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一秋（組詩）

武強華/著

風中蘆葦

沙沙，她們唱著歌

優雅地傾斜 風在四十五度的腰身

變軟，非刻意的美

連著一大片

順從的思想

在此之前，天空空著

灰白的羽毛不吸收火焰

繼續藍著

千篇一律的清澈愛著草

也愛著一只白天鵝矜持的孤獨

一條風干的魚

一條風干的魚掛在枯樹干上

像一柄灰色的尖刀，隨風飄著

水分、肉體，以及靈魂離開水面的早晨

魚們是否用它們的葬禮幻想了自己的宿命

銀灰色的魚鱗抱緊魚肋

梆，梆，揮砍著樹干

復述著一個腥咸的現場

殺戮的細節

河畔墓地

一條魚干涸的思想

有著比殺戮更為隆重的

觸目驚心

盤 旋

湖水是灰色的，壓抑的呼吸

用一只葦稈與天空保持一致

岸也是灰色的，無形的隔閡

在兩片肺葉之間，石頭

一貫的沉默，為即將到來的一場雨

緊緊相扣

鳥是無辜的

在雨水中裸露不經意的白，僅僅是因為它的羽毛

打開著一扇窗，關聯未來

俯沖，子彈一樣穿透水的肌膚，擦拭傷口

一次不夠

另一次也是徒勞

“菩提想起石頭

它為什么要飛呢”

哦，北方

除了蘆葦，我還能喊出什么

來阻止那只鳥將自己一次次揳入荒涼

年 輪

有時是舊的

就像誰也無法阻止時間篩出的細小沙粒

改變它們的姿勢

重復，或者翩翩起舞

中規中矩，不受傷害

四周的寂靜

有自己內心的符號

金色的鳥鳴和過往的行人

伴著回響，發出空洞的甕聲

許多年前

我們的名字

也是一群執著的鴿子

追著，藍色眼睛的魚

就像個奇跡

經 過

這個下午

她從我的玻璃門前經過四次

她走過去 落葉在她的腳跟

輕輕地挪移了一下

僅僅一下，暗黃色的舊大衣

在飄。風使她看起來像一只風箏

被舊年的塵埃輕輕地托著

從玻璃門前走過的老婦人

她帶來了整個深秋的冷

她的白發提前預支了季節

她豁開的牙齒像極了我的奶奶

——十年前，她八十五歲

到死仍有兩顆完美的牙齒

她喊著我的小名 花花

不漏氣 也不顯得疲憊

那年冬天

她走的時候

天很冷。我在外地

沒有趕上見她最后一面

山坡上

山坡上，有一片空曠的地方

草皮發亮。我的心就橫放在那兒

一些調皮的草根伸出了須，撫摸著

它們的手指也粘滿血色的時候，已是黃昏

一群羊正在上山

它們的領地在高海拔的地方

有紀念碑的莊嚴

我望著山坡。其實向上的臺階還是存在的

不久之前的那場雪使石頭看起來，像風

它和羊群保持著相似的步伐

慢慢移動

黃昏真的到來了嗎？

冰涼的身子站起來

陰暗的一面

卻是干燥的

有鷹飛過來（不像是禿鷲）

我不記得是誰移動了我

也不記得輕薄的身子是否已隨它們去過了山頂的廟宇

——在甘南草原，我打開自己的速度太慢

但神，寬恕了我

山丹軍馬場

我穿紅衣，坐在草地上

一點兒也不覺得孤單

大草灘的風吹拂著陌生的事物

他們的體內，已替我長滿了新鮮的葉子

花草繁雜，天堂的植物園

到處都是善良的蟲子，需要愛

而我只在一只盲眼蜜蜂的舌尖上

偷偷窺你

云壓在山頂。呼吸不能再低了

馬跑過的疆場，現在空無一物

只有一種叫金露梅的植物像遺落的馬蹄釘

鑲嵌在青稞酒瓶底的鏡子里

草比你的手指還要柔軟

——我需要在這兒打個盹兒

讓一匹馬奔跑的速度比風更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