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融資租賃登記制度的構建

郭琦，郭升選

（西北政法大學，陜西西安，710063）

淺析融資租賃登記制度的構建

郭琦，郭升選

（西北政法大學，陜西西安，710063）

融資租賃業務發展迅速，已經成為商事交易中重要的融資方式之一。融資租賃中出租人享有所有權但是并不實際占有租賃物，對司法實踐中相關裁判案例進行統計分析，發現僅憑動產“占有”這一手段并不能充分公示出租人的所有權，第三人更容易依據善意實現自己的信賴利益。因此，有必要構建起融資租賃登記制度，結合國內外立法和司法實踐分析其可行性，以《融資租賃法》（意見稿）的形式從基本原則、主體、登記機關、范圍、審查方式等方面進行具體構建。

融資租賃；公示公信；善意取得；融資租賃登記制度

融資租賃是一種特殊的交易模式，是指在承租人需要籌措資金引入設備時，由出租方為其融資并按其需求購買設備，再行出租給承租人。［1］這是為適應商品經濟發展的客觀需要而產生并逐步發展起來的一種創新產物。從全球來看，融資租賃隨著20世紀50年代融資租賃業務產生后得以發展和完善，并在70年代以后獲得充分發展。目前，融資租賃已經成為僅次于銀行信貸的第二大融資方式，在國際金融市場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從我國自身來看，融資租賃業務的起步比較晚，自1979年中國國際信托投資公司成立以來，我國才開始進行早期的融資租賃業務實踐，此后迅速發展，現今已經成為我國利用與引進外資的重要途徑。［2］

我國對于融資租賃業務的規定僅散見于《合同法》、《物權法》、《融資租賃合同司法解釋》等法律法規中，沒有系統的法律制度來與其繁榮發展相同步。其中，《融資租賃合同司法解釋》第9條規定了融資租賃物的善意取得制度，這一制度旨在維護交易安全以及善意第三人的合理信賴利益。但是在融資租賃法律關系中有出租人、承租人、善意第三人共三方當事人，出租人對租賃物享有所有權，將其融資租出后便不再實際占有、使用租賃物，由于沒有足夠的公示公信力，在承租人擅自處分租賃物的情形下，出租人相較于第三人處于弱勢地位，需要對出租人與善意第三人之間的利益做出權衡。

一、構建融資租賃登記制度的必要性

通過對近五年內司法實踐中發生的173件關于融資租賃物善意取得的典型裁判案例進行歸納整理，并對融資租賃交易當事人對融資租賃物所采取的公示方式進行數據分析，我們可以發現，出租人一般采取在租賃物、三包維修卡、原始購貨發票、會計憑證上標示融資租賃字樣，在中國人民銀行征信中心進行登記，約定由承租人將租賃物抵押給出租人等方式來公示自己對租賃物的所有權（見圖1）。但是對于大型機械設備，即使在設備上做出充分標識，在實際使用過程中仍有脫落、刮擦等毀損的可能，并不能持久保持；對于三包維修卡、原始購貨發票以及會計憑證，并非購貨人即第三人的注意義務范圍，而且在轉賣租賃物的二手買賣中原始購貨發票不是必需內容，也不具有嚴格的法律意義；對于中國人民銀行征信中心的登記，目前還不具有法律權威，尚需要對其進行立法上的完善；而對于雙方約定承租人將租賃物抵押給出租人的方式，雖具有更強的公示作用，但是會加重交易的負擔，在實踐中運用得并不廣泛。

圖1　租賃物公示方式

此外，從司法實踐中融資租賃交易的設立方式著手分析（見圖2）：一半以上通過承租人售后回租的方式設立，另有超過百分之三十的當事人會約定融資租賃合同期滿后由承租人將租賃物留購。由此可見，實踐中承租人對于租賃物有更大的使用效能，第三人基于對其經營狀況的考察，有足夠的理由信賴其對租賃物享有處分權。由此出租人便陷入權能的劣勢狀態，有必要通過設立融資租賃登記制度來對其所有權進行廣泛、充分的公示。

圖2　融資租賃設立方式

綜上，通過對以上數據的匯總分析，可以發現善意取得制度適用于融資租賃案件的問題，進而窺見構建融資租賃登記制度的必要性：承租人享有長期、實際占有租賃物的外觀公示優勢，需要彌補出租人對所有權的公示公信。融資租賃業務的租賃期限一般都相對較長，承租人在較長一段時間內實際占有租賃物；而且在現在普遍存在的融資租賃法律關系中，出租人與承租人之間一般多以出租人基于承租人的要求采購租賃物或者以售后回租的方式設立融資租賃，租賃物與承租人的經營業務相對口，第三人對于承租人對租賃物的處分行為有足夠的信賴利益。此外，融資租賃物一般為大型的、專業的機器設備，價值不菲，出租人任由自己的所有物處于他人的占有下卻沒有辦法采取有效的措施從其他方面來表示自己的所有權。在此情形下，第三人只要盡到應有的注意義務就很容易達到法律所認可的“善意”的標準，此時，亟需融資租賃登記制度來給予出租人證明自己所有權的途徑，通過構建融資租賃登記制度來彌補“占有”這一公示手段的不足。

另一方面，出租人系基于承租人的要求取得租賃物，并將其租賃給承租人使用，在融資租賃的整個過程中，出租人都在為承租人的經營服務，承租人不僅可以達到“融物”的目的，還可以實現“融資”的目標。出租人相對于承租人和善意第三人均處于更為被動的地位，融資租賃登記制度通過登記的方式給予出租人的所有權一定的法律外觀保護，已經登記的權利通過充分的公示公信力排除后續非所有權人對租賃物權屬的爭議，最終融資租賃登記制度能夠實現對出租人與第三人利益的權衡，達到保護交易安全的立法宗旨。

二、構建融資租賃登記制度的可行性

（一）融資租賃登記制度在國際法上有豐富的經驗可以借鑒

1988年在加拿大簽訂的《國際融資租賃公約》第七條第一款規定：“出租人對設備的物權應可有效地對抗承租人的破產受托人和債權人，包括已經取得扣押或執行令狀的債權人。為本款目的，‘破產受托人’包括清算人、管理人或被指定為債權人全體的利益而管理承租人的財產的其他人。”第七條第二款規定：“如根據適用法律規定，只有符合有關公告的規定時，這些權利才能有效地對抗該人。”［3］這就意味著，當出租人對租賃物的所有權符合公示制度的規定時，始具有對抗第三人的效力。雖然我國沒有加入該公約，但是該公約作為一個規范調整融資租賃法律關系的國際公約，極具權威性，對我國相關制度的構建具有深刻的借鑒意義。

此外，一些國家對融資租賃的登記也有相應的規定。例如：《美國統一商法典》、《阿爾巴尼亞動產擔保法》、《新西蘭動產擔保法》均將融資租賃交易劃入動產擔保交易的范疇，從而對融資租賃適用動產擔保登記的規定；《加拿大魁北克民法典》也認為融資租賃有一些與擔保物權相似的特征，融資租賃交易中的出租人須公示其權利才能對抗第三人，魁北克雖然沒有像美國等國家一樣將融資租賃交易界定為動產擔保交易，但仍然認為應該進行登記。

有的國家對公示更加重視，采取了登記生效的做法，德國就是這其中的典型。登記生效，是指出租人的所有權以登記為生效要件，未經登記，出租人的所有權不僅不能對抗第三人，且在融資租賃交易的出租人與承租人之間也沒有拘束力，此情形下出租人的所有權自始無從成立。［4］由此可見，我們在構建我國的融資租賃登記制度時有先例可循，可引以為經驗教訓加以辯證學習。

（二）各方積極出臺政策推動融資租賃登記問題的完善與解決，為融資租賃登記制度的構建提供了實踐基礎

2009年，中國人民銀行征信中心融資租賃登記公示系統上線，通過互聯網為全國范圍內的用戶提供租賃物權利登記公示與查詢服務。融資租賃公司等租賃物所有人開展融資租賃業務時，可以在融資租賃登記公示系統辦理融資租賃登記，公示融資租賃物的權利狀況，避免因融資租賃物占有與所有的分離而導致租賃物權屬沖突。［5］2011年，天津市金融辦發布了《關于做好融資租賃登記和查詢工作的通知》，進一步推動了中國人民銀行征信中心融資租賃登記公示系統的發展。2013年，商務部上線全國融資租賃企業管理信息系統，為內資融資租賃試點企業、外商投資融資租賃企業及相關企業、組織和個人提供公共信息、租賃物登記公示查詢、交流合作等服務。2015年，中國人民銀行天津分行發布《關于做好融資租賃公司和商業保理公司接入人民銀行企業征信系統有關工作的通知》，為推動融資租賃物登記做出了有益的先行先試。［6］雖然這兩個系統尚需要在法律上對之進行確認，提升其權威性，但是為融資租賃登記制度在我國的實際運行打好了基石。

（三）我國現有的不動產登記、抵押登記等相關制度為融資租賃登記制度的構建提供了前車之鑒

我國不動產物權登記制度淵源久遠，最早見于清朝的《大清律例》，此后在民國時期，國民黨政府的《土地法》明確規定了對土地、房屋等不動產的登記制度，其后又頒布《土地登記規則》對土地登記的具體程序進行了規定。據此經過大半個世紀的制度變遷，2007年《物權法》出臺，對不動產登記制度進行專門規定，2015年又出臺了《不動產登記暫行條例》，對登記的對象、登記的記載事項、登記的程序以及相關法律責任等作了詳細的規定，至此我國不動產登記制度以及具體的操作流程都已趨成熟，在實踐中的運用各方當事人也已經得心應手。

另一方面，我國的抵押登記制度以及一些其他的特殊動產的登記也已日漸完善，對于不動產抵押登記的生效主義、動產抵押登記的對抗效力，以及有關船舶、航空器和機動車等特殊動產的物權登記中有關登記具體流程、登記機關、登記內容與效力的規定都已經明確并順利運作。這些成熟的登記制度不論在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中對融資租賃登記制度在我國的具體構建都有著借鑒意義，使融資租賃登記制度的具體操作有經驗可循，并且避免了對法律資源的浪費。

（四）融資租賃登記制度使融資租賃物善意取得的具體認定有了更加客觀、可靠的參考標準

基于融資租賃登記制度的公信力，將全國的融資租賃業務相關信息集中起來，提供經濟、便捷的審查平臺，第三人在與承租人進行有關租賃物的交易之前只要認真審查就能夠很容易地察明租賃物上的權屬狀態，使善意取得制度中第三人是否構成“善意”的判斷有章可循；此外，第三人也可以在交易前通過對相關的登記信息進行查詢，進而明確標的物的真實權屬，避免與處分人信息不對稱而盲目信賴其處分權限。登記制度的建立與登記查詢平臺的上線既可以充分保護出租人的所有權，又可以保護第三人合理的信賴利益。與此同時，建立在融資租賃登記制度基礎上的善意取得制度便能夠有效地調和出租人與善意第三人之間動態和靜態的交易安全，實現法律對雙方利益的公平保護。

三、融資租賃登記制度的具體構建

我國從2004年起就已經著手《融資租賃法》的一系列起草工作，截止目前共推出了三次征求意見稿，其中第三次意見稿對租賃物的登記問題做出了規定。但是對于登記機關的規定并沒有考慮到融資租賃登記的特殊性與便捷性要求，將其區分特殊動產與普通動產并在不同的部門分別進行登記的規定顯然有待商榷；此外，對于登記制度僅僅規定了辦理登記的條件和登記資料的使用，對于登記的效力和原則沒有統攝性的概括，對于登記主體、登記范圍、審查方式等具體運作方式缺乏法律依據，操作起來容易產生爭議。因此，有必要對融資租賃登記制度進行細化規定，以《融資租賃法》（意見稿）的形式來完成該制度的具體構想。為了保證融資租賃交易的高效、迅捷，避免增加不必要的交易成本，以及基于私法自治的基本理念，認為融資租賃登記產生對抗效力而非生效效力較為合適，融資租賃登記使出租人在融資租賃物上享有的權利產生對抗第三人的效力，出租人與承租人進行融資租賃交易，依據雙方的合意即可成立并發生法律效力，未經登記也并非無效，只是不能向第三人主張其有效。［7］在對抗主義的支撐下對融資租賃登記制度進行如下具體構想：

（一）融資租賃登記制度的基本原則

意思自治原則是私法領域的一項基本原則，同樣也是市場經濟的基本原則，我們在探析這一制度時也應當尊重當事人自由自愿，由當事人自行決定是否進行登記、是否通過這種方式來維護自己的權利。因此，融資租賃登記制度應當采用自愿原則。［8］同時，也要考慮到一些動產的特殊性，比如船舶、航空器和機動車等，對于這幾類動產作為融資租賃物的情形，要根據行政監管的要求采取強制主義的原則，這與我國現行《物權法》的立法精神也保持了一致性。

（二）融資租賃登記的主體

融資租賃交易的出租人應該作為融資租賃登記的主體，也就是融資租賃公司，而不是租賃物的實際占用、使用人——承租人。因為，一方面，融資租賃公司是租賃物的實際所有權人，最具有保護租賃物權益的強烈要求和資格；而承租人對租賃物雖然享有租賃物的占有權、使用權，但是并不具有最基本的權能即所有權，所以承租人不應該成為租賃物登記的主體。另一方面，由出租人一方進行登記，可以避免出租人與承租人協商不妥而導致拖延登記的情形，避免登記制度對交易迅捷的影響，還可以節約登記過程中的成本。［9］

（三）融資租賃登記的登記機關

我國《物權法》中的動產登記管理體制采取分別登記制，按專業進行管理，船舶、航空器、機動車分別由港務監督、航空管理、交通管理部門負責登記管理。這種登記管理方式自然有其可取之處，不同的動產由不同的部門負責登記，可以使登記機關充分了解登記標的的各種屬性。但是，分別登記容易造成登記規則和要求的不統一，不僅增加了登記機關的運營成本，而且不方便第三人進行查詢，不能很好地起到公示公信的作用。因此，有必要設立一個統一的、專門的登記機關，借鑒中國人民銀行征信中心融資租賃登記公示系統的運營模式，建立融資租賃中央電子登記系統，充分發揮科技發展的優勢。

（四）融資租賃登記的范圍

現行《金融租賃公司管理辦法》第三條第二款規定：“適用于融資租賃交易的租賃物為固定資產。”其中“固定資產”屬于會計學上的概念，并非法學概念，我們在構建登記制度時需要對此進行明晰，以實現法律體系的系統性和嚴謹性。法學理論上將物分為動產、不動產和無形資產三種，一般認為，固定資產包括動產和不動產，將無形資產排除在外。但是，隨著融資租賃理論的創新和不斷發展，會有越來越多的設備、物品成為融資租賃的標的物，甚至還包括知識產權、高速公路收費權、公司股權等，因此，有必要將動產、不動產和無形資產均納入融資租賃的登記范圍。［10］

（五）融資租賃登記的審查方式

這一問題主要是指，對于融資租賃登記具體應采用實質審查的方式還是形式審查的方式。所謂實質審查，是指登記機關需要對物權的存在以及物權的類型和形成過程進行全面的審核，包括融資租賃合同的效力、融資租賃物的權屬和價值等。形式審查則是指登記機關僅就當事人提供的書面、電子文件以及當事人的陳述進行表面上的審查，而對于權利的形成、變動過程與登記的狀況是否相一致，登記機關并不負審查責任。［11］實質審查在我國并不具有可行性，一方面，根據我國《合同法》的規定，只有人民法院和仲裁機構才能夠對合同的效力進行判斷，登記機關屬于行政機關，我國嚴令禁止行政權力干預司法權力；另一方面，融資租賃物的種類繁雜、數量龐大，如果對每一項登記都進行全面的審查，不僅成本巨大，又與行政效率原則相違背。因此，對我國的融資租賃登記應采取形式審查的方式。［12］

［1］欒玉輝.現代租賃概論［M］.北京：中國財經出版社，1998：35.

［2］梁慧星.融資性租賃法律問題研究［M］.梁慧星文選.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319-321.

［3］李魯陽.融資租賃若干問題研究與借鑒［M］.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07：307.

［4］高圣平.融資租賃登記與取回權［M］.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07：188.

［5］中國人民銀行關于使用融資租賃登記公示系統進行融資租賃交易查詢的通知［EB/OL］.（2015-12-02）. http：//www.pbccrc.org.cn/zxzx/djfw/201403/f0c5e67 7f26343f7bb173375317628a9.shtml.

［6］中國融資租賃三十人論壇壹零融資租賃研究中心.中國融資租賃行業2015年度報告［R］.北京：中國經濟出版社，2016：29，51，138.

［7］吳婷婷.融資租賃登記的研究——以登記公信力為視角［D］.上海：華東政法大學，2013：36-37.

［8］楊善林.試論我國融資租賃登記制度［J］.經濟問題探究，2011（8）：114-117.

［9］王云鳳.國際融資租賃中善意取得法律問題研究［D］.哈爾濱：黑龍江大學，2014：25-30.

［10］金建忠.融資租賃中租賃物的范圍［J］.法學，2012 （7）：18-20.

［11］楊善林.試論我國融資租賃登記制度［J］.經濟問題探究，2011（8）：114-117.

［12］高圣平.融資租賃登記制度研究［J］.金陵法律評論，2006（秋季卷）：139-140.

D913

A

郭琦（1993-），女，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民商法學。

郭升選（1966-），男，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商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