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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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慮下的自由
——重讀弗洛姆的《逃避自由》
□惠黎平
“未曾生我我是誰?生我之時我是誰?長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朧又是誰?”順治皇帝的感嘆引人遐思。參天之木,必有其根;懷山之水,必有其源。自誕生之日起,人類便從未放棄過對自身的探索。“自由”是根植于人們骨子里的一種信仰,是人類漫漫自我求索路上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古往今來,擺脫束縛,獲得自由,似乎歷來是人們的本能之一。經典總是能穿越時空,給人以新的啟迪與警示。焦慮是現代人普遍感受到的一種情緒體驗,重讀弗洛姆的《逃避自由》,哲人的智慧之光或可給我們提供一個良方。
一直以來,自由就是一個永恒的話題。自由似乎是人類永恒的向往與追求。薩特說:“人生而要受自由之苦。”康德則告誡我們,真正的自由是“我想做什么我就可以不做什么”。那么,自由到底是什么?
“自由”應該被歸于那些最難理解的詞之列,我們很難給出一個確切的定義。擺脫了法律法規的束縛是一種自由,反抗專制的政府也是一種自由,當然,隨心所欲地殺人同樣是一種自由。但當我們試圖把這些例子聯系在一起時,我們就會發現自己陷入了矛盾之中。為了解決這一矛盾,我們只有將“自由”放回到特定的背景之下才能解釋。自由,對于社會中的個人來說,是指屬于個人的一切不被任何他人違背本人意愿所占有和控制。自由,對于自然來說,是指人類以實踐發現自然、創造新的物質形態。概括性言之,自由,就是以自己的行為,有意識地創造自我,就是個人在不影響(對他人不利或他人不愿意)他人的前提下,擁有個人的“為所欲為”的權利。“自由”和“自我”是密不可分的一個整體。
在《逃避自由》中弗洛姆是這樣界定自由的含義的:“自由是表示人類存在的一個特征,以及人類之發現其為一個獨立而個別的生物的程度不一,而自由的意義則視此種發現的程度而改變。”也就是說,自由的人必須具備的條件是獨立的、個別的和生物的。前兩個條件不難理解,而后面為什么還要加上一個“生物”呢?那是因為相對某個生物的自然人而言,對應的還有一個社會的“他”而存在。故正因為個人相對社會的自由,那么整體由自由的個人組成的社會即為自由的社會。
自十八世紀以來的普遍觀點是,自由不能僅僅被認為是“擺脫xxx的自由”,自由與意志、權利、道德和愛有關,自由應是在這些基礎之上的“做xxx的自由”,即消極自由和積極自由。真正的自由應是同時兼具兩者,偏廢其一會導致事態變壞。
弗洛姆在表達了自己對目前“自由”現狀的失望后,提出了一種最為理想的自由概念,即擺脫限制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這一概念包括了消極和積極地自由概念,同時還進一步完善了前人關于“積極自由”的定義,他指出這不僅僅是一種“做xxx的自由”,而是要排除一切外界干擾,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由此以改變原有的自由主義經濟,建立一種新的計劃經濟體系。很顯然,這是一個自由的“烏托邦”——正如我們對自由的追求一樣,前景與藍圖很是美好,卻永遠可望而不可及。
人們追尋自由,卻又在時時逃避自由,這種思想的悖論一直困擾著人類。在《卡拉馬佐夫兄弟》中宗教大法官對剛剛重返人間的基督說:“十五個世紀以來,我們為贏得這一自由歷盡千辛萬苦,現在這事完成了,徹底地完成了……但是,要知道,現在,正是當下,這些人又親自把自己的自由給我們遞了來,服服帖帖地把它們放在我們腳下。”馬克.吐溫也曾無奈地說:“多虧上帝的仁慈,在我國,我們有三樣東西珍貴到了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地步:言論自由、良心自由以及從不實踐這兩者的謹慎。”似乎人們追求自由的最終結果都成了服從和奴役。自由,把人們引向了現實中的思想焦慮。
對此,弗洛姆的解釋是:個體化進程的不斷加劇,一方面是由于個人力量的不斷增加,人日趨完善,對自然支配越來越得心應手的過程,是理性能力,與他人聯系日益緊密的進程;另一方面,意味著孤獨感和不安感日益加劇,始發紐帶提供了安全保護,以及與外界連為一體的基本條件,人一旦脫離了始發紐帶的束縛,獲得了自由,但卻無法自由地治理自己,無法自由地實現個性,于是就會覺得世界強大無比,能壓倒一切,由此產生了一種無能為力感和微不足道感。在現代社會中,人們脫離了原始的始發紐帶,似乎擁有了自由,似乎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而活,自由地去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然后焦慮如影隨形,人們并沒有感受到自由的快樂。為不能更好地處理工作和生活而焦慮,為買房而焦慮,為信息轟炸而焦慮,為自尊受傷而焦慮,為競爭失敗而焦慮,甚或為窗外下雨而焦慮……各種焦慮情緒相互感染,交織在一起,最終造就成自由的困擾與疲憊。
我們好像進入了一個全民焦慮的時代,身份的焦慮,工作的焦慮,生活的焦慮,成功的焦慮,道德的焦慮……身處不斷前行中的中國,人們的自由選擇多了,怕的東西也多了,怕自尊受傷,怕被族群孤立,怕在競爭中失利,怕被生活拋棄——用美國心理學家卡倫·霍尼的話說,這種普遍的現代化了的群體性焦慮已經成為“我們時代的神經癥人格”。
自由的出路在哪里?在無數條標注著“正確”的道路旁尋尋覓覓,經常焦慮,這是生活在“自由”選擇世界中人們的獨特體驗。
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中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區實現個人自由的去向,即建立一種新的計劃經濟體系,通過自我的實現,發揮自己的個性工作和人與人之間相互的肯定和愛。很顯然,在現實生活中群體性的自由焦慮面前,這有一種精神的柏拉圖傾向,這個過于理想化的結論與他冷靜的分析似乎相悖,追求自由與逃避自由的悖論引發了人們精神上的迷茫。
弗洛姆說,“追求財富的迫切愿望,只是某些文化所特有的需求”,“追求財富作為人類行為的最主要動機是表面的”,這個說法很有意思。也就是說,其實財富在滿足人的基本需求之后,它具有的便是社會性的了,擁有大量財富,是人能有更好社會感覺的工具,而不是財富本身帶來的滿足。正如人類在得到物質上的滿足之后,精神上必定要有一定的涅槃性需求,正如對自由的追求。但恰恰與此相反,人獲得愈多自由,就愈個體化,就愈別無選擇。或者通過如弗洛姆所說的“愛和創造性的工作”來時自己與世界連結起來,或者通過那些會破壞他的自由和他個人自我的完整的與世界的連結方式來尋求些許安全——這樣做的最終目的不過在于逃避人類的孤獨。
我們追求自由,我們追求個人的自由發展,隨之而來的,日益發展的個體化過程催生了自我力量的進一步增長,個性的自由與群體性的焦慮之間的矛盾與日俱升。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全民焦慮的自由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個體的孤獨,逃避自由就成了逃避孤獨的另一個代名詞。孤獨帶來的滲透進骨子里的那種寒冷迫使我們不得不重新尋求與他人、與外界、與社會的緊密聯系來抗寒。但正如刺猬圍在一起取暖那樣,離得太近,彼此身上的刺會扎人;離得太遠,又達不到取暖的目的。
時間里所有與人有關的物事,包括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都是雙刃劍。世間沒有一樣東西是單方面單方向,或者好或者壞的。同一樣東西,予以不同的前提,就同時轉換了方向并改變了價值與意義。自由也是如此。追或不追,逃或不逃,自由就在那里。如果我們這樣去考慮問題,無解的世界仿佛便有了思索的方向與維度。這是一種智慧的自決,亦是人與這個世界互為取暖的唯一方式。現代社會里人特有的激情和焦慮是植根于人的生物構造中永恒的力量,我們對現狀焦慮,我們希望擺脫孤獨,我們希望獲得自由,對刺傷的恐懼卻往往總是不請自來,或許根植于人性的激情是我們一次次面對這些挫折的良藥。(廣州工商學院基礎教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