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婷婷
摘要:清代工商業(yè)合伙采取以內部消化為主,以商會等中介組織和官府處理為輔的糾紛解決機制,運用經濟學的相關原理可以分析這種糾紛解決機制的運作過程、產生原因及其給傳統合伙的發(fā)展所造成的影響。對清代合伙解紛機制的研究,可以使我們進一步了解清代工商業(yè)合伙的發(fā)展歷程,同時也為我國現階段合伙的發(fā)展提供一定借鑒。
關鍵詞:清代合伙;糾紛解決;經濟學
中圖分類號:D926;K249 文獻識別碼:A 文章編號:1001-828X(2016)024-000-02
合伙制度是商事制度的重要部分,我國自近現代以來就給予足夠重視并將其列入民商事法律法規(guī)中。在清代的工商業(yè)領域中,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人以營利為目的、共同出資合作經營貿易、共享利潤、共擔風險的各種營業(yè)形式及其資本組織方式已經出現,并以自己的方式完善發(fā)展。雖與近現代法律中的合伙概念有一定區(qū)別,但其相同本質清晰可辨。因此學界在研究清代商事活動時往往以“合伙”一詞概括描述這種合作出資、合擔風險的行為,也是本文在以下研究中所使用的表述方式。
一、清代合伙糾紛的解決機制
隨著社會生產力的不斷提高和商品貨幣經濟的發(fā)展,至清代,合伙經營已成為一種普遍的商業(yè)經營方式之一。官府對合伙制也采取一種積極承認的態(tài)度。如廣東銅鉛礦中,乾隆 9 年議復,“允許每縣召一總商,承充開采,如礦山分散,允許每山召一商,倘資本無多,聽其伙充承辦”[1]。而合伙經營發(fā)展的同時,各種經營糾紛也隨之而來,四川巴縣檔案中關于清代合伙糾紛的案子就有很多[2]。如乾隆六十年三月十四日胡文選與黃崇禮合伙買賣煙葉[3]案,乾隆五十九年李全盛拐騙方豫泰行棉花一案等。
在糾紛產生時,需要有相應的解紛手段來處理。對于清代合伙事務的糾紛,通常情況下會先采取內部消化,由爭議雙方根據商事慣例或達成協議來解決,但如有涉及到涉案財產較大或牽涉到當地社會秩序的案件,已無法簡單通過內部來消化時,則需要其他的力量如商會、官府的干預來進一步解決。那么,從深層次上講,形成這種糾紛解決機制背后的社會原因和經濟原因又有哪些?經濟學的一些原理[4]可以很好的解答這個問題。
二、清代合伙解紛機制的經濟學分析
商事合伙中糾紛的產生源于商人間利益的博弈。博弈論有兩條基本的假設:每個個體都有追求自我利益的目標;每個個體會從不同的手段之中做出理性的選擇來實現這些目標。清代巴縣的商人非常契合博弈論的假設:他們投入金錢和精力,目標就是為了追求利益;并且在決策的過程中經過了以理性為前提的思考。我們以最簡單的兩個人合作為例進行說明,當甲、乙兩人均合作時,兩人各自收益均為B,均不合作,各自收益均為C, 一人合作一人不合作,則合作者收益D、不合作者收益A。這些數值中,A>B>C>D: (1) A最大,如此合伙人可通過己方的不合作以獲得個人利益的最大化。(2) D最小,如此對方的合作才有意義,且當有合伙人不合作時,其他合伙人可通過己方的不合作來減少己方的損失。(3)B>C,否則雙方的合作將失去意義。如果雙方均想最大化自己的收益,可能會選擇不與對方合作,期待獲得理論最大收益A,最終結果是雙方均不與對方合作。但我們研究發(fā)現清代巴縣地區(qū)的工商業(yè)欣欣向榮,合伙中參與人選擇合作占據主流位置。原因是什么呢?在這里,我們就要借用中介組織理論來解釋。
中介組織具有加強信息傳遞的作用,盡量使得交易各方的信息對稱起來,使得各方一開始就進行合作。他們通過自發(fā)形成的行業(yè)管理以及當事人之間的契約,最大程度的保證合作的開展。另一方面,不合作者將受到中介組織一定程度的懲罰(假設為E),確保不合作者的收益(A—E)小于B,從而迫使合伙人進行合作。因此清代各類中介組織如商會、行幫等在這一原理之下對保障秩序中合伙的長期、持續(xù)、穩(wěn)定存在發(fā)揮了積極的效用。
當然,在合伙糾紛解決中,不僅有中介組織的參與,還有官府的干預。根據成本-收益理論,通過對社會控制制度的成本收益分析,政府可以選擇成本較小而又可達到資源優(yōu)化配置的制度。在清代也是如此,官府往往會權量訴訟成本在個案中的大小,選擇一種成本最小的方式來達到解決糾紛的目的。清代合伙的發(fā)展過程中,出現了很多商事慣例,尊重這些慣例,將爭議通過合伙人間的內部協調來解決,無疑是降低成本的最佳方法。這也是官府為何在大多數案件中都選擇駁回訴由,要求“勿肇訴訟”的原因。當然也會有一些類型的案件是官府愿意去處理的,如涉案金額較大的案件或關乎社會秩序與情理的案件。在這些案件中,官府就需重新衡量訴訟的成本與收益,作出決斷。因此,結合該成本收益分析理論進行研究,有助于我們深層次挖掘清代官府在合伙糾紛中干預的邊界與方法。
三、清代合伙解紛機制的影響
清代巴縣的合伙業(yè)貌似發(fā)展穩(wěn)定并成熟,而且有一套獨特的糾紛解決機制。然而很遺憾,清代的合伙最終未能如西方那樣發(fā)展出更加成熟、完備的近現代企業(yè)制度,而是在其后不長的時間里幾乎戛然而止并被后者全盤取而代之。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或許我們可以從這套糾紛解決機制中去反思。
從上文中我們已分析到,清代合伙糾紛的解決機制,是以內部處理為主,輔以商會等中介機構,及官府的強制力量共同作用的體制,官府在合伙糾紛中甚是被動,除非是有一些特殊案由的情況,需由官府出面,否則官府往往一推再推,延誤糾紛的解決。這種機制長期上看對清代合伙業(yè)的發(fā)展是極為不利的。如光緒十一年( 1885 年) 三月初八日鮑舜田告與其合伙開鋪者陳良茂不遵從約定,虧空后不承擔風險,拖繳欠銀的案件。在這個案件中,官府的批詞是:“拼伙開店,若店虧斷,自應照股認派,陳良茂豈能圖賴,既據鮑子章等向理在前,著在邀理清楚可也,毋據肇訟。”[6]又如光緒十一年(1885)三月初八日梁洪秋告與其合開染鋪的族人梁洪梅趁其生病在家,“擅搬大小染布八十余塊,寄藏伊好梁洪明藥鋪,獨自收錢付取,甚將染布典當,應還身借存店款本息洋二十余元,欺噬不還,帳又不算”[5]。而在這個案子中,當地縣官的批詞是:“而與梁洪梅拼開染店收染布匹,自必登諸賬簿,梁洪梅何能因而臥病在家,乘間搬運私自收錢,即使果有其事,亦何難邀同照簿清算。即著持批傳諭遵辦,毋遽肇訟”。
像這樣的案件還有很多,地方官員往往持有一種“抑訟”、“息訟”的觀點,對于大多數狀告到官府的民商事案件,大多采取不予受理甚至責罵當事人一通的做法。在解決糾紛的過程中,地方官員往往依照情理、地方商事習慣等作出判決,使個案的處理結果具有不確定性和隨意性。一些因合伙糾紛而狀告到官府的案子可能會拖個好幾年才能得到判決,而且是含糊不清,并無執(zhí)行力的判決。這種處理方式不利于商事糾紛的及時化解,也不利于清代工商業(yè)合伙的發(fā)展壯大。
總體來說,清代合伙業(yè)的糾紛解決機制的確曾對清代商事合伙的發(fā)展成長及擁有自身特色方面起到了不容忽視的作用,但這種機制并不完善,官府強制手段的缺乏、合伙制度內部矛盾的叢生使得合伙制度并沒有在清代后期繼續(xù)發(fā)展壯大,而是被西方企業(yè)制度所全盤取代,想來也著實令人嗟嘆。
參考文獻:
[1]中國人民大學等編.清代的礦業(yè)(上冊).中華書局,1983:272.
[2]謝晶.沒有法律的秩序:晚清巴縣工商業(yè)合伙研究.中央民族大學2012年碩士論文,李玉.從巴縣檔案看傳統合伙制的特征.貴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0(1).
[3]四川省檔案館編.清代巴縣檔案匯編.檔案出版社,1991(12):268-271.
[4]包括博弈論.中介組織理論.成本-收益理論等.
[5]四川省檔案館,四川大學歷史系編.清代乾嘉道巴縣檔案選編,四川大學出版社,1991:393-394.
[6]田濤,許傳璽,王宏治,主編.黃巖訴訟檔案及調查報告(上卷).法律出版社,2004:2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