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瑩
如果不是弟弟翻出那一盒早已泛黃的明信片,我也許真的就忘記了曾經有阿怪這個人的存在了。那是一盒繪有世界各地著名風景的明信片,是阿怪去外地上學前送給我的禮物。
阿怪是鄰居家的孩子,長我三歲,總喜歡喊我“小妹”。他是留守兒童,父母在外地打工,跟爺爺奶奶生活。我從小就是他的跟屁蟲,他有很多零花錢,總是買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他喜歡唱歌,雖然不怎么好聽;他還喜歡收集各種風景明信片,閑來無事就做環游世界的美夢。我很崇拜阿怪——他只比我大三歲,卻知道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事,還會彈很好聽的吉他。
可大人們好像不太贊同我的看法:阿怪的爺爺奶奶總會指著我的成績單教訓阿怪不求上進;父母每次提到阿怪時總會評價三個字:心太野;鄰家的大嬸看到我跟阿怪一起玩就會偷偷告訴我讓我遠離阿怪,別被他帶壞。可我不管,在我狹小的世界里,與眾不同的阿怪就是神一樣的存在。
五歲那年,阿怪帶我看了人生中第一部韓劇,劇情如何我早已記不清,只記得阿怪最喜歡里邊男二說的一句話:“只要有風和白帆,就沒有到不了的遠方。”八歲的阿怪站在我家沙發上張開雙臂學著男二的口氣說出這句話時,我的心里,竟沒來由地慌亂。他張開雙臂的樣子太像一只飛翔的鷹,我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角,生怕他真的飛走。
阿怪在四年級那年暑假,跟著他常年在外打工的父母去了西藏旅游。他不在的那一個月,我每天靠看電視打發時間,鄰近的小孩不和我玩,他們說阿怪是個怪人,成天做一些不切實際的白日夢,而我一個小姑娘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跑,更是個怪小孩。我和他們打了一架,在我看來,他們才是怪人,他們不懂大理,不知道布拉格,甚至沒看過韓劇,更怪的是,他們不懂阿怪的好。
阿怪從西藏回來的時候,帶回來一堆特產和一張被曬出高原紅的臉。他跟我講起在西藏的種種,說到高興處,他會開心得跳起來。他告訴我,終有一天他要離開這個閉塞的小縣城,他要去比西藏更遠的地方。說這些的時候,他的眼里閃著奇異的光芒。剛上小學的我不懂那是什么,我只是邊吃阿怪帶回來的牛肉干邊想:“等我長大了,我要和哥哥一起去,雖然我不知道比西藏更遠的地方的哪兒。”
后來,我也有了自己拼命努力想要到達的遠方。
阿怪是個聰明的孩子,他從西藏回來后就開始努力學習,他說要考一所好的大學,才能找到好工作攢錢去環游世界。那年小學升初中的考試,阿怪考出了令人驚嘆的好成績。小縣城教育落后,阿怪的父母在打工的城市買了一所小小的房子,想方設法把阿怪帶去了那里上學。后來我聽爸媽說,阿怪考上了那里的高中,聽說考上那所高中的人基本上都是未來能上名牌大學的人。
我的阿怪,他沒有食言,他注定是一只要遠飛的鷹。
再后來,我也上了高中,早已斷了和阿怪的聯系,甚至都已想不起他說話微笑的樣子了。可我的記憶里總有一個會發光的少年,他告訴我:“只要有風和白帆,就沒有到不了的遠方。”我一直忘了告訴他,我現在心里也有了一雙翅膀,當我張開雙臂的時候,和曾經的他一樣,都好像一只展翅欲飛的鷹。
他為我的世界帶來了一陣兒風,后來他離開了,可那陣風一直陪著我前行。我曾在他剛離開的時候,無比想念他,在最初與他斷了聯系的時候無比傷心。可有一天,我長大了,不傷心了,我開始發現即使兩人不相關也沒關系了。
因為,風來過,你來過,夢來過,已然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