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泡出“楊柳依依，雨雪霏霏”的豐富內涵

李弗不

《采薇》是一首戍邊戰士的征戰歌。全詩以采薇菜起興，薇菜從發芽，到柔嫩，到粗硬的生長過程，是一個時間流逝的漫長的過程，然而，戍邊戰士在從“莫（暮）”盼至“陽”，又從“陽”盼至 “莫（暮）”的輪回中，盼呀盼，盼回家呀，盼回家，卻始終無法回家，這漫長的戍役剛好與薇菜的生長過程相應，從而喻示出了時間的流逝和戍役的漫長。

在外漫長的征戰，誰心里沒有苦呢，誰不想早日回家呢。然而，戍邊戰士的酸甜苦辣咸，完全可以于“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這兩句名句中管窺全豹。對于此名句的優秀，歷來好評如潮。譬如：

南朝人劉義慶《世說新語·文學》：“謝公（謝安）因弟子集聚，問《毛詩》何句最佳，遏（謝玄）稱曰：‘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清人方玉潤《詩經原始》中評說：“此詩之妙，全在末章，真情實景，感時傷事，別有深情，非可言喻，故曰：‘莫知我哀’，不然，凱奏生還，樂矣，何哀之有耶？”又說：“末乃言歸途景物，并回憶來時風光，不禁黯然傷神，絕世義情，知古常新。”

清人王夫之在論《詩經·小雅·采薇》這兩句時說：“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

這兩句詩，到底有著怎樣豐富的含義呢？我們不妨來浸泡浸泡、挖掘挖掘。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這句意思單一些）想當年，征戰出發的時候，楊柳樹剛剛吐出新芽，柳條隨著和煦的春風，擺動著優美的舞姿，有親人送別，妻兒更是送了一程又一程，難舍難分……親人們想留（“柳”“留”諧音）住“征夫”，那是“留不住”的：一是邊境戰事緊急，家園遭遇外族入侵，為國為民“征夫”都必須上路；二是國家征戰，由不得個人的意識，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總之，“征夫”必須上路，奔赴疆場、沙場。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這句意思就異常豐富了）瞧今日，擊潰了侵略者，勝利歸來，卻異常的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按照常理，打了勝仗，戰士們凱旋，那是相當的榮耀，迎接凱旋戰士、凱旋英雄的場面，那是異常火爆熱烈，鑼鼓喧天，鮮花族擁……可是，如今這些“征夫”打了勝仗回來，迎接他的只有雨雪霏霏，什么都沒有了：

昔日送行的親人沒了，只有——雨雪霏霏；

昔日恩愛的妻兒沒了，只有——雨雪霏霏；

昔日幸福的家園沒了，只有——雨雪霏霏；

昔日裊裊的飲煙沒了，只有——雨雪霏霏；

昔日依依的楊柳沒了，只有——雨雪霏霏；

……

凱旋的征夫啊，沒有了絲毫的喜悅；僥幸活下來的征夫啊，沒有了半點慶幸！為什么？為什么？征夫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們撫今追昔，仰天長嘆——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為何雨雪霏霏？可是，仰天長嘆，誰又能聽得見呢？還不是只有那——雨雪霏霏！他徹底地失望了、絕望了，他的心猶如飛舞著的雪花一樣冰冷！猶如低沉著的山風一樣哀吟。哀兮！悲兮！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這“雨雪霏霏”不正是這些回鄉征人內心凄苦的真實寫照嗎？難怪征夫要發出“我心傷悲，莫知我哀”的浩嘆！

戰爭是多么的可怕和殘酷啊，它是洪水猛獸，是惡魔，它吞噬了一切，無論是敵方，還是我方；無論是戰敗者，還是戰勝者！可是說，《采薇》是一首強烈揭露戰爭罪惡的杰作。

這兩句詩本身聯系起來看，不僅以往昔之虛，襯眼前之實，以凱旋之樂，襯內心之悲痛，而且還以景寫情，情景交融，含畜形象，耐人尋味；不僅將“楊柳依依”與“雨雪霏霏”進行對比，突出我不勝今昔之感，不僅摹寫大雪交加，饑渴難當，而且語調低沉，低回往復，氣氛悲愴，讀來讓人吃驚、震驚。

此實為古今難得之佳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