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臉龐

許夢夢

我認識這個繁碩的世界，是從認識我母親的臉龐開始的。

——題記

大概從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我就開始研究和端詳母親的臉龐了吧？望著那充滿柔情的、親切的、慈愛的臉龐，我總是暗暗地想，嬰孩時候的我終日在母親懷里，感受著她生動柔美的雙頰，和那柔軟的雙臂，溫潤起伏的胸脯，該是多么心安啊！漸漸長大，在若干個連自己也記不清的年月里，我慢慢地遠離了和母親親密的擁抱，然而每每看到母親的臉龐，我仍然會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親切柔和的感情，好像那兒就是我的眼睛最初開始伸展的地方。從母親的臉龐開始，我慢慢認識周圍的每一朵花，每一株草，認識每一條河流，認識每一片屋瓦，而后漸漸認識生活中每一個不可思議的角落。

印象頗深的，是深藍的夜晚以及夜晚里被清淡的月光所照著的母親的臉龐。睡在母親身邊，就好像自己身旁有個溫柔而強大的守護神。小時候，頑皮的我在半夜里睡不著覺，就會緊挨著睡熟的母親，在她懷里翻來覆去。她用柔暖的手臂環抱著我，把我藏到她的胳肢窩下。我抬頭望望母親的臉，月光打在母親熟睡的臉上，真是美極了！安詳的、沉靜的、舒緩的氣氛悄然浮起，我身邊這張寧靜美麗的臉龐在夜里沉沉地睡去。很長一段時間之后，我才漸漸明白，母親并不是強大無比的，母親也有她的恐懼，只不過在孩子的眼里，因了母親的柔情和沒有邊際的愛的傾注，母親成了孩子們心靈的依靠和永遠開放著的寧靜港灣，孩子們可以躲進她的臂彎里，忘卻恐懼，只剩下最初的生命本真。

隨著我漸漸長大，由于路遠，接送上學的任務也落到了母親肩上。母親是家里最勤勞的人。在我還在迷迷糊糊睡覺時，她早已起床，在廚房里開火準備早飯。母親把煮好的早餐端上桌，旁邊擺好調羹和筷子，然后用她甜美和清涼的嗓音呼喚我的每一個黎明。每天早晨，第一眼見到的母親總是微笑著的。無論多忙，無論多累，她都會早早起床準備早餐，在我眼里，她仿佛從來沒有任何的疲憊。記憶里的母親用她親切和熱愛生活的笑容，讓我在那些枯燥又重復的年少時光里，懷著對母親，對生活的感激開始每一天美好的生活。細細想來，當初感謝母親每天不顧勞累，早起為我做熱騰騰的早飯，而今更是感謝母親用她真誠和愉悅的生活態度陪伴我每一天的開始。每天清晨看到她微笑的臉龐，我心里總是充滿陽光，對生活也充滿希望。

時間和年歲的輪子一刻不停地向前滾動，經歷增多的時候，煩惱也多了起來。多愁善感的我容易把酸果、苦果偷偷咽下，但這卻騙不過母親那充滿愛的眼睛。某個夜里，因為學習生活交往上的一些不愉快和委屈，我一個人躲在被窩里流淚，輕聲哭泣。母親敲了敲門進來，輕聲問我：“睡了嗎？”我沙啞而含糊地回應著。母親聽到我的聲音不對，便緩緩地坐到床邊，輕聲細語地詢問；而我大概是因年少的羞愧，躲在被子底下不肯將被子掀開。母親說：“難受了心里不要憋著，就哭出來吧！”一個人的心里裝不下太多苦水。我抽搐著，顫栗著，在母親的撫摸下終于平靜下來。待我掀開被子探出頭，看到母親如此近的一張臉，焦慮的，關切的，緊張而又通紅的一張臉。她焦慮的目光渴望又迫切地望著我，望著她的孩子，好像我所有的疼痛和委屈都深深地灌進了她的心海里。我突然心疼起來。我望著這張臉，這張為我焦急為我著想的臉，急急地渴望交流，渴望從孩子身上獲得一切可能的訊息。我突然愧疚起來：母親啊，再也沒有誰會這樣關注和理解我！

母親啊！女兒寫到這里已經淚流滿面了。可是母親啊，我以為一切還是原來的模樣，時間卻玩起了沙漏，漏走了年歲。女兒漸漸大了，母親卻矮小了。漏走的更是女兒對你的關注。女兒覺得自己越來越不熟悉你眼角上歲月的流紋，不熟悉你手上增添的老年斑點，而只熱衷于外面的熱鬧世界。

幾個月前一個夜風吹拂的晚上，我挽著母親的手臂，走在昏黃燈光的馬路邊。我們走得很慢，母女倆也很久沒有這樣親密地相伴相隨了。母親似乎很享受很歡喜這樣的散步。我側過臉望去，夜不清晰，忽覺身邊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龐我已多久沒有撫摸過，多久沒有關照而變得漸漸陌生了。我害怕起來，因為我害怕在我疏忽的日子里，時光帶走了這張臉的青春和美麗，我害怕在我歡笑的不經意中，母親老了。我凝視著這張臉，久久地，不肯移開我的目光。我害怕歲月奪走了這張在我生命中無法替代的臉龐。夜里，晚風，母親依舊笑著問我：“媽媽老了吧？”我說：“媽媽，你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