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娜,李立豐
(吉林大學研究生院,吉林長春,130012)
開創性領導意識之闕如:當今中國大陸法學高等教育人才培養的根本性缺失
高娜,李立豐
(吉林大學研究生院,吉林長春,130012)
1976年之后中國大陸法學高等教育雖然發展迅速,但在教育質量方面卻差強人意,特別是高等教育人才培養目標存在較大缺失。具體而言,在精英教育以及大眾教育之間的游離導致了其目前所面臨的諸多問題和矛盾。為解決這一問題,法學專業素質教育應該被確立為中國大陸法學高等教育的目標,創新性領導能力的培養應該被作為今后法學高等教育人才培養的核心。
法學教育;缺失;目標;創新性領導能力
根據最近幾年的統計,法學專業畢業生的就業狀況始終不佳,除卻就業環境變化等客觀因素的影響,我國大陸地區法學人才培養機制本身也存在一定問題。本文擬從制約我國法學人才培養的重要方面,即開創性領導意識培養闕如角度入手,嘗試為正在開展的法學教育改革提供建言。
雖然中國對于法的教育可以追溯到春秋時期,但真正意義上的法學教育卻始于清末。從這個時期開始,中國大陸法學高等教育的發展軌跡可以用如下的兩個圖示加以大體刻畫(因為2007年之后我國大陸地區法學院數量、法科生人數并未出現明顯增減變化,故圖表中相關數據統計截止于該年):
從圖1中我們可以較為直觀地把握中國專門法學院系數量上近百年來的發展軌跡。非常明顯,以1978年為界,之前的很長一個歷史時期,即使伴隨中國社會的急劇動蕩,諸如最后一個封建王朝即清朝的崩潰、日本入侵、國共戰爭以及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等重大歷史事件的發生,中國法學教育從專門院系的數量上來看變化并不明顯。只是在文化大革命這一特定的歷史時期,法學專門院系的數量才降到了一個歷史最低點。而1978年文革正式結束之后,中國大陸地區法學院數量的增長顯現出來的則是近乎直線的增長,據不完全統計,目前中國大陸地區高校中法學院系的數量已經突破了600所,幾乎所有高等教育院所都開辦了教授法學的相關專業或者專門機構。
而從另外的一個方面來看,隨著文革的結束以及中國大陸地區教育改革的進一步深入,專門法學院所中在讀學生人數也屢創新高,已經完成了從文革后期全國不足千人的規模連續躍升了若干個數量級,達到現在大約70萬人的規模和水平。

圖1 中國大陸地區法學院系數量變化圖

圖2 當今中國大陸法學院系在校人數變化圖
從專門法學院所的數量以及接受法學高等教育的在校學生數量等兩項指標當中不難看出隨著中國大陸進入到一個新的歷史發展時期,伴隨著經濟的快速增長以及社會向民主法治社會的過渡,中國大陸地區的法學高等教育已經進入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快速發展時期。
和這樣的一種表面繁榮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中國大陸地區法學高等教育面臨種種深層次問題和挑戰。一方面,法學院所數量以及在校人數的快速倍增帶來的是數量上的擴張,而另一方面的事實則是法學院所本身的軟硬件設施以及其培養出來的法學專業學生質量上的參差不齊。這樣的一種質量上的差強人意固然可以歸結于某些法學院所的急功近利,但更為根本的問題卻是中國大陸法學高等人才培養目標的缺位或者模糊。恰恰是不知道法學高等教育究竟該培養一種什么類型的人才,才實質上導致了目前中國大陸地區法學高等教育質量上的瑕疵。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中國大陸法學高等教育人才培養目標上的模糊幾乎與生俱來。這是因為,目前大眾話語中的法,與中國傳統中的法家思想并無實質關聯,傳統中國社會強調人治、德治,但非法治。進入現代社會,特別是解放后大陸地區開展的法學教育大體也是照搬前蘇聯的意識形態式制度表達,并無本土性的法律傳統,有的,只是道德傳統、宗族習慣。從這一意義上而言,中國法學高等教育是沒有歷史淵源可循的,其所需要面對的歷史傳統是高度經驗性質的刑名之術,而非系統化的知識傳承。而從另一方面來看,中國現代意義上的法學高等教育發端于清末變法,在當時“拿來主義”盛行,從英美乃至日德等列強處學法強國乃是共識。
在此基礎上,改革開放之后,大陸地區的法學教育一方面仍然因循傳統集中管理的國家辦學體制,由教育部等教育主管部門統一領導;另一方面,法學教學內容、辦學主體、教學方式等卻體現出極大的自由性。在司法考試沒有全面推廣之前,任何一所法學院都可以通過編譯等方式制定教材。可以毫不夸張地認為,中國現代法學高等教育是一個沒有歷史血脈的舶來品。正因如此,才會出現“中國法學向何處去”、“中國刑法學向何處去”等呼號與疑問。[1]雖然大陸地區法學教育經歷了40多年的發展,但本質上在教學理念、教學內容方面仍然沒有尋找到符合自身發展特殊需求的自由道路,相反,仍然在教學機制、教材選編乃至人才培養范式方面照辦西方的法學教育培養模式,體現出某種機械照搬的惰性。其中最為典型的例子,莫過于我國的法律碩士培養模式,就是照搬美國的LLM培養機制,只不過將學制延長而已,這樣的一種法學教育范式所導致的后果之一就是法學高等教育目標的模糊或者缺位。
反觀諸如美國等發達國家的法學高等教育,就其教育目標所產生的爭論卻從來沒有停歇。從宏觀上來看,伴隨著國內哲學思潮的更替,相應就會產生對于法學高等教育目標的不同理解并由此反作用于法學教育的實踐。但即便如此,美國根深蒂固的普通法傳統以及實用主義思維模式都一直被奉為美國法學高等教育的實踐圭臬,在諸多方面引領、指導美國法學教育體制、機制乃至制度的設計、執行。我國大部分法學院往往本末倒置,沒有將法律職業教育作為主要的教學目標,而是非常空洞地將法學人才培養,特別是法學理論人才的培養作為側重點,完全無視我國司法體制改革,特別是檢察院、法院員額制之后對于法學院人才培養所造成的沖擊局面。從目前的現狀來看,只有承認法學教育是一種職業教育,承認法學教育培養的對象就是律師的職業訓練,才能保證法學院畢業生在學校期間掌握必要的法學實踐經驗與知識儲備,才能保證其畢業之后可以順利、快速地過渡為合格的執業律師。在這個意義上,法學院應當將教學重點集中在技能培訓上,在教科書體例設計時,應當側重指導性案例的介紹與分析,要讓學生掌握分析具體案件的技巧與思路,不再過分關注法學理論,特別是“為什么”的問題,而應當側重回答“是什么”、“怎么用”的問題。從這樣一種明確的職業訓練目的出發,美國法學高等教育雖然也承認傳授法學知識的重要性,但同時更為看重對于學生特定專門能力的培訓和養成,即希望通過法學院的學習,使學生具備從事法律工作所需要的思維、理解、判斷以及實際操作能力。
而進一步追問,不難看出,采用這樣一種人才培養目標有其深刻的現實原因。隨著我國法治進程的不斷深入,國民法律意識的不斷增強,依法解決問題必然成為這個國家解決社會沖突與人際糾紛的主要方式,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法學院是否能夠培養出適應這種法律職業市場現實需要的人才。書本知識進一步退縮為衡量法律專門人才素質的一個具體要素,而包括人際溝通能力以及問題解決能力在內的綜合素質的提升則顯得愈發重要。換句話說,法學院未來的最大任務,面臨的最大競爭,都必然是是否準備好必要的師資、教學乃至實踐條件,從而足以為法科學生提供必要的職業訓練,以便使其在真正執業之前獲得必要的生存技能,增強其在職業競爭中的生存率與成功率。
雖然從數量上中國大陸在近20年法學高等教育的增長速度令人吃驚,但從整體上來看,還并沒有能夠從一個十分適當的程度考慮社會的實際需求,特別是法學教育的高度職業化特征,而仍然不從這樣的現實因素出發設定明晰而具有針對性的法學教育目的以及人才培養目標,只是不加區別地關注知識的系統傳授和講述,忽略學生的職業素質養成。知識與實踐能力都應成為法學教育的目標,不應顧此失彼,進退失據,而應齊頭并進,甚至在可能的情況下,合理側重實踐能力的培育。
目前,我國法學教育將學術人才培養作為重點的做法,不利于法律職業人才作為法學教育培養目標基點的合理定位,忽視市場的有效需要,從而造成供過于求的市場供給側過剩,同時又不能合理滿足市場對于具備真正執業能力的法律職業人才需求的尷尬局面。但論者認為,這樣的一種理解仍然有舍本求末之嫌。我們雖然不能否認法學教育培養人才最終工作去向的此類劃分,但如果過分關注技術或者經驗的教授,其又和過分關注知識的教授有何區分?在這一問題上,德國的經驗似乎頗為具有針對性。德國《法學教育改革法》明確地將培養目標確定為培養“具有全方位工作能力的法律人”。“它表明德國法學教育的培養目標和要求發生了重大變化。法學教育不再以培養法官作為惟一目標,而是旨在培養在任何一個法律職業領域都有能力開展法律工作的專業人才。”[2]
而必須指出的是,德國在轉變法學教育目標之前一直奉行的就是一種職業實踐型教育,無論是美國,還是德國,一般都將法律執業資格與職業經驗作為遴選法官等高層次法律職業人才的首要必要條件。從職業資格培訓向職業能力培訓的轉變也彰顯了德國法學教育目標的自省和反思。
恰恰由于中國大陸法學教育理念或者目標上的模糊,導致了諸如法學教育發展速度與發展質量之間的矛盾,諸如法學教育進入與退出機制之間的矛盾,諸如法學教育本身與法律職業資格之間的矛盾等等,不一而足。如果我們透過這些矛盾的表象深入進去,不難發現所有的這些問題都可以歸因于中國法學高等教育在“精英化”與“大眾化”這兩條不同路徑之間的搖擺。對法學教育應當是精英的教育還是大眾的教育,我國學者一直存在著很大的分歧。
正是這樣的一種搖擺,造成了目前中國法學高等教育當中法學教育院所與在校人數的急劇攀升,造成為了限制法學職業人數比例和其素質而不得不在法學教育結束之后又要求必須通過面向社會全體公眾的法律資格考試,造成了法學高等教育究竟是該職業化還是該學術化的分歧,造成了法學高等教育退出機制的實際不存在,等等。一方面大家相信法官是精英化的職業。法官的精英化意味著司法主體的現代化,是決定我國司法改革成敗的重要因素。而同樣的理念也可以適用于其他的法律職業主體。另一方面,現實的利益考量又使得法學院所在中國大陸遍地開花。當精英化培養理念遭遇利益的現實場域時,無奈的往往是前者。
從應然的角度,一個非常自然的問題就是,如果是因為現在法學高等教育培養目標的缺失造成了現實當中的諸多問題,那么究竟怎樣的法學培養目標才是合理的呢?這個問題反過來問,就是法學人才該具備怎樣的特質才算合格。對于這些問題,較為準確的概括應該是法學教育的定位或者認同。對此,學者提出了諸如從古代文化意義上的說辭,到近現代應對文化沖突的即時性措施等等,筆者認為,法學研究人才與法學職業人才的二元分野本身是為了區分而區分出來的虛擬對立概念。因為一方面無論從事的是法學研究還是具體的實務,都必須具備特定的法學專業素質才可以勝任,而我們無法想像法學研究的法學專業素質可以從本質上與從事實務的法學專業素質嚴格區分開來。另一方面,如果法學研究和法學實務之間真的存在什么區分的話,那么二者之間的互動和融合也在很大程度上是壓倒性質的,也就是說,法學研究和法學實務之間“合”的成分要遠遠大于“分”的成分。從這個意義上來理解,法學專業素質的培養,才是法學高等教育的真正目標所在。而恰恰也是那些具備了基本法學專業素質的人才可以勝任法學研究抑或是法學職業的工作。因此,無論堅持法律教育等職業屬性,認為背離法律職業化等法學教育會走入迷途的觀點,還是主張法學教育應走精英化之路,是一種人才素質教育,主要以法官、檢察官、律師為目標的教育的觀點,都無法否認法學專業素質在法學高等教育理念當中的上位特征。
法律工作以維護人類公平、正義為己任,由于其所牽扯的是包括財產、自由乃至生命在內的重大利益,相關理念的闡述和實踐就顯得愈發重要,而這又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法律職業群體的素質,只有具有高素質的法律職業群體才能勝任。那么,又該如何解讀法學專業素質這一概念呢?
論者看來,所謂法學專業素質大體應該包括如下的三個層次:
首先是人的素質。無論是否從事法學專業,其前提都是作為一個人存在的。從這個角度而言,能否養成正確的價值觀和價值取向就成為一個前提性的問題。而人的素質除了受到遺傳和受教育水平等要素的制約外,根本上還是后天個人的選擇問題。如何建構其正確果斷的選擇能力,就成為決定一個人素質的根本性要素。
其次是專業素質,也就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尤其是思維方法問題的能力。通過教育,通過探索和經驗的積累,在獲得思想解放的同時獲得科學的思維方法、學習方法、分析方法和解決問題的方法,在面對問題的時候可以通過既往經驗的積累以及相應知識的學習獲得解決的方法,進一步為今后的問題解決積累經驗,以獲得自我發展的能力。通過養成自身的能動性、自主性和創造性,使自己就具體問題的解決具有寬廣的視野、創造的能力、豐富的經驗。
最后是法學專業素質。即在掌握做人以及解決任何一類具體問題的方法的基礎上,專門研習從事法律職業必須具備的法律職業信念、職業精神、職業素養與職業經驗。
如果法學專業素質的養成應該被作為中國大陸法學高等教育的終極目標,那么在具體的人才培養過程中該如何加以體現呢?
首先,實現單向教育到雙向教育的改變。學生作為學習的主體,應當具備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而不能成為簡單的容器,一味被動地接受知識灌輸。在這個知識大爆炸、知識碎片化的時代,學無止境已成現實。以往中國法學高等教育基本上采取的都是課堂授課的方式,在教與學的過程當中著重知識的灌輸,而不關注調動學生的積極性,即不考慮其如何學習,如何學好,如何獨立思維。而這樣往往導致在面對知識和信息日新月異的增加和變化時,學生更多表現出來的是束手無策。因此,充分調動學生參與的積極性、學習知識的主動性理應成為法學專業素質教育的應有內涵。一言以蔽之,法學教育必須讓學生掌握學習的自主性、法律人的責任感以及解決問題的能力。
其次,實現片面教育到全面教育的改變。以往中國大陸的法學高等教育更多看重的是法學專業知識的傳授,而忽略其在具體實踐當中的應用。實踐能力可以進一步歸結為經驗、互動與人際溝通等能力。上述社會能力的培養,作為法律工作者不可或缺的一項生存技能,如何在學校這個特定環境內加以養成,就成為一個亟待破解的命題。現實已經證明,法學生涯的成功“起重要作用的不僅僅是國家考試的成績,非法學性質的工作能力也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如控制談判、引導談話、雄辯術、調解爭端、反省、訊問的知識、溝通的能力和團隊合作的能力等。大學的任務在于,通過統一的學科設置和教學措施來發展以上的能力”。[3]在學習法學專業知識的同時,應該為法學專業學生創造盡可能多的社會實踐機會,從而使學生可以通過不斷豐富的生活和工作經歷得到專業知識之外的社會能力。法學院應當重視學生的技能培訓,使學生在辯論能力、文書寫作等方面提高自身素質,積極通過開辦模擬法庭、法律診所等實踐教育,加速上述能力等養成。
最后,實現平面教育到立體教育的改變。在知識與技能的傳授與養成的同時,法學專業素質教育當中經常被忽視,但同時又是十分核心的一個理念就是立體人才觀的概念。所謂立體的人才觀涉及的問題是多方面的,除了具有專業知識以及社會能力之外,法律專業素質還要求現代理性精神,即懷疑精神、批判精神和探索精神,同時還必須具備獨立的法律人格,即秉持法律理念,不屈從于利益的誘惑以及外界的壓力等職業操守。
概括來說,法學教育不同于法律的普及與推廣,其所要最終達成的效果應該是使法學教育的人才培養對象全面提升其自身的思想政治素質、業務素質、文化素質、身體心理素質。而所有的這些能力或者素質又可以進一步概括為“創造性的領導能力”。這里講的領導能力是指一個夢想或者預期成為現實的過程。隨著全球化的進展,領導能力的概念也在隨之擴展,其包括對于類似理解并且把握經濟、社會以及政治力量等諸多社會力量的理解和控制的能力,而其最為重要的體現就是能夠把握重點,獲得必要的資源,在受到限制的情況下達成自己的預期目標。正如前文所表明的那樣,法學專業素質的養成需要在一個雙向動態的社會過程當中全面立體地養成。而對于個人領導素質的養成無疑是確保這個社會化過程順利進行的核心要素。所謂創造性領導能力,是“在社會互動過程良性運用他人的反應從而將其納入到自己預期的行為方式或者觀念態度當中的能力”。從根本意義上而言,創造性領導能力體現為充分利用既有資源對于自身以及他人行為或者態度按照既定趨勢加以控制的能力。而只有具有此類領導能力,才能夠順利實現在法學高等教育過程當中必須體現的三個轉變,才能使得素質的養成上升為一種主動且自覺的過程,才能增加法學高等教育達成其法學專業素質培養這一核心目標的可能性。
[1]李立豐.論完善中國刑法學研究方法的一種選擇:以美國實用主義法學理論為視角[J].清華法治論衡,2012(1).
[2]邵建東.德國法學教育最新改革的核心:強化素質和技能[J].比較法研究,2004(1).
[3]歐陽芬.德國法學教育改革最新動向[J].德國研究,2003(3).
G642
A
高娜(1982-),女,博士,研究方向為學位與研究生教育。
李立豐(1977-),男,博士,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比較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