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靈芝

卯曉嵐

小時候就聽老人們講述采食靈芝仙草，可以長生不老和返老還童的故事。尤其是《白蛇傳》中，白娘子歷經艱險，赴仙山、盜靈芝、救活許仙的神話故事，更加動人心弦。可靈芝仙草到底是什么樣子的？長在哪里？真有那么神奇嗎？這些小時候形成的問號，沒想到在我一生考察探索大型真菌的過程中，逐漸得到了解答。

大約八成以上靈芝種類在中國

大學畢業后，我有幸進入大型真菌的研究行列。40多年的野外科學考察研究生涯，我走遍了全國各省區市。只要有靈芝分布的地區，我幾乎都有發現和采集的經歷。出于對靈芝的偏愛，每當在山林中考察，我從不放棄對靈芝標本的采集和對其生態習性的觀察，還在野外以彩繪或拍照的方式記錄其姿容。

第一次看到野生靈芝是在伏牛山區。那是1967年的夏天，非常幸運，進入山林的第一天就發現了一株靈芝——小巧玲瓏，菌蓋半圓形，直徑約8厘米，表面紫紅色，古色古香，光彩奪目，整體為如意形，真是天然的藝術品。我如獲珍寶，那種興奮感和幸運感，讓我陶醉。要不是同伴提醒，我都忘了再找標本。

1989年-1991年，我應香港中文大學張樹庭教授邀請，赴港考察大型真菌。在香港的大帽山、馬鞍山及大嶼山和鳳凰嶺等熱帶季雨林區考察時，發現那里是靈芝等大型真菌繁殖生長的極佳環境。不僅在那高大的鳳凰木、臺灣相思樹及合歡樹下隨處可見大量熱帶靈芝，就是在那些枯老的大樹樁上，也生長著巨大、扁平的有柄和無柄靈芝。在林地上，又常常看到硬孔靈芝、紫靈芝以及假芝。

香港地區目前已知的靈芝類真菌至少有8種，不僅在多處熱帶季雨林中，就連香港市區熙熙攘攘的街道兩旁的行道樹下或公園里，都有靈芝生長，無人隨意采摘。最有詩意的是，靈芝常伴隨樹木生長在居民庭院或大門口，給人一種傳統的“庭院芝瑞”“祥瑞臨門”的象征性感覺，這正是中國靈芝文化的天然體現。

中國人對靈芝的認識歷史久遠，對其生態習性和地理分布也早有記述。當西方人開始給靈芝起名“Ganoderma”（意為“表皮光亮的菌”）時，我國早已將靈芝按其顏色、分布地區分作六類。如東漢的醫藥學大典《神農本草經》和明代的《本草綱目》中，就有“青芝生泰山，赤芝生霍山，黃芝生嵩山，白芝生華山，黑芝生常山，紫芝生高夏山谷”的記載。今天看來，古人由于涉足的地區少，對靈芝種類及分布區域的認識存在著很大的局限性，但在人類認識、研究靈芝的發展史上卻是先例。古代所說的“六芝”，分布地區均在長江和黃河流域，也正是靈芝自然分布最廣、中華民族起源最早的區域。今天的考察研究表明，古籍中記述最多的赤芝在黃河流域分布最為廣泛，而紫芝則是長江流域的優勢種。現代分類研究也證明，我國占有靈芝種類的80%以上。所以說靈芝是“國粹”、靈芝名稱源于中國，一點也不為過。

我國靈芝種類達100多種，分布最廣地區在南嶺南北，即熱帶和亞熱帶地區，包括兩廣、福建和臺灣南部、海南、香港，以及云南西雙版納、西藏的察隅和墨脫及林芝地區。尤其在南海的西沙群島發現并收集到包括靈芝科等大量熱帶真菌。而熱帶季雨林區擁有60多種靈芝，有最常見的熱帶靈芝，生于樹樁上的無柄靈芝，多見于高溫季節的喜熱靈芝和薄樹靈芝，首次發現于海南島的海南靈芝和南方靈芝，菌柄長在蓋背上的背柄靈芝、彎柄靈芝，還有假芝屬的皺蓋假芝、黑肉假芝、二孢假芝，菌柄細長的雞冠孢芝以及生于橡樹上的橡膠樹靈芝等。

海南的地理位置及生態環境，為更多靈芝種類的繁殖生長提供了極為優越的條件，靈芝類真菌多達65種，約占全國總數的60%以上，是我國靈芝物種最豐富的地區。除了最多見的種類外，還有黃邊靈芝、褐孔靈芝等熱帶的特殊物種，也有個體呈枝狀的鹿角靈芝、多分枝靈芝以及像小藥勺樣的彎柄靈芝。來到海南季雨林區考察，就像走進了靈芝等大型真菌的博物館。色彩斑斕、大小各異、姿態多樣的靈芝，有的長在樹干上，有的著生于樹樁旁，還有的圍繞樹的根莖而生，或散生在林間的枯樹枝上，巨大的倒腐木更是多種靈芝生長的最佳基物。

西藏的墨脫是我一生科考最難忘的地區。受印度洋及孟加拉灣暖濕氣流的影響，這里成為我國降水量最多的地區之一。尤其是雅魯藏布大峽谷林帶，森林莽莽、人跡罕至，卻是大型真菌物種的天然資源庫，僅靈芝就分布有13種。大峽谷的雨林中，常見到咖啡靈芝、墨脫靈芝和黃孔靈芝等。在高山櫟和高山松林中，有赤靈芝、松杉靈芝和背柄靈芝以及樹舌靈芝等。如果在夏秋時節進入，必定會為這些姿態優美、色澤鮮亮的靈芝流連不舍。這里個體最大、壽命最長的要數樹舌靈芝，其菌蓋直徑可達70-80厘米，從樹木樁上長出來，就像伸出了巨舌一樣。如果樹木不死，它可以伴隨生長80年或更久，真可謂靈芝中的巨人和壽星。松杉靈芝是這里高山松、云杉樹樁附近生長較多的一種，現已大量人工栽培作藥用。分布最廣泛的應該是赤芝，也就是靈芝類群中具有代表性的一種，通稱靈芝，藏族同胞稱之為“過夏”。

在長江流域的常綠闊葉林中，也生長著多種靈芝。最有代表性的是紫靈芝（紫芝、中國靈芝）、狹長孢靈芝、茶病靈芝，以及首次發現的四川靈芝、華中靈芝、福建靈芝、江西靈芝、硬孔靈芝，重疊生長的層迭靈芝、菌柄拱狀靈芝和黑假芝等，多達25種。這一區域物種雖比熱帶地區少，卻屬于中國古文化發源地之一， 是我國古代靈芝開發應用最早的地區，也是我國目前靈芝資源開發及生產加工的重要區域。

由于生態環境的變化，秦嶺以北廣大地區靈芝的種類就很少了，只有4-5種，但一般個體很大。我們曾在長白山和大興安嶺看到樹舌靈芝，菌蓋直徑達50厘米。民間常說靈芝“千年生長，萬年不死”，稱它為不死之草，其實這只不過是一種美好的傳說，或人們的一種意愿。除了樹舌靈芝的生命期據記載可達70年-80年的，絕大多數靈芝，其實只有1年-4年的壽命。

仙藥、瑞草、吉祥物

中國很早就有關于靈芝的神話傳說。將靈芝視為仙草、瑞草等神圣之物，世界上惟獨中國特有。靈芝既然只是自然界的一種真菌生物，為什么被稱為仙草，成為長生不老的靈丹妙藥和吉祥如意之物呢？其傳說很多。endprint

據說漢武帝元封年間，甘泉宮年久失修，棟梁腐朽而滋生靈芝，引起皇帝發怒。負責宮廷維修的大臣為了避免大禍臨頭，便討好皇帝，說宮廷長靈芝是因為皇帝功德無量、感動天地，靈芝仙草降生于宮廷是國泰民安、吉祥如意的征兆。漢武帝聽了大喜，于是降旨黎民百姓，每年向朝廷進貢靈芝。這說明，在漢武帝之前，早就有靈芝仙草的傳說了。歷史上記載，秦始皇統一六國以后，盼望永持朝政，便派遣方士徐福率領3000名童男童女東渡找三仙山，采長生不老之仙藥。據說這所謂的仙藥就是靈芝草。

靈芝的盛名，不論是在藥用長生方面，還是象征祥瑞方面，均歷代相傳。北宋時，黃庭堅曾上書皇帝取消進貢靈芝、減輕老百姓的負擔，卻無濟于事。可見當時舉國上下進貢靈芝、熱衷靈芝仙草之說的程度。歷史上，中國道教特別是東晉葛洪等道教代表人物的著書立說，對靈芝種類、分布及藥用功效等的初步研究，起了很大的促進作用，然而卻又過分擴大了靈芝的藥效，夾雜了封建迷信的色彩。

當然，在科學技術不發達、人們對自然現象缺乏深入研究和正確認識的情況下，把靈芝視做仙藥瑞草也是可以理解的。何況靈芝形態古樸典雅、野生量少而珍貴，結合以長生不老的傳說及其藥用功效，逐漸成了人們心目中最理想、最完美的形象，出現崇拜、信奉靈芝的風俗，便很自然了。

靈芝古色古香、漆光閃亮，菌蓋條紋放射、環稜交錯、色彩變幻，加上其菌柄呈“之”字形，更有曲折旋美的感覺。一個生長發育完整的靈芝，便是一件天然藝術品。古人將靈芝菌蓋上的環紋或輪紋稱之為“云紋”或“慶云”“瑞征”，象征吉祥如意。

由于自然界中的野生靈芝非常稀少，又是木栓質、易遭蟲蛀和霉變，不能長期保存，所以，能工巧匠們便仿照靈芝形象，將木料雕刻加工并進一步美化，漸漸形成一種高雅獨特的藝術品——“靈芝如意”。在古代，惟有宮廷和官宦名門用之作陳設品、饋贈禮品或訂婚信物。除用木料雕刻外，還用玉、寶石、珊瑚、金銀等加工，有的還被制作成“如意樹”。

不僅如此，古代還將靈芝和靈芝如意作為一種吉祥符號或祝福的圖飾，進行雕刻、繪畫。如全國各地古剎寺廟、古建筑、亭臺樓閣、古式戲劇服裝，民間傳統器具，以及蒙古族、維吾爾族、藏族等民族的帳篷等，都有靈芝如意的圖飾。各地出土的文物，如夏商周青銅器、唐三彩、元代玻璃彩釉，清代玉雕、瓷器等，都有靈芝如意的圖飾。在古人眼里，就連外來的釋迦牟尼、觀音菩薩和彌勒佛，也手持靈芝如意。

靈芝如意及其圖像往往是神圣和權威性的象征。1995年11月29日通過金瓶掣簽認定第十一世班祥額爾德尼時，使用的金瓶口部圖案就是由如意圖形組成的，也可以說是由數十個靈芝菌蓋的形狀聯合而成，反映了神圣信念和至高的權威性，同時表達了吉祥如意的寓意。

自靈芝被賦予祥瑞圣名之后，歷代皇帝均崇拜靈芝，死后還要靈芝陪伴。目前考古發現的陵墓中，靈芝如意或靈芝祥云的制品和裝飾物最為普遍。

在河南鞏義，我看到北宋永熙陵出土的精美石雕中，有兩塊屏風狀石雕，上面刻有一種奇怪的“瑞禽”，鳥身馬頭、鳳尾、鷹爪，呈現展翅欲飛、騰云駕霧的神態，其頭部更刻有一枝大靈芝。這些古文物都是用來表達順應天意、祈求吉祥之意的。

中國靈芝文化的最大特點是民族性。在我國種類繁多的吉祥物中，惟有靈芝、靈芝如意及靈芝祥云應用最為廣泛，最受廣大群眾歡迎。至今，一些婦女將靈芝祥云繡在服裝上，也是很平常的事。可見人們對靈芝的崇拜，早已深深地融入到生活之中。

獨特的中國靈芝文化，在亞洲及世界影響深遠。日本、朝鮮及東南亞各國都信奉靈芝，甚至影響到歐美。據說日本曾受中國古文化影響，在門上或床頭懸掛靈芝，表示吉利；新婚夫婦佩戴靈芝，象征幸福長壽、生活美滿。

這種影響在東西方文化交流中也有所體現。當佛教傳入中國后，我國民眾讓佛及觀音菩薩的手中出現了靈芝如意。我曾在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的教堂發現，在一幅懸掛的圣經圖上，刺繡著兩棵栩栩如生的大靈芝。這無疑既表達了炎黃子孫的心愿，又體現了中西文化的結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