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我的貓

賈淑楠

那年冬天冷得早，剛進十一月天上便飄起了毛毛小雪。柔軟的雪花飄進衣領里，我不禁縮了縮脖頸，抽了抽鼻子，加緊了步子。忽見那薄薄的積雪上映出一連串腳印，像一枝盛開的梅花般小巧可愛，定睛一看，這不是貓印嗎？抬頭去尋那貓的身影，不見了……不知不覺地跟著腳印去尋找這幅畫的創作者。

雪下得緊了，一大片一大片地往下掉，地上的腳印也愈來愈不清楚了。最終，找不到了，只得沮喪著回家。到了家我便將貓印一事說給媽媽聽。只見媽媽眉毛一挑，瞥著我說：“大雪天的，哪來的貓，活見鬼了？”我撇了撇嘴，悶頭吃飯。我知道媽媽是素來不喜貓的，原因很簡單，我小時候被貓抓過，打了疫苗仍是高燒不退，讓媽媽揪著心過了好幾天。我也知道媽媽是愛我，可這一點兒也影響不了我愛貓的心。

奶奶家養過一只貓，冬天在家門口撿來的。撿來時還是只小貓，通身黑，瘦骨嶙峋的，緊縮在門檻一角，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奶奶。奶奶動了惻隱之心，便把它抱回了屋。我聽此事特別驚奇，兩眼冒光，急忙問：“取了什么名字？”奶奶兩眼一怔，訕訕地笑著說：“小貓……”我沒有驚訝，我知道在奶奶的世界里狗就是狗，貓就是貓，這貓自然也是小貓。

奶奶把小貓養得好，我再次見它時它胖了一大圈。我將它輕輕地捧在手掌里，軟軟的爪子粉嫩嫩的，熱乎乎的。我用手輕輕地撫順它身上的黑毛，它也昂起頭來盡情地享受著我給它的關愛。它的小眼瞇著，主動地把爪子伸到我臉前，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好似在說：“好生服侍朕，朕定有賞賜?！边@喵星人哪，精得很！

很快，便習慣了和貓在一起的日子：習慣了和奶奶一起沖院子時它竄出來，被水管淋得通透地四處逃竄，傻里傻氣的樣子；習慣了水泥地面干了后它忽地跳出來，踩出一圈“梅花印”，走到我身旁倚著我的腳坐下，挺著胸脯欣賞自己的“作品”。我白它一眼，沖著她喊：“畫的什么鬼符？你還以為你是畢加索？”起身去趕它，它也不賴著我，慢悠悠地搖著尾巴去找奶奶了。習慣了它在身旁，奶奶坐在院里搖扇；習慣了我趴在小桌上寫作業，它呢，挺著剛吃飽的肚皮，倚在腳邊呼呼睡大覺。

兩人，一院，一貓，一世界。陽光正好，照在奶奶花白的銀發上，照在我手中不停轉動的圓珠筆上，也照在懶貓那黑得發亮、泛著油光的毛上……

其實，我也是奶奶身邊的一只貓。奶奶習慣用她的柔軟的手撫摸我，用她的已經發澀的臉頰蹭我的臉頰，好溫暖，好親切，好安心！

不知不覺中，小貓漸漸變成了老貓，奶奶頭上的銀白又添了許多。我長高了不少。小貓愈來愈懶散了，冬天時連門都不出，只窩在爐邊“喵喵”地叫著。那通身泛著油光的黑毛也漸漸黯淡了。我總是回想起它高傲的神情和那粉嫩的小爪。可如今，小貓變成老貓了。奶奶時常念叨小貓老了，她也老了。

是的，奶奶老了，可惡的癌癥趁虛而入，把本來就瘦弱的老人折磨得不成樣子……天總是嫉妒善良的人。

奶奶走時是剛入冬，天還不是很冷，院前小草還也仍綠著。就在奶奶走后的一個星期，父親守完靈堂，發現貓丟了。當時家里有忙不完的事，沒人有閑心去顧及它。我找過它，從院頭到院尾，鄰里街坊全問了，沒有，沒有……是的，我把它弄丟了。我丟了奶奶，也丟了它。從此，我沒了奶奶，它沒了家……

可喜的是，在那一個月后，它又忽地出現在我們面前。大家都紛紛來獻關心?？晌野l現小貓老了，那身黑毛又暗了許多，狼狽極了。我抱它在懷里，撫平它參差的毛發。明明它在我懷里，可我卻仍感覺不安，好像總有什么該來似的。

事實證明，我的預測是對的，小貓也走了。我親手埋的，就埋在院后，奶奶種的油菜花前。我失聲痛哭，滿手的泥巴。我沒了奶奶，也沒了貓。

地球是圓的，那些走散的總會再相遇的。對不對，小貓？如有來世我定尋你，尋你再做我的貓。

再見，我的貓，再次遇見時，我會給你最溫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