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煒煒
江上阻風
箭鏃般的順水船
錯失了很多水碼頭
——在現代
李白根本來不及停留
當然也留不下那么多
膾炙人口的詩歌。要在現代
李白不過用很短的時間
游遍長江中下游
剪指甲
像控制不了的情緒、閃念,和多余
我體內的尖銳仍不合時宜
仿佛一聲聲不能自持的吟哦
我發現我的自閉的確有漏洞
惟此一刻,我才感應到“我”
細細端詳手指尖,如同偷窺一座堤壩的管涌
坐在自己定期泛濫的河流的岸邊
想到僅有的時間正被一點點削割——
新鮮淋漓的證據白花花墜落
何其多的“往昔”歸向何處?
低下頭顱向一匹匹抵牾致意
這一次仍然不能一身輕松:
罕有的堅硬又向體外騰挪一些
身遙處肯定發生了小型坍塌……
安慰
當有一天我離開
你還可以這樣說:他
粗俗,靦腆,帶有與之
不相匹配的狡黠和懦弱
當你這樣評價時心里還在想:
他是個高大的自卑者
沉湎、夢想,主宰自己
又放任自己
你覺得有他和沒他并不一樣
當你再去數落另一個人
會無所適從:那個習慣于
被你寵溺和鄙夷的人
才是你半身麻痹的元兇
去海南
去海南的人像一顆椰子
到達目的地之后幾乎被剝光
香艷的,嶙峋的,豐滿的,丑陋的
厭惡和窺視,坦然和貪欲
最終大白于天下:
不知在海南的是自己
還是原住地的是自己
但彼此聽到各自均舒一口氣
仿佛眾人滿懷憂郁、身心疲憊
從他鄉回故鄉
去海南,正是人們從埋伏中
突圍,義無反顧。身后的
面具之城和規劃的生活
去他娘的——去海南
去海南!去像一顆椰子被剝光
他們想:我終于慢下來
能和自己做朋友,與自己相伴
雨的物象詩
雨絲在半空中描金,照例是應景之勢
紙張和墨筆都能懸空、懸腕,
并有預先留白的構想
下午因循的小雨使往事得以重提:
一幅不太明朗的小品
觸動某一種情懷
陰郁的天氣同樣可以發生明亮的事物
而懷舊,終于剔除感傷的調子:
有人似乎回到多年前淅淅瀝瀝的小雨中
做派安詳,無須歸……
看靜物或強迫癥
釉質浮盈出的微光
布散不可計數的懸崖、落差
背面一定有更新鮮的事物
繞道而去的舉動很卑劣
但想象,亦為非議之舉:
陳列室布滿苔蘚的氣味
月光沿隆起的弧(與捷徑相反)
向上,向下,向任意角度
放逐一匹馬自由馳騁;
放任的尚有歹念:有人欲要
一擊而碎之,不過想一睹內里乾坤
那會是怎樣的乾坤?
日光下矣
灰雀從嶙峋的枝頭驚飛
像來自一部黑白電影
日光悠長得讓人乏味
仍會有人站在稍高處吟誦;春天
也有天高云淡時刻
樸拙的孩子,玩夠自得的游戲
他們向遠方眺望的姿態令人動容
他們會想起些什么?
拔節的事物:花骨兒,筍類,地氣……
象聲詞;歹念在運行中剔除雜質,改良
立志有別于往昔的不僅是少年:
愿我等老氣橫秋者,又逢春,逐漸活泛
愿我們與今之落日,成一組反義詞
明日復明日……
早年江南
少女歷經許多年代仍然年輕
噴香的還有她們的體態和歌唱
那時春天反復、厚重
從山上鋪展到原野,再流淌到江湖
世上少女累積起來的春天
讓人含情脈脈、輾轉不眠
心酸是可信度很大的幸福
那時迎面之人足以三生有幸:
她們散養的小獸
削鐵如泥,撞擊人心
——我們都曾柔軟過
后來我們不輕言說愛
心有所屬的人,不敢再愛許多
檐下吹涼詩
濕衣服里陽光在垮塌:
潰退的表達轉化成漫漶的潛意識
不清楚其間偶爾的梗阻
是否緣于思考的頓挫——一件晾曬的衣服
總會藏掖起些許觀點
它好像從未暢所欲言
看那批被鎖住的喉嚨
我們不得不提防自己的大嗓門
我們總有高聲嘶喊的沖動
好像我們心有不甘,觸景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