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法人》特約撰稿 蔣陽兵 葉森
慈善信托執行細節待完善
文 《法人》特約撰稿 蔣陽兵 葉森
我國《慈善法》于2016年9月1日實施,而首批慈善信托也于當日面世。
媒體報道較多的是興業國際信托有限公司作為受托人而設立的“興業信托幸福一期慈善信托計劃”,該慈善信托的細節還不清楚,根據公開的信息,善款運用集中在養老助學扶貧領域。對委托人的身份卻未進行披露,甚至還不清楚是否存在實際的委托人。
基于慈善信托在我國還屬于較新的事物,關于慈善信托相關細節尚須探討。
英國是信托法的發源地。在13世紀末期,英國已經發展出了一套法律規范要求英國境內的所有人都需要遵從,因為其普適性特征,所以被稱為“普通法”。但普通法在適用上的特點是遵從先例,即后續案件的判決應遵從之前生效的判決,同案同判。
這就產生了僵化適用先例的情況,導致一些不公平現象。當事人如果認為受到了不公正待遇,便向國王請求維權,國王根據具體案例,以實現公正為目的,突破普通法的限制,發展出普通法適用之外的法律即為衡平法。衡平法橫掃了普通法的多個領域:合同法、侵權法、商法、土地法等。
信托是英國衡平法發展的重要產物,信托產生的背景是15世紀英國不動產產權私有化的出現。一個基本案例是甲因為戰爭長期在外出征,便委托朋友乙持有其房屋的所有權,并約定房屋產生的租金用于維持甲的未成年兒子丙的生活,甲犧牲在戰場,乙擬將房屋出售并把所得據為己有。在此情況下,因為法律上的產權登記在乙的名下,乙有權對房屋進行自由處置。當丙向英國國王請求維護丙的權益時,國王雖不得不承認乙仍然擁有普通法上的物權,但為了維護公平,就命令乙將房屋產生的收益支付給丙。乙的物權仍然具有對世性,受到普通法的保護,但國王命令乙向丙履行給付的行為卻是針對乙個人,在不干涉普通法規定的乙的物權的情況下,實現了個案的公正。
上述案例就講述了信托的基本框架,甲是委托人(settler),把房屋產權轉讓給乙,并要求乙方為了丙的利益而持有房屋。乙是受托人(trustee),雖擁有不動產物權,但該物權實際上是為了丙的利益而持有。丙為受益人(beneficiary),雖然并不擁有登記上的物權,但可以向乙主張權利。
我國作為大陸法系國家,歷史上不存在典型意義上的信托制度。因為大陸法系國家缺少普通法系國家中法官擬制權利的傳統,也不存在“一物二權”概念,這使得信托這一在普通法系國家存續了半個多世紀的法律工具在我國卻被敬而遠之。
中國目前信托法的立法并未采取上述的英國信托設立的模式,而是規定了信托登記生效的方式。我國《信托法》第十條規定“設立信托,對于信托財產,有關法律、行政法規規定應當辦理登記手續的,應當依法辦理信托登記。未依照前款規定辦理信托登記的,應當補辦登記手續;不補辦的,該信托不產生效力。”因目前信托登記的配套制度和機構尚未設立,這就導致了信托效力的不確定性。這同樣也影響到了公益信托的的發展。
信托的特點是兼顧了普通法和衡平法。當委托人向受托人轉移信托財產后,委托人對于信托財產就喪失了所有權,而受托人需要依據委托人在信托協議中設立的條件來管理或分配信托財產,受益人對信托享有衡平法上的物權,衡平法上的物權不具有對世性,但可以約束到受托人本人,具有對人的相對性。
如果受托人違反信托協議而不當處置了財產,受益人可以請求受托人賠償。受托人受到信托協議約定條款的限制,而無義務聽從委托人的指示。
委托人如果在轉移信托財產后仍然積極地對信托財產進行管理,則會存在信托被認定為虛假信托的風險,一旦信托被認為虛假,則信托財產需要返還給委托人,這樣的結果會使委托人或受托人承擔較高的因財產兩次轉移而產生的稅負及其他費用。
信托協議中對于受托人如何管理和分配財產一般會進行約定,如果受托人未依照約定行事,則需要承擔違約責任。
根據英國信托法,設立信托并使之生效需要滿足靜態及動態的條件。靜態上講,需要同時滿足三個條件,也稱為三個“確定性”:明確的設定信托的意思表示;明確的受益人及明確的信托財產。
對于公益信托來講,不需要明確的受益人,但需要滿足額外的條件:委托人公益性的宗旨;受益群體具有公眾性及完全絕對的公益性質。動態上講,需要實現信托財產的轉移。
如果受托人與委托人不是同一人的話,則需要根據法律上財產有效轉讓的規定實現財產的轉移。例如,對于不動產要登記備案,對于動產要實現財產的交付。
如果受托人即是委托人本人的話,則需要委托人對外宣告其為受托人。例如,某銀行賬戶以甲的姓名開立,甲多次向乙表示銀行賬戶的錢屬于甲乙兩人共有,乙相信并在該賬戶中存取款,對于該賬戶,當甲通過宣布錢同時屬于甲和乙兩人,并使得乙相信后,信托設立。甲為委托人和受托人,乙為受益人。
雖然《慈善法》第四十五條規定“設立慈善信托、確定受托人和監察人,應當采取書面形式。受托人應當在慈善信托文件簽訂之日起七日內,將相關文件向受托人所在地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民政部門備案。未按照前款規定將相關文件報民政部門備案的,不享受稅收優惠。”但《信托法》第十條規定的登記并非信托或信托協議的登記,而是信托財產的登記。
《慈善法》第四十五條規定的慈善信托的備案僅解決了慈善信托能否享受稅收優惠的問題,而對于信托的效力問題仍然需要依據《信托法》的規定,這就導致了慈善信托效力問題的不確定性。
進一步講,主張無效的主體很可能是委托人的繼承人,因為根據我國《繼承法》的規定,被繼承人未立遺囑而死亡的,適用法定繼承,如果信托無效,則信托財產所有權需要返還給原所有權人,即被繼承人同時也是信托委托人,進而可推知的結論是繼承人的法定繼承人享有對信托財產的所有權,信托財產存在被委托人的繼承人收回的風險,如果信托財產已經被轉移給善意第三方的,則受托人可能需要向委托人的繼承人承擔賠償責任。
在一般的非慈善信托中,財產取回的可能性較大,而且信托被認定無效后的影響較小;但對于慈善信托來講,因為受益人是不確定的某一社會群體,如果信托被認定無效,則影響的群體較大,而且考慮到受益人是需要特定幫助的群體,信托財產被收回后對受益人影響的嚴重程度也較大。
《信托法》頒布已有十多年,但關于信托效力的案例卻很少。這可能因為信托法中關于信托效力登記機構的缺失及信托財產登記范圍的不明確,為了避免信托被認定無效的法律風險,實踐中非商業信托應用的情況較少。
從已有的幾個案例來看,關于信托的效力的糾紛被作為合同的效力問題處理,這種處理思路產生的危險是把具有獨立體系的信托簡單地視為委托人和受托人之間的合同關系,這可能導致一系列的后果。例如,如果在信托協議中委托人和受托人未約定受益人作為第三方享有對受托人的訴權,則受益人的獨立的訴訟權益將難以保證。
另外,信托或慈善信托設立的正常程序本應以委托人為發起人,受托人接受委托人的選派根據信托協議管理信托財產并對財產進行分配,但現在的實際情況卻是以受托人為中心發起設立信托,信托協議多是作為信托機構的受托人提供的模板格式。在此情況下,信托協議不一定能夠反映委托人設立慈善信托的意旨,委托人的主動權被限制,其設立信托的積極性也被降低。
如果可以在信托的效力問題上予以明確,則相信慈善信托能夠迅速地發展,以造福于社會。信托的效力問題一旦能夠從立法上予以明確,可以使得除現金以外的其他財產如房產、股票等,也能夠成為信托財產的范圍。
為了維護善意第三方的權利,對信托財產予以公示有其必要性,對于公示方法,可以采取特定信托財產登記制度,如同不動產抵押登記、股票質押登記制度一樣,并行模式的財產登記制度、物權轉讓登記及信托登記的建立和完善能夠較好解決慈善信托的效力問題,慈善信托在此后可能出現急劇增長的局面。
(作者單位:北京德和衡(前海)律師事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