲,你感到一種空前的歡樂!歡樂!歡樂!歡樂!”接連四個“歡樂”連在一起,這種強調給人以強烈的反諷,主人公的情感已是對痛苦的超越,歡樂的顛覆。“你生來睫毛稀疏!在周身針扎般的疼痛中,你還是感到了蝕骨的歡樂。歡樂!歡樂!!歡樂!!!不在歡樂中爆發,就在歡樂中滅亡!”文中不止一次出現這句模仿魯迅“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的話。《紀念劉和珍君》中魯迅對民眾的“沉默”發出了聲嘶力竭地指斥,正如這讓人憤怒悲哀的“沉默”一樣,莫言對“歡樂”也進行了抗爭。這種“歡樂”實則是痛苦的麻痹,精神“不在場”的軟弱狀態。《歡樂》的精神內核也暗合作者對生命的虛無絕望意識。
齊文棟的乳名為“永樂”——永恒的歡樂,這也是對他卑賤苦難的一生的諷刺。在生活的重壓下,歡樂似乎永遠和他無緣,即便是在和“冬妮婭”的短暫的戀情中,他所感受到的,除了性想象引起的羞恥感,還有無處擱放的自尊。萌動青春中的這點不切實際的追求,使他更加無法接受如果考不上大學就不得不娶孫大保家的瘸腿閨女這一現實。直至他喝下農藥結束自己的生命,“你飛翔著,盤旋著,在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空間里,你感到輕松自由、無拘無束、肉體不痛苦,靈魂不痛苦,你寧靜,無欲無念,你說:歡樂呵,歡樂!”只有這最后一刻的歡樂,或許是真正的歡樂。對于齊文棟,只有死,才能“永樂”。
二、“土地”“綠色”與文本含義的對立
土地孕育著綠色,也承載著綠色。土地意象是當代鄉土文學作品中常見的意象。如艾青的大地母親意象,象征著養育我們的母親,是堅實的依靠,是培育生命的源泉。綠色象征著收獲、生命、生機、活力、希望、光明。這些在傳統作品中常見的正面的意象被莫言大膽顛覆,這是莫言的創新精神的顯現,也是他的叛逆精神的體現。在《歡樂》中,作者借主人公對“土地”對“綠色”表達滿腔的厭惡、憎恨。“我不贊美土地,誰贊美土地誰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敵;我厭惡綠色,誰贊美綠色誰就是殺人不留血痕的屠棍。”齊文棟成長在農村,滿眼所及除了土地就是綠色的莊稼,在這里,他強烈表達了對他整個生存環境的拒絕和對抗。物質的貧乏、生存環境的惡劣、社會體系的不健全,使人性惡絕沒有再掩飾的必要,人們在互相的“殺戮”中尋求安慰,互相施展卑劣、丑惡。這就是當時農村的現實生存狀況,這讓身為知識分子的齊文棟無法承受,他深感社會的不公、不人道,這也是他想考大學的初衷。他在一次次的高考失敗中感到了恐懼、無力與絕望。“土地”“綠色”在齊文棟眼里是他擺脫不掉的丑惡的人、他無力抗爭的整個社會、也是淹沒他生命活力的生存環境。齊文棟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是這個丑惡環境的產物,所以他拒絕厭惡的還有他自己。他稱自己是“公山羊”“騾馬驢牛”“癩蛤蟆”,在最后結束生命后,他拋棄了自己的同時,才算真正逃離了“土地”、逃離了“綠色”。莫言選擇了非常恰當的意象,這里“土地”“綠色”與文本含義的對立,深刻地揭示了小人物的矛盾痛苦,演繹了其悲劇生命。這里對“土地”“綠色”的逃離、拒絕、厭惡顯示了莫言對世界荒誕性的認識。
三、理性哲理內涵與非理性、非邏輯的對立
《歡樂》采用的是倒敘的手法,開篇是從齊文棟第五次考試落榜開始講述,通過聯想、回憶,豐富結構全文。小說采用的語言組合方式是非理性、非邏輯的。齊文棟的回憶是零亂的,現實與回憶是交錯的,回憶又和回憶中的日記交錯在一起。文章大篇幅地寫回憶,幾乎全部是主人公的思緒,作者采用意識流的手法完全由著主人公感情的肆意抒發而寫。比如描述齊文棟坐在復習班的教室上課的情形,他的性幻想摻雜其中,無比真實的呈現人物交錯復雜的內心世界。看似虛幻的敘事背后實際是絕對的真實,“是主人公在剝離了生活秩序之后所把握到的心靈真實,主體徘徊在理性與非理性之間,進入一種瘋癲狀態。”①文中的高大同是一個精神已經處于癲瘋狀態的人,他的叫罵其實是全文的縮影。高大同也是如果沒有喝農藥的齊文棟的未來。“人一旦受制于人就是‘非人” ②,高大同在這個人性光芒殘弱的世界里失去了理性,他的叫罵是沒有理性的,正映襯著全文的無理性。他罵出了極具有哲理性的內涵。“……在罵聲中你看到了人類世界上最后一點真誠,最后一線黯淡無神的人性光芒。在這個污穢的鬧市里,就是把金剛石的寶刀也要生銹!”在魯迅的小說中不也是這樣嗎?先覺者往往成不了英雄而是瘋子,他們在對抗中吞噬著自己。高大同體現了赤裸裸地對抗社會不公正體系的“真誠”,用這點真誠追求著“人性光芒”。這不是最具有理性的內涵嗎?反過來說,非理性、非邏輯的表達更好地呈現了文本深刻的主題思想。只有精神愚弱的人才能活在這樣的生存環境中,而像齊文棟、魚翠翠這樣的人是注定要“生銹”的。
四、結語
通過對“歡樂”與其文本含義的對立、“土地”“綠色”與文本含義的對立、理性哲理內涵與非理性、非邏輯的對立這三個方面的分析,很好地展現了《歡樂》的深刻性、矛盾性。莫言這樣說過,“我寫《歡樂》寫《紅蝗》的時候有一些非常表面化的東西,一種對抗式的寫作” ③,這種“對抗式”呈現在外就是二元對立的斗爭性、矛盾性。作者利用二元對立元素中包含的象征意味賦予文本深刻的內涵。讀者在破譯的過程中會根據自己的人生經歷給以多樣性的闡釋與解讀。形式與藝術的完美使《歡樂》的意蘊得以深刻地呈現,作品的藝術力度得到了最大化的變現。我們期待著莫言有更為出色的佳作。
注釋
① 趙一.莫言小說《歡樂》的悲劇敘事[D].吉林大學,2015.
② 莫言.會唱歌的墻[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11.
③ 莫言.碎語文學[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11.
參考文獻
[1] 趙一.莫言小說《歡樂》的悲劇敘事[D].吉林大學,2015.
[2] 莫言.會唱歌的墻[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11.
[3] 莫言.碎語文學[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11.
[4] 莫言.歡樂[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