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貓

林 霧

(重慶三峽學院 重慶 404000)

老貓

林 霧

(重慶三峽學院 重慶 404000)

我并不知道她什么時候來我家的，只知道在我記事時她就在我家了，我曾問過阿媽，阿媽說：“你小時候就養了。”我問：“有多小呢？”阿媽說：“哪個記得了。”聽說人類一年的壽命相當于貓的十歲，我想算算她的歲月，卻也做不到。

她是一只睿智的貓，會察言觀色。那雙灰黃色的眼睛好像能看穿一個人的靈魂，我只與她對視過一次，然后落荒而逃。也許只是因為我心悸，也許是因為我害怕被人看穿，所以我不喜歡她，至少她在世時不喜歡她。每當我莫名其妙的生氣苦惱時，我都會一腳橫踢她的肚子，她只是凄厲的叫一聲，然后站在一旁淡淡的看著我，好似剛剛叫的不是她，之后她就會無聲無息的離開家。多久之后回來呢？我不知道，也從來沒有注意過。她離開家之后會去哪里？我也不知道，更不會去探究她，只是在她離世后想起她，想象她離世那晚的叫聲是否像那時候的一樣凄厲，每每想起，都感覺到她就在我的耳邊，一遍遍的叫。

她有一身黑白相間的毛，很濃厚很濃厚，但絲毫掩藏不住她的瘦小，只消伸手一摸她，就可以摸到她凸出來的脊背和一條條有序的排骨。為什么那么瘦呢？因為我們從未喂過她！每當妹妹把吃剩的飯菜喂她時，阿媽都是不允許的，阿媽說：“谷房那么多的老鼠她也不去抓，養來干嘛啊。再喂她，更不會去抓了，懶貓。”也許她聽懂了阿媽的話，也許她本來就是那樣一只高傲的貓，所以她永遠只是聞聞，然后淡漠的走開。每當節假日宰殺雞鴨時，她只是在旁邊趴著看，從不覬覦，當我們把脾臟丟到她面前時，然后才慢悠悠的叼起。然而在她生命終期的那一年，她卻變得很饞嘴。她總能抓住一切疏忽，爬進碗櫥偷吃，甚而在最后她能自己打開木扣(扣住碗櫥門的松木扣)。貪吃成這樣，總不免時時被主人責打，可她并不打算改掉這惡習。一段時期后，她終于不再偷吃，又回到過去那只高傲的貓去。只是后來想起她時，總覺得她行走的姿態充滿悲傷和寂寥。那是因為我們在豬棚中發現了一窩毛皮，顯然，那是小貓的毛皮，它們被吃了！這一情景徹底的惹怒了我們，從此以后很長一段時間，家中的孩子，包括我，每次見到她，都會狠狠地踢她，她也不再凄厲的叫了，只是警惕的趴在一邊，看著我們，然后默默地離開。我依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相信她會吞噬自己的幼子。我問阿媽；“為什么她要吃掉自己的孩子啊？”阿媽說：“餓唄。”現在想起心里總有一陣刺痛，我們一直在責怪她的冷血，可是誰又來責怪我們的冷血呢？其實相對于她，我們更冷血吧。她那時多大了呢？換做人類的壽命來算，也有一百多歲了吧，可我們卻還在逼她捉鼠捉鼠……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年，她也不再像以前那么能干了，于是，阿媽從別人家里領養了一只小黑貓。為什么我們不從她的子女中留一個呢？因為她每一代的孩子都被送走了。從前的從前，每當她生產時，我們總能找到她的產房，或在灶房，或在豬棚，我們幾個小孩總會圍在她和小貓身邊，愛憐的撫摸著，然后每人選要一只或兩只的小貓歸屬于自己。她總是安靜的閉著眼睛躺著，那是我與老貓難有的和諧場面。但是好景總是不長，等小貓稍微大些時，阿媽總會趁老貓不在時，偷偷將小貓抱走，或送人，或放逐田野，我們也總會哭鬧一陣，但生活，還得繼續。現在常常在想，當她發現自己的孩子不見了的時候，是否還能像平常一樣優雅淡漠的離開？小黑貓很乖，以至于讓我們以為老貓在欺負它，所以常常無理的斥責老貓，而當老貓終于永遠的離開的時候，黑貓終于露出了它的本性，它從不曾捉鼠，卻無時無刻不在盯緊碗櫥中,餐桌上的食物，我們卻無能為力。

她是在冬天的一個夜晚離開的，那時，我還在學校，而在此之前，她已經半個月沒有回家了。當我回家時，妹妹才說她走了，我問妹妹怎么回事，妹妹說：“那晚我們已經關門睡覺了，在門口一直叫一直叫，叫到了凌晨，還不時的用爪子撓門，早上開門時，發現她躺在墻邊，身體已經冷了。”我說：“那怎么不起來給她開門啊？”妹妹說：“那么冷的天起不來床，阿媽說她會從窗戶跳進來的。”我知道，她老了，再也跳不上去了，她那一聲聲的哀嚎是在跟主人求救啊！可是沒有人來救她！我去看了木門底下的抓痕，一道道觸目驚心，那是她用盡最后的力氣留下的，狠狠地烙進我的心里，從此再也沒有愈合。我常常在問我自己，如果當時我在家，我會舍得離開被窩去為她開門嗎？我不知道。聽說貓在死前都會流一滴淚，我不知道她有沒有流，如果流了，會是絕望的還是解脫的呢？她一生的不幸由我們造成，也終于在這一刻結束了。

谷房的老鼠好像感知到了她的離開，開始猖狂的偷吃，我們卻無能為力。黑貓還是那么狡猾，我卻養成了每天給它喂食的習慣，因為我怕，我怕這一刻無理的虐待它，會在它離開之后也變成了一道不可愈合的傷。我終究沒有問妹妹怎么處理了她的遺體，因為她已經在我的心底抓出了一道痕，再也不可能愈合。

林霧(1994-)，女， 漢族，籍貫：廣西貴港，本科，單位：重慶三峽學院，專業：漢語言文學(師范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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