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祥

在北京故宮博物院中,有一珍藏——《萬國來朝圖》。此圖為絹本設色水墨圖軸,縱299厘米,橫207厘米,是乾隆辛巳年(1761年)皇太后七十大壽時創作的。畫面大氣磅礴,線條流暢,人物形象活靈活現:在雄偉威嚴的皇宮中,層層疊疊的宮殿大門如九重天門,迤邐打開,萬國的使節穿著艷麗的服裝,帶著琳瑯滿目的貢品云集太和門外。在左右兩側的指定區域內,人頭攢動,朝貢者手拿錦旗,上書各國國名,等候著乾隆皇帝的接見。
這幅圖是大清“形象工程”的代表作,是集體智慧的結晶,也是繪畫技藝的精品。但遺憾的是,這些輝煌與精彩,不過是畫師們的筆下生花。盡管大清朝每年元旦確有外國使臣前來朝貢,但離“萬國來朝”差了十萬八千里。準確地說,“百國來朝”也沒有。當時清王朝有57個藩屬國和31個朝貢國,在皇太后七十大壽這一年的元旦,來朝貢的只有10多個國家。
在《萬國來朝圖》之前,大清朝還畫過類似的《皇清職貢圖》,是乾隆時期的一項“盛世工程”,在資料收集上“具有全國性動員與全球的規模”,史無前例地以中央之軍機處動員地方來進行一手數據收集,所成圖像超過300余個,其內容涵蓋亞洲、歐洲、俄國等……
值得深思的是,將十多個國家或是幾十個國家使節的禮節性拜訪臆想為“萬國來朝”,不是清王朝的專利,而是歷朝歷代的傳統做法,大清朝只不過發揚光大罷了。
第一次所謂的“萬國來朝”,發生在大禹統治時代,大禹下令天下各國赴涂山盟會,“諸侯承唐虞之盛,執玉帛亦有萬國”。之后,漢代將“萬國來朝”由書本和卜辭上的記述變為現實,建立了“朝貢體系”。至隋朝發展到“每當正月,萬國來朝,留至十五日于端門外建國門內,綿亙八里,列戲為戲場”,“大列炬火,光燭天地,百戲之盛,振古無比”。
唐朝則確立了“自古皆貴中華,輕夷狄”的外交理念,奏出了“協和萬邦”的新篇章,李世民被諸國奉為“天可汗”。再到宋元明清,朝貢脈絡不絕如縷,一路傳承下來,成為天朝威震四方的有力證明。各朝代不僅畫出了《番客入朝圖》《王會圖》《職貢圖》等,還鑄有“天下太平,萬國來朝”銅錢,燒制了“八蠻進寶”青花碗,立起了“萬國來朝”雕塑……
史載,清朝雖然對進貢方物不照價付錢,但賞賜和車馬勞頓補助費遠遠超出進貢方物本身,每名朝貢者還可依例得到“回賜”賞銀,每年為接待和賞賜的開銷需一萬多兩白銀。因為,在這個事關臉面的原則問題上,只算“政治賬”,不算“經濟賬”,花多少也在所不惜。
但“神話”終究是“神話”,投入再多也得不償失,現實中的回報往往是悲劇。比如,投入最積極、《萬國來朝圖》畫得最漂亮的清王朝,最后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別國打得滿地找牙,多次被迫簽訂了割地、賠款之類的不平等條約。
古往今來,無數事實證明,“雄立東方,四夷臣服”的自我感覺是有害的,“千邦來朝,萬國同賀”的神話不可當真,唯我獨尊,固步自封是幼稚可笑的。凡自以為大者,其結局往往是越來越渺小,只有不自以為大者,才能成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