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學的批判

文/李世雁 段婷芳

生態學的批判

文/李世雁 段婷芳

生態學經過一個多世紀的發展，已經從研究一般生物與環境的相互關系學科演變為現代的生態學科學，出現了從自然科學領域的生物學范疇發展為一門橫跨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兩大領域的交叉學科的趨勢，體現著橫斷性的特征。即從生物學科學發展出來的生態學分支學科，本屬于自然科學，但生態學反對這個現代的、機械的科學。這就是生態學的批判，它以關系、依賴、有機和整體的性質批判了現代性的科學和現代觀念，以生態學的哲學理念批判了資本邏輯下的市場經濟的諸多問題。

生態學對現代性科學的批判

生態學以同感批判了科學的客觀性。科學的一個重要標志就是客觀性，科學一直追求客觀的知識，舍棄主觀。現代科學認為自然界就像一架完美的機器，否定了自然之間的情感和個性。但是從生態學的角度來看，自然界中，無論是動物、植物和人都是有相同感情的，不應該用科學客觀的態度來看自然。生態學家梭羅對于自然的理解，總是用愛和同感這些詞匯，愛是對于自然界與我們內心之間統一的感覺，同感是一切生命都能夠彼此感受到在一個統一的有機體內。而科學總是追求客觀，并且認為這種具有同感的是不能被證實的。但事實上，同感的存在是自然界和諧統一的重要力量。

生態學以豐富的語言描述批判了科學的抽象語言。科學的語言是客觀的、邏輯的、數學的、抽象的。生態學以優美的文學語言彌補了科學語言的不足，借助文學語言批判了科學語言的抽象性、片面性，以諸多可能性批判了科學陳述的預設和假說。正如生態思想家是以反思的精神，充滿愛和情感的語言來描述這個世界上最有活力最為神奇的生命之網。自然界是一個有活力的有機體，人類、動物、植物、山河都能夠表達自己的情感，都是智慧的主體，自然界是一個充滿交流的共同體，而不是客體的堆積。

生態學以有情感地對待大自然批判了科學對待大自然的無情，批判了“科學對自然的祛魅”。近代牛頓力學強調自然是一個大機器，是一個完全沒有生命的冷冰冰的世界。自然與人類的感情保持嚴格的距離，自然被祛魅了即去神圣化、非價值化和非道德化。自然本來具有的內在價值、內在創造性都被機械的科學所祛掉了。生態學認為自然是神秘的，之所以對自然這種神秘感保持一種欣賞的態度，是因為自然是一個有著宇宙血緣的家庭，對自然的合適的審美回應就是一種神秘感。這種神秘使得大自然成為一個充滿活力與生機的快樂王國。對于梭羅來說，自然界中樹木的生長是協調的，鳥兒和魚兒之間有著深厚的情感，他擔心科學的過分專門化會影響到這個美麗的大自然，因此，他不斷地宣揚上帝的原則遍及自然，常常將神性與在生態系統里的生命等同起來，并把大自然視為偉大的恩人。

生態學以肯定大自然的智慧消解了獨斷理性主義。科學對理性的推崇導致了獨斷的理性主義。獨斷的理性主義是現代文明的一種指導思想，由于科學所取得的輝煌成就，它相信人們可以憑借理性的力量掌控自然界，進而創造無限的財富。因為只有人具有理性，理性是人獨一無二的特質，自然中的其他生命沒有這種特質，也就沒有智慧。生態學肯定自然界非人類的生態智慧。正如托馬斯·柏勵所指出的，具有靈魂、具有精神的生物機能肯定了自然的智慧，每一生命的存在都被定義為具有靈魂的存在。自17世紀笛卡爾以來，在對待生命的態度中，在與地球上非人類的關系中，西方人一直都是封閉的。這就是由獨斷理性主義所導致的結果。生態學肯定自然中的每一個體都有生態位，都有不同的創造力，除了人類理性，大自然中還有其他智慧。人類不可能通過這種獨斷的理性窮盡大自然的所有奧秘。

生態學批判科學把數學看作是一種萬能的工具。笛卡爾堅信數學是迄今為止人類智慧賦予我們的最有力的認識工具，是萬物之源。由此，人們把自然完全看作是一個量化的數學世界，所以，科學把數學看作萬能的工具是錯誤的。數學所處理的那種非現實的事物，與具體的感性直觀無關，也和哲學毫不相干。在那樣一種非現實的要素里，我們發現的只是非現實的真理，固定的、僵死的命題。它與情感無關，與精神無關，與生態需要無關。生態學批判數學工具的萬能性，認為數學無法認識有機體的動態過程，無法認識有機體的感受性、激動性和再生性。生態學認為整個自然的事物都是相互聯系、相互影響而形成的有機統一整體，都處于永恒的變化、發展、創造的過程之中，一切事物都是有諸多的可能性的，要從多角度加以分析的。

生態學以有機的共同體批判室內科學。科學通常把自然界的有機體拿到實驗室來研究，并通過科學儀器進行檢驗，這種方法雖然有助于提升我們的認識，但和以生命來現量實證是兩回事。生態學以熱愛生命批判貶低生命。它雖然基于實驗室創造的條件，但是與實驗室相關的假定不能覆蓋整個真實、復雜的生態環境。這是生態學對于科學實驗這種室內科學的批判。生態學總是把自然界看成一個活生生的有機整體，整個宇宙都是一個充滿創造性的共同體。共同體是一個整體進化的選擇，無論是吃草或木的牛還是白蟻甚至更多生物的發展，若沒有腸道共生體，就無法生存下來，大自然的一切生命都是一個進化的共同整體。再有與生態學科學一起構成生態哲學科學基礎的量子力學，其中測不準關系理論認為，主體和客體是一體的，主體在認識客體時，二者相互影響，相互作用。自然界中一切有機體都處于變化發展當中，即整個宇宙都是具有創造性意義的進展。

生態學不僅批判了科學所存在的諸多問題，也批判了科學技術萬能論。生態學從科學中發展出來，它本身也是科學，但是它的理論對科學所存在的諸多問題的批判使得它被稱為“顛覆性”的科學、“反叛性”的科學。科學經過400多年的發展取得了輝煌的成就，由此，也就產生了科學技術能夠解決所有問題的科技萬能論。生態學倡導一種整體主義的思想，它認為宇宙也是生態的，科學技術與宇宙中的萬物相互依存，緊密聯系，共同處在有機生態共同體中，這也就是說科學技術不是萬能的，它作為人類的工具應該與自然、社會以及人和諧發展。

生態學對現代觀念的批判

生態學以“關系的實在”解構了現代觀念中的實體概念。現代性強調世界是由實體構成，實體是由原子構成，原子又可分為質子、中子等，實體主義認為人類社會也是一個實體的世界。物理世界是原子對原子的世界，人類社會就是個人對個人的現實世界。這種實體概念忽視了整個自然、社會都是相互聯系的有機整體，忽視了關系和聯系對于個體的重要性，將宇宙的變化發展用一種固定的物質來解釋，只能是從一個固定質到另一個固定質的轉變，不能揭示宇宙的本質。生態學告訴我們一切的事物都處于進化發展過程之中，人、自然、社會都不是固定不變的實體，而是相互聯系、相互影響形成的復雜關系之網。生態學理論很明確地揭示，個體是生態系統中的個體，是難以從整體中切割下來的個體，不僅是關系中的個體，而且它本身也由諸多關系構成。

生態學是以聯系、有機批判機械的還原論。還原論認為世界由不同層次的基本單元構成，即實體構成，這個實體是可以從整體中分割下來的，高級運動形式可以還原成低級運動形式。它主張自然界中的所有存在物都可以被分割開來，還原為最簡單的基本粒子，也可以把生命運動還原為機械運動這種低級運動形式。但生態學以 “關系實在”描繪一個互相依存的以及有著錯綜復雜聯系的世界。還原論把復雜關系化解為各部分的組合來加以理解和描述，這種方法消除了有機自然界的內在關聯性和整體性，抽離了生態自然的有機關系。生態學認為整個自然就是各種生物和非生物通過共生關系形成的一個系統，具有自我實現的能力。自然界是一個關系的、復雜的有機生態系統，決不能僅僅由機械因果決定論來解釋自然界。生命體的共生關系要求自然界中的動物植物人類以及其他物體都有自己存在的價值，高級運動形式不能還原成簡單的非生命機械運動形式。

生態學以整體的觀念批判主客分離的二元論。二元論的主客二分以人為宇宙的中心，消除了人對自然的敬畏之心。生態學認為人與自然共處于平等的共同體之中。二元論把人與自然相分離，把自然變成了一個沒有生機活力、沒有關系關聯的世界。生態思想家這樣反駁，正常的非人類的哺乳動物至少在一歲的時候已經有復雜的自覺意識，在一定程度上有信仰，愿望和意圖，這一類的動物具有心理的復雜性。如此一來，生態學是以整體、生機的方式而不以孤立、割裂的方式來考察事物。生態學以關系網絡取代了人為主體的主宰，我們不再是這個星球所有創造物中的主人，我們人類的需要和行為與周圍其他存在物的需要和行為緊密相連。如果我們以想象把人類置于食物鏈頂端，就會失去整個關系網的支撐。這就否定了只有人是能動的主體的觀點，顛覆了伊甸園中人是地球的主人這一信仰。

生態學以有機的理念批判了現代觀念中的機械性。從英文表示來看，“有機”一詞是organic，而“組織”一詞是organize，二者屬于同一詞根，表明有機和組織是密不可分的，有機可以表示為有序的組織。有序的有機組織會引發質的飛躍。就像碳的三種同素異形體——金剛石、石墨和無定形碳。個體的有組織就會產生飛躍，產生質變，創造出新的價值。生態學正是以這種有機的生命創造否定了線性、機械性的現代觀念。每一個體有機構成生態系統，從而與生態系統共同展現其創造力的生機。生態學揭示了自然的有機創造力，肯定了自然是每一主體的創造。

生態學以突變創造力批判了現代觀念中的機械的隱喻。由于機械技術體系的勝利，人類逐漸以工具的機械復雜性來理解自然復雜性，在這一過程中，現代觀念里就生成了機械的隱喻，但生態學以創造力否定了這種觀念。機械隱喻所體現的人工復雜性克服了大自然的變化，認為自然生態就如同機械一般，其運作呈現為周期性和可重復性。這種重復掩蓋了自然動態、連續和復雜的特點。自然是一個創造進化的過程，整個宇宙無時無刻不在創造自身和創造新的東西，每一個體，都參與創造，即使是很微小的個體也會在有機的創造過程中產生飛躍，從而實現其價值。

以生態學為基礎的哲學理念對市場經濟的批判

生態學以生態人批判了經濟人。經濟人是理性的，奉行以自我利益為中心的價值觀。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許多人奉行的就是經濟主義、個人主義，追求財富，追求消費，以冰冷的金錢關系代替人與人、人與自然的生態關系。生態學認為生態人在實現與自然和諧與共的同時，既尊重別的自然生命體的生存需求，也努力實現不同人類群體之間的和諧相處，而這正是生態人的應然姿態。那么，生態人正是以一種愛護自然、敬畏生命的姿態批判了經濟人的片面性，生態人把大地當作母親，把小鳥當作朋友，把自然當作我們共同的家。

生態學批判了精英創造。市場經濟推崇個人主義，以追求個人的利益為行為方式和價值取向，以精英為榜樣。推崇個人主義的市場經濟演繹著精英創造的英雄神話。可是生態學所講述的是一個相互依存、相互聯系的共同體創造力所演繹的故事。每一個體都是平等的，都是相互聯系的，絕對沒有一個單獨而孤立的有機體存在，每一個體都是環境中的個體，環境中的有機體。生態學消解了人類是獨一無二的和特別的這種觀點，塑料瓶、摩天大樓、機器——所有這些被稱為人造物的東西，不再僅僅是人類的。整個人類王國所展現的絕不僅僅屬于嚴格意義上的人類。在生態學中，不再有英雄的故事。生態學以共同體的共同創造代替了精英的英雄神話。

生態學以個體具有的生態位否定了市場經濟條件下的自由。市場經濟中的自由受利益驅使，自由的勞動力、自由的資本組合都指向滿足各自的所需及利益。資本對利益最大化的追求，導致控制自然的生態危機、人與人之間的社會危機。生態學的生態位理論否定了市場經濟的絕對自由，它認為每個個體在共同體中都有自己的生態位，每個個體在自己的生態位上都是主體，都在自己的生態位上自由地展現著不同的價值和意義。

生態學以相互依賴的理念批判了市場經濟中經濟人的自私自利的價值觀。市場經濟的有效運行建立在每一個體都獲得利益的基礎上，這樣個體奉行的是自私的邏輯。這種市場經濟的倫理違背了相互依存的生態倫理。人類社會這個生態系統，其發展越文明，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依存的生態關系就越緊密。社會中的每一個人幾乎隨時隨地都需要他人的協助，不僅人與人之間相互依存，人與自然之間也相互依存。市場經濟造成的這種自私不僅使人與人之間的倫理失去生態意義，也使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產生問題，出現生態危機。生態學始終相信，不管是動物還是植物都和人類有著共同的生命奧秘，不能按照這種自私的行為邏輯去生存。

生態學以豐富多彩的生態系統的發展批判了市場經濟把自然資本化的錯誤行徑。資本利益的最大化使資本主義為了追求更多利益，不惜破壞人與自然的關系。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市場是社會控制的核心樞紐，在這樣的市場條件下，一切自然界的存在物都被轉化成商品進行銷售，大自然財富遭到瘋狂的挖掘。草原不再是“風吹草地現牛羊”的廣闊天地，而是索取利益的資源；土地不再是“生萬物”的源頭，而是被用來獲取利益而開發的房地產。在過去的幾個世紀，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一直在不斷地消耗著我們的物種所依賴的資本，地球資源走向崩潰的那一天就是文明的時間終結。生態學所展現的可持續發展的時間觀念批判這種終結的時間觀念。

生態學以多樣性的原則批判了全球化結構的單一性。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以科學技術為生產力走向全球化，意圖把全球都變成市場，科學技術所代表的西方文化滲透在市場經濟里。西方文化的單一性結構意圖取代人類整體文化的多樣性。全球化所造就的超級市場、購物商場就是這種單一結構模式。這些商場布局相似，模式相同。隨著市場涌入的西方文化解構著本地文化的生態生存。當中國人熱熱鬧鬧地過著萬圣節和母親節時，卻不知中國就有自己的鬼節和母親節。生態學告訴我們，整個自然界是一個無限多樣的生態系統，正是這種流動的復雜的多樣性使得整個自然界穩定平衡。全球化結構的單一性違背了生態學原理。

作者單位：（沈陽工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摘自《自然辯證法研究》201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