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浩 朱超亞
從《樹大招風》管窺港人的身份焦慮與時代傷感
■楊浩朱超亞
香港電影北上與內地電影合作的趨勢加速了華語電影市場的發展,同時與之合拍片的熱潮也在一定程度上蛻化了港片黃金時代所塑造的香港氣質。“97情節”是香港電影圈揮之不去的時代烙印,《樹大招風》通過三個犯罪團伙隱晦的表達了港人面對97浪潮中飄零的身份焦慮和時代傷感,香港歷經變革的歷史使得大眾面對回歸浪潮產生了復雜且曖昧的心態,身份的疑惑和尋找,香港精神的失落與傷感,以及大陸這股風進入的影響構成了電影中暗藏的氣質與脈絡。
杜琪峰;港人;身份認同;時代
隨著近年來香港導演北上淘金成為一個大趨勢,無論是陳可辛導演的《親愛的》還是徐克導演的《智取威虎山》以及王晶的《澳門風云》都在大陸市場的激烈競爭之下獲得了不俗的票房和口碑,這些曾是港片輝煌一代的代表都把自己在香港時期成熟的電影制作觀念與靈敏的商業嗅覺帶進了大陸市場。“2004年,就在CEPA開啟不久這一年的內地和香港電影票房同時跳升,《功夫》《十面埋伏》《天下無賊》等三部影片同時攀上十大最賣座電影榜首。事實上,兩地電影精英的互動合作有利于開發內地市場,有利于逐步改進兩地電影制作環境,有利于形成最大范圍的華語電影生產、消費圈。”與此同時,關于港片的淡化現象則萌生了曾經伴隨著香港電影黃金一代成長的影迷唏噓不已的情愫。港片對于很多內地影迷而言曾是最難忘的影像記憶,CEPA協議簽訂之后,曾經遙遠的香港導演集體北上拍“合拍片”,很多作品都被扣上“失去港味”、“爛片制造”的帽子,甚至曾被內地媒體痛斥“七宗罪”。這兩年陳可辛、徐克、吳宇森、爾冬升等導演將工作重心全盤放在內地,借助更大的市場和資源努力制作純內地題材;而王晶、麥兆輝、莊文強等則將老港片的成功類型賭片、黑幫片、警匪片進行“炒冷飯”式的改造。一邊是更加融入內地,一邊依舊以香港為基地拍攝類型片。
除了大多數導演為搶占大陸這塊電影市場而紛紛拍攝針對內地觀眾口味的電影外,像杜琪峰一類的具有強烈風格色彩的導演依舊堅持制作拍攝具有香港氣質的作品,不愿妥協內地嚴格的電影審查而導致有些優秀的影片難以進入內地市場。“香港編劇家協會執行委員林超容曾悲觀地認為:幾年來,大家努力鉆營,找尋中國(內地)電影和香港電影磨合的方法,最終還是失敗,兩頭不靠岸,失去香港電影率真敢言、有話直說、我行我素的風格。”但是依舊一些優秀的具有港片氣質的的作品如由五位年輕導演郭臻、黃飛鵬、歐文杰、周冠威和伍嘉良聯合執導的《十年》、翁子光的《踏雪尋梅》以及許學文、歐文杰、黃偉杰聯合指導的《樹大招風》等也進入大眾的視野,并在香港電影金像獎以及國際電影節上獲得積極的反響(在大陸主流媒體上存在很強的政治性爭議),這幫誕生于70年代80年代的導演們,曾作為觀眾親歷了香港電影的黃金年頭,如今有了話語權,內心最渴望表達,不約而同的都指向了過去的某個時代,以及那些眷念、思考或記錄。所謂的港片就是香港本土電影公司制作拍攝的反映港區地域風情、香港文化和經驗的電影以及運用類型片的美學風格所形成的帶有強烈香港烙印的作品。《樹大招風》則是由銀河映像制作,杜琪峰和游乃海監制,取材于曾經轟動香港一時的真實犯罪案件改編而來,電影以84年中英聯合聲明簽署的新聞畫面開始,以97回歸畫面結束,揮不去的離散哀愁充斥了電影的整個脈絡。
“97”即將回歸之際,不同于主流媒體及宣傳的港人歷經半個世紀屈辱的殖民統治回到了祖國的懷抱,港人面對即將發生的身份轉向而產生了集體的焦慮與迷茫。1991年由香港作詞人林夕作詞,集合了羅大佑、梅艷芳、黃霑等人演唱的《皇后大道東》當時風靡整個香港,里面唱到:“這個漂亮朋友(英國)道別亦漂亮夜夜電視螢幕繼續舊形象到了那日同慶(回歸)個個要鼓掌硬幣上那尊容(英鎊)變烈士銅像知己一聲拜拜遠去這都市要靠偉大同志(中國)搞搞新意思會有鐵路城巴也會有的士但是路線可能要問問何事”。里面含蓄的表達港人面對回歸后的焦慮以及未來政治方針路線的不確定。《樹大招風》的故事背景則放在97這個大的歷史背景下,通過三個被時代拋棄賊王的因一次偶遇風傳合作但卻沒能合作的故事,電影的主要脈絡主要就是三個人、三條線以及三種殊路同歸的命運。香港導演陳果說過:“這是一個新舊交替的年代。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他們找尋著新的位置。不同的是,有人重新確立起來,有人卻在迷茫中失去了自我”。影片開場第一個出場的就是賊王季正雄,在大街上行色匆匆壓低檐帽被便衣警察查核身份,隨即用藏匿在包里的手槍射殺警察,這個對暴力行為客觀、冷靜的開場符合杜琪峰銀河映像的一貫風格,在他的電影中,你看不到優雅的開槍姿勢,也看到慢鏡頭的分解場面,有的只是逼真的場面與強烈的音效鮮血淋漓地把暴力場面呈現給觀眾。下一個畫面是季正雄沉默、陰狠的側面抽煙形象,一邊在燒身份證,畫外音則是電視中鄧小平發表中英聯合聲明,并承諾將寫入香港制定的基本法五十年不變。這港產影片中常見的陪襯畫面,字字句句,都變得意味深長,燒身份證的舉動更像是一種回應和象征,無論后面季正雄改為可樂哥、潮哥、臺山仔,身份的喪失注定讓他成為一個獨行的悍匪。畫面借助一個燒身份證的行為變現了香港離散的心態,影片在說,無論是我們印象中“1997快點來吧”的香港,世界中的亞洲金融中心香港還是香港人以為的馬照跑舞照跳的香港,都是那個混淆身份時的香港,而當1997香港將回歸的消息確定后,那個香港就和那個季正雄一樣,已經死去。
港人身份的焦慮來自兩個方面:一是香港本身,另一是中國大陸。香港本身由于坎坷多變的歷史背景形成了一個無根意識很強的移民城市,港人身份的認同由于殖民地時期英國的非國族化政策使得站后嬰兒潮時期出生的人民對國族概念的認同一直不太明朗。另一方面,由于97回歸的迫近,港人對大陸經濟體制、政治方針、文化認同產生了一種復雜且曖昧的態度。正如金耀基所說:“香港華人是把香港人的身份與中國人的身份區隔開來,我認為送一區隔基本上是政治認同的分別,而不是文化認同上的分別……香港華人即便在政治上自認是香港人,對中國文化也有濃厚的認同”。但是香港與對后港人自制的方針以及當權者的行徑心生畏懼,擔心香港的自由、法制、文明這些核心價值是否發生動搖。《樹大招風》中第三個段落講述任賢齊飾演的賊王葉國歡的開場,葉國歡帶著搶來的槍偷渡回大陸,在海上碰到迎面而來走私的船只,船家解釋說這些電器走私的船只一趟可賺幾百萬,大陸對香港而言,無論是政治經濟哪方面都于香港不是同一等級的體量,曾經叱咤風云的葉國歡端著手中的槍,曾經的威風凜凜變成現在臉上揮不去的疑惑。
今天香港人的憤懣情緒,首先來自于內地轉型后香港的轉口貿易優勢地位不再,以及由此而來的與內地經濟實力的此消彼長而形成的落差感,當然還有來自內地官方和民間的價值觀的擠壓。在《樹大招風》中我們看到,內地人以及官員的形象一直是被丑化存在的,蠢敗的黑社會小嘍啰、貪婪的官員、腐敗的體制。與其說這里表現一種灰暗的社會現象,不如說反映港人的某種心態,現在的香港在大陸上不再是曾經招商引資的上賓,也不再是慷慨解囊的愛國商,已經成為不法官員的盤中餐任人宰割。周蕾認為“香港既不能屈服于英國的殖民主義,又無法順從于中國大陸大一統民族的單一意識”,即港人不完全認同任何一方,著名海外電影學者周蕾女士在其著作《寫在家國之外》中指出,“香港的歷史使人傾向于一種‘邊境性’或者‘超場’寄生性的實踐……香港市民本身卻在其漂泊離散意識中流露著極其矛盾復雜的情緒”,尤其對底層民眾來說,港人在歷史上的變革中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就此形成了典型的香港意識,想要生存下去,只能靠自身的努力。但是時代的風轉向了,曾經輝煌的賊王之一葉國雄發現自己用命搏來搶還不如一場馬賽洗劫的錢的百分之一,葉國歡則在唯唯諾諾彎腰屈膝之間心有憤慨的拾撿著鈔票,天不怕地不怕的卓子強遺漏的一地炸藥也阻擋不了武警的腳步,回歸后的香港不再是自己曾經馳騁的疆域,游戲規則變了,曾經熟悉的一切都要推倒重來,他也只能舉手投降。可以說《樹大招風》借以一種犯罪類型片的框架,內在表達著對某個逝去時代的回首與眷戀,深切懷念了黃金時代的香港電影,抑或那個香港的黃金時代。
“許多人懷念全盛時期眾彩紛呈、大膽狂放、盡情發泄的香港電影,認為那才是香港電影本色。”但在《樹大招風》中,少了銀河映像一貫密集的槍火場面,少數的爭斗沖突放在了影片的開端與結尾,更多的時候只是描寫三大罪犯的日常生活與細節,以及被壓抑下那顆蠢蠢欲動的心,中間傳的沸沸揚揚的三大賊王的合作也只能落得無疾而終,這絕不是一部歌頌義氣或者快意恩仇的黑幫片,它更像一部極具野心的歷史紀錄片,它用地下世界中的故事映射了1997年最宏大的歷史轉型。電影作為一個意識形態的反映,港片或多或少的會在電影中涉及自己的政治隱喻,97香港政權的更替給港人心態造成的影響就像《樹大招風》中貫穿全篇中“風”的形象,它無處不在,卻又從不顯形。風是時代之風,風起云涌,如同三大賊王荒誕的命運,以及尚未碰面就已成空的合作,也只能付諸于過去,一切都隨風而去
(作者單位:南昌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