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達隆
在小團山上,書院和農莊有著同樣的價值觀,農莊做的是有機生態農業,書院做的則是人的“有機栽培”,郭中一形容,他都是秉持著“撥亂反正、返璞歸真”的理念。農場的“真”在于生態,而教育的“真”在于回歸人的真正價值。
臺灣過唐山
肥西縣銘傳鄉位于安徽合肥西部,離合肥市區大約50公里車程。這里有一座名叫小團山的小山丘,漫山遍野皆是香草,一到春夏花開的季節,五彩斑斕。早在2007年,彼時的小團山還是不毛之地,一位名叫郭中一的臺灣教授來到這里開農莊做“生態農業”,一晃就是十年。
和郭中一的采訪是在電話里進行的,十年之后,他的口音中已然聽不出太多的“臺灣腔”。在十年的發展中,生態農莊的發展模式經過了市場的檢驗,今年將在深圳、珠海、上海等地復制經營模式,開設新的農莊。但是郭中一說話的口氣卻一點也沒有商人的味道,依然帶著一種中國傳統文人的樸素與儒雅。
郭中一是出生在臺北的外省第二代,他的父親原在安徽安慶市天柱中學擔任教師,1949年跟國民黨一起去了臺灣。年輕時的郭中一曾在美國塔夫茲(Tufts)大學拿到了物理學博士學位,回到臺灣之后,成為東吳大學的一名物理系教授。與歸隱田園不問世事的農場主形象相反,郭中一關心社會問題,針砭時弊,曾領導幾十萬臺灣民眾在街頭發起“倒扁”運動。2004年,郭中一被選為臺北合肥同鄉會會長,雖然常年因科研合作到大陸,卻從未回過合肥。既然當上了同鄉會會長,那總要回家鄉看看吧,郭中一心想。
這一次回鄉,成了郭中一生活的一個拐點。在合肥考察期間,他發現大陸農村的發展還相對滯后,而自己在臺灣多年積累了一定的生態農業知識,結合合肥所處的丘陵地貌,他便有了發展生態農業的想法。當時,他在臺灣的朋友圈中,有許多來自各個高校從事環保、建筑學系的教授,他們厭倦了浮躁的都市,更追求理想的田園生活。但在土地資源緊缺的臺灣,想要找到一塊地來實現理想實非易事,而合肥恰好又能夠提供一片試驗田。
郭中一雖然是物理系教授,卻有著中國傳統文人對于理想田園生活——“耕讀傳家”的追求。“耕田可以事稼穡,豐五谷,養家糊口,以立性命。讀書可知詩書,達禮義,修身養性,以立高德。”帶著這樣的憧憬,郭中一與其他十三名臺灣高校教授共同投資,計劃在合肥建立屬于自己的世外桃源。
荒嶺變青山
事實上,一開始的計劃遠不像字面上看起來那么理想。原本相中的土地被捷足先登,擺在他們眼前的選擇僅剩下一座海拔138米,叫做小團山的小山丘——事實上,這座山能否被稱為山還有待定論——因為常年被用作采石場,整座山體幾乎寸草不生,水土流失極其嚴重,大片的巖石裸露,在這里做農業簡直像天方夜譚。
然而郭中一還是選擇了這里。他的理由充滿著理想主義者的執拗:首先,用好的土地做農業不算什么,如果這塊荒地也能做,那還有什么理由不做不好生態農業?首當其沖的問題是土壤。當時,小團山表面的土層非常稀薄,為了填土,不得不在山腳下的水塘取土向上填埋,卡車來來回回運了兩千多車,才夯出一個可以耕種的基礎來,然而這個基礎也僅僅只有五公分而已。在這薄弱的五公分上,郭中一開始慢慢為地表輸送養分,他種植了各種各樣的植物培育土壤,有的能夠固氮、有的能把巖石裂解,同時在土地上使用保水劑固定水土……但在前五年時間內, 植物依然長得歪歪扭扭,在風中搖搖欲墜,看上去一片頹勢。
當時,周圍的人都在議論,“有個臺灣來的瘋子,在石頭山上種野草。” 郭中一心里清楚,讓小團山恢復生態不是一夕之功,只有他能看得到這些小苗每一天微小的改變。開荒的時候,為了測試地表的養分,郭中一在山上放了很多的蚯蚓,一開始放的蚯蚓全死了,兩三年之后,山上才慢慢看到了蚯蚓的痕跡。現在,蚯蚓已經遍布整座小團山的土壤,這正是生態改善的證明。最初那些風中凌亂的小苗們,早已長成郁郁蔥蔥的草木與樹林。
讓小團山恢復生機,郭中一花了五年時間。這五年里,他把家人安置在了合肥市,自己頻繁往返于合肥和小團山之間。
在郭中一的經營下,現在的小團山幾乎是綠色的海洋:300畝的山林地中,香草、牧草、野草、果樹、雜樹、灌木,沒有任何刻意的修剪。在所有生態作物中,小團山主打香草,蘭花鼠尾草、甜萬壽菊、法國薰衣草、鳳梨鼠尾草、迷迭香、百里香……香草本身不僅具有觀光效益,還能提供深加工產品。在他們的淘寶店里,有精油、花茶、化妝品、醋、酒、果醬等豐富的加工產品。而在生態系統中,香草作物還自帶驅蟲功效。例如金盞菊,因為含有大量的葉黃素,金盞菊可以加工成治療青春痘傷痕的浸泡油;另一方面,金盞菊會分泌一種酚類,這種酚類可以殺死土壤里的線蟲,當金盞菊和其他蔬菜一起種植的時候,就可以“順帶”幫蔬菜除蟲。香草具有除蟲功能,這正是郭中一生態農莊理念的重要部分。
耕讀即生活
今年14歲的郭延鐸是郭中一的長子,17歲那年,他和母親、弟弟一起跟著父親一起移居合肥,而他和弟弟也是郭中一小團山“中英書院”的第一批學生。當時,因為郭中一和兒子不滿意國內死板的應試教育制度,父子商量之后在中學就退了學,自己在家中給兒子上課。

在郭延鐸看來,父親的書院不是學校,更像是一個自由學習的空間。書院更依賴自學,父親會給他們看一些英文名著的原版書,帶他們了解自然生態,宇宙星辰,也給他們上古典詩詞課,講《詩經·國風》中的“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還通過木工課,讓他們身體力行中進行實踐。
中英書院的名字,源于郭中一的外祖父李中英“勿忘教育,改造農村”的遺囑。在這之前,郭中一在臺灣已經從事了三十年的教育行業,在社區大學中擔任副校長,也曾經擔任過臺灣《科學月刊》的主編,在通識教育的普及和培養上頗有心得。在郭中一的教育理念中,中國的應試教育有著千人一面的通病,雖然讓勝利者有了一個所謂“成功的人生”,卻也讓人生之味如同嚼蠟。他希望通過自己的教育理念,讓孩子不僅擁有生活能力,也能夠親近自然,還能夠運用科學知識,同時兼有發散文思的浪漫情懷。
現在書院位于小團山的半山腰中,是一棟小小的二層磚房農舍,與農莊自然融為一體,有七位老師。書院每年分為兩個學期,收取一定的費用,沒有固定的教室,學生吃住都在山上,可以隨時親近自然。書院在教育內容上幾乎沒有限制,從天文地理到自然科學再到古典文化,兼容并蓄,貫通中西。書院采用混齡式教育,從五六歲的小童,到二十歲的青年共同接受教育,有不少家長認同郭中一的教育理念,也有不少從外省慕名而來的學生,在這里一呆就是四五年。
在小團山上,書院和農莊相得益彰,有著同樣的價值觀,農莊做的是有機生態農業,書院做的則是人的“有機栽培”,郭中一形容,他秉持著“撥亂反正、返璞歸真”的理念,農場的“真”在于生態,而教育的“真”則在于回歸人的真正價值。從臺灣到合肥,再從小團山到書院,郭中一都是這理想主義道路上堅定的踐行者與布道者。
海峽旅游×郭中一
海峽旅游:您當初為什么會選擇小團山?
郭中一:雖是荒山,卻是污染最少的地方。看起來是非常貧瘠,但是沒有好的也沒有壞的。如果是一個好的環境,你成功了,他們會覺得這是正常的結果;如果是一個他們本來看不上眼的,你就能告訴他們:只要你認真做的話都可以做得出來,就有了示范教育意義。
海峽旅游:十三個人共同投資,為什么最后您來管理?
郭中一:剛開始大家都有點做農業的浪漫情懷,認為退休可以來做,后來發現離退休還有很久,就都不愿意來,那只好我來做。對別人來說可能認為大學教授是很穩定的工作,但我不在乎,做什么事只要認真,做成功不是什么困難的選擇。
海峽旅游:為什么選擇香草作為主打產品呢?
郭中一:做香草有幾個原因,第一要做觀光,觀光就要有看頭,香草本身就有觀賞性,又可以制作很多產品。既然做生態農業,如果你不用化肥不用農藥你怎么做,辦法就是用香草,香草可以驅蟲,可以幫助植物生長。
香草的香味是用來驅趕害蟲的,蔬菜好吃不好吃是一些分子產生的。很有趣的是,有化肥有農藥的環境,味道就會非常淡,沒有那些風味,蔬菜長得又肥又大,卻沒有味道。而在這種貧瘠的土壤種出的蔬菜,風味會更強烈。
海峽旅游:為什么做生態農業的同時也做教育?
郭中一:做觀光旅游本身就是社會教育,我們現在也有書院,教育始終是我們的核心部分,其實做農業很重要的一點在于文化教育而非經濟,你在這里生活是非常貧乏的,沒有文化內涵,我們不做狹義的農業,“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我覺得是一樣的道理。
海峽旅游:書院希望培養出什么樣的學生?
郭中一:我們希望給予孩子的教育是:基本生活能力和品嘗生活的能力;自尊自重;親近自然且愛護自然;保持童稚的好奇和求知熱誠;能優雅面對失敗,謙抑面對成功;有同情心,有情感能力;能夠運用科學知識,能夠興發詩思;有負重致遠的能力,有舉重若輕的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