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丹丹
(天津師范大學 天津 300387)
古今文《毛詩》淺議
宋丹丹
(天津師范大學 天津 300387)
經學史上,素來有“今文經”與“古文經”、“今文經學”與“古文經學”的說法。由于缺少翔實的證據,關于《毛詩》的今古文之辯歷來紛爭不斷,但總體來看支持《毛詩》為古文經的學者仍占大多數。不過依舊有少數人堅持《毛詩》今文說,力圖推翻自古以來的公認。本文針對《毛詩》古今文之說闡述一下自己的觀點。
《毛詩》;古文經;今文經
今文經指漢初由儒生口傳,并用當時流行的隸書記錄下來的經籍;古文經指漢代前期從民間征集或孔子故宅壁間所發現的用先秦古籀文字寫成的經籍。四家《詩》中,魯、齊、韓三家為今文經,毛詩為古文經,為大多數人所認同,然近年來又有人提出異議,認為《毛詩》為古文經缺少文獻依據,很有可能亦為今文經,對此,筆者認為值得商榷。
有一種說法認為“漢史文獻所記古文經來源主要有:《漢書》之《景十三王傳》《楚元王傳》《儒林傳》《藝文志》、王充《論衡》之《佚文》《案書》《正說》、《史記·儒林列傳》、許沖《說文解字序》、《后漢書》之《杜林傳》《儒林列傳》”,“細審以上文獻,并無言《毛詩》為古文經之依據。”[1]相同意見的還有王國維先生,其在《觀堂集林》卷七《漢時古文本諸經傳考》中提到“《漢書藝文志》《毛詩》二十九卷不言具為古文,《河間獻王傳》列舉其所得古文舊書,亦無毛詩,至后漢始以《毛詩》與古文《尚書》、《春秋左氏傳》并稱,其所以并稱者,當以三者同為未列學官之學,非以其同為古文也。惟盧子幹言‘古文科斗,近于為實’,而下列舉《毛詩》、《左傳》、《周禮》三目,蓋因《周禮》、《左傳》而牽連及之,其實《毛詩》當小毛公、貫長卿之時,已不復有古文本矣”。[2]《漢書》等諸文獻中確實沒有明確說《毛詩》為古文,但同樣沒有明確寫出其為今文,僅以沒提到就斷定《毛詩》非古文未免有失公允;至于《景十三王傳》(即《河間獻王傳》)中寫道“從民得善書,必為好寫與之,留其真,加金帛賜以招之。繇是四方道術之人不遠千里,或有先祖舊書,多奉以奏獻王者,故得書多,與漢朝等”,[3]“獻王所得書皆古文先秦舊書,《周官》、《尚書》、《禮》、《禮記》、《孟子》、《老子》之屬,皆經傳說記,七十子之徒所論。其學舉六藝,立《毛氏詩》、《左氏春秋》博士”。[3]其中提到“得書多”“之屬”,故不一定詳盡列舉,僅以《周官》等舉例,沒提到《毛詩》也并非不可理解。獻王好古文,若說其所立《毛氏詩》為今文博士,于情于理均不通。
除了王國維先生提到的這些疑點,有學者認為,“縱觀《漢書·藝文志》六藝略的錄書結構,可知其是按先古文后今文的模式進行的,若有古文經,則將其列于首位,且稱‘某古經’或‘某古文經’。如‘書’類首行為‘《尚書》古文經四十六卷’”,[4]所以認為若《毛詩》為古文經,也應列于“詩”首行而非排在三家之后,且應標明“古”字。拙見以為特寫明“古文經”或“古經”,乃是為了區別古今文,倘若不加,古文經和今文經名稱相同者,無法辨識。而《毛詩》不同,已有“魯”、“齊”、“韓”、“毛”做為區分,故而即便不加“古”字也不會和今文經相混淆。正因為《毛詩》沒有寫“古文經”或“古經”,所以便沒有將其放在“詩”類首行。與此相同的還有《左氏傳》,此為古文,但同樣沒有“古”字。
有觀點從出土文獻的角度提出質疑。其一為解放初,上海市文物保管委會購得兩塊《熹平石經·詩》殘石,這兩塊《詩》殘石,推測應是今文《魯詩》;其二為1977年出土的安徽阜陽雙古堆漢簡中也發現西漢早期《詩經》竹簡,其文字、篇章順序與四家《詩》均有不同, 推測是楚國流傳下來的另一版本,三家詩現今已有考古發現,而一直保存至今的《毛詩》卻還無古文經的原始殘存,認為這是推翻古文經《毛詩》的證據之一。雖然目前并沒有漢代乃至更早的《毛詩》相關出土文獻,但1900年在敦煌莫高窟發現大批《詩經》寫本,“據歷年研考所知,現藏于英國、俄國、日本的《詩經》卷子,都是《毛詩》殘卷,大多是《毛詩故訓傳箋》,也有白文和晉徐邈《毛詩音》殘卷”。[5]此外1930年,在吐魯番雅爾湖舊城出土了《詩經》殘紙一頁,有《毛詩·簡兮》校記,“傳箋雙行小字,共九條”。[6]除此,還有諸多和《毛詩》相關的出土文獻不再一一贅述。
清末,康有為《新學偽經考》一書提出西漢古文經傳都是劉歆偽造,其中包括《詩經》,一時轟動士林,影響很大。近年來又有學者提出“劉歆偽造《毛詩》”的說法,“偽造一古文《毛詩》新立官學不僅符合政治上托古改制的要求,也擊中了外人無法辨別其真偽的軟肋”,[4]《詩經》之今、古文之差異主要在詮釋方面,“而詮釋的差異,正好成為托古改制的注腳”。[4]對此,錢穆先生稱“余讀康氏書,深疾其抵牾,欲為疏通證明,因先編《劉向歆父子年譜》”,“要而述之,其不可通者二十有八端”[7]。錢穆先生主要從時間、偽造手法和偽造目的等三個方面進行反駁。
劉向卒于成帝綏和元年,劉歆在第二年領校《五經》,如若劉向生前劉歆作偽,劉向怎會不知?若死后作偽,如此短的時間即能偽遍群經?
倘若劉歆偽遍諸經,是他一人之手還是群體為之?古時書籍多為竹簡,書寫笨重繁雜,且殺青不易,恐不能不假借他人之手。若是群手偽作,為何無一人一字提到作偽?況且與劉歆校書者并非一人,尹咸、班斿、蘇竟等均為當時的大學問家,劉歆之偽作必不能辨認不出;揚雄校書天祿閣,東漢諸儒班固、崔骃、張衡、蔡倫等,并校書東觀,怎會辨識不出偽作?當時通博洽聞之士如桓譚、杜林、師丹、公孫祿、范生等,皆不言劉歆偽作,“然則歆之遍偽諸經,當時知之者誰耶?而言之者又誰耶?”[7]
前面提到說劉歆造偽是為王莽政權服務,然而劉歆爭立古文諸經,王莽才剛退職,絕無篡漢之跡象;說劉歆偽經媚莽,多就《周官》而言,但《周官》后出,爭立諸經之時,《周官》并不包括在內。“莽據《周官》以立政,非歆據莽政造《周官》”,“且當時媚莽助篡者眾矣,不獨一歆,歆又非其魁率。甄豐為莽校文書,六莞之議,蔽罪魯匡,此尤其彰著,何以謂偽經者之必歆?”[7]
除此楊寬、饒宗頤和李均明等也做過相關論述,為劉歆正名。由此可見,說劉歆偽作《毛詩》必然也是不成立的。
今古文經僅以字體來劃分顯然不夠嚴謹,兩者的不同不僅在于所書寫的字體,而且字句、篇章、篇次、語序、字數均不完全一致,更重要的是對經典內容的闡釋也有差異。對此,王葆玹先生曾提出以抄本時間來做為區分依據:“所謂今文經僅限于漢武帝元朔五年或稍遲寫定的經書今文寫本,除此之外,凡有古文祖本的經書傳本,不論是隸體還是古籀,都可能屬于古文經的范圍”。[8]且不說這樣的劃分科學與否,但確實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路,幫助我們更好的區別今古文經。
從這個方面來看,認為《毛詩》為古文經也是有根據的。時間上毛詩雖后出,但文字為籀文,即篆文,是六國時的文字,未立于學官,僅在民間廣泛流傳。除此,解詩方式的不同也是古今文《詩》的區別之一。三家詩解說詩義,常常即事言之,而《毛詩》更重視詩中的美刺與禮義教化內容的發掘,不那么拘泥于具體史實,《毛詩》這種述詩之法直承孔子述作《春秋》之法,有古圣先賢的遺風,謂之“古學”也順理成章。
今古文經學之爭從漢朝持續不斷延續至清朝,甚至到近代,歷經兩千年左右,在學術史上影響重大,周予同先生總結為:“因經今文學的產生而后中國的社會哲學、政治哲學以明,因經古文學的產生而后中國的文字學、考古學以立,因宋學的產生而后中國的形而上學、倫理學以成”,[9]可謂全面而精準。倘若過分強調兩者的對立性,走向極端,于學術研究反而會產生消極影響。正確認識今古文經學,才能整體把握中國學術文化傳統的內核。
[1] 梁振杰.《古文<毛詩>質疑》[J].文學遺產,2007(5):122
[2] 王國維.《觀堂集林》卷七[M].北京:中華書局,1961:322
[3] 班固.《漢書》卷五十三[M].北京:中華書局,1962:1706
[4] 章琦.《<毛詩>今文說》[M]. 新國學,2010(00):14
[5] 夏傳才.《詩經》出土文獻和古籍整理[J].河北師范大學學報,2005,28(1):68
[6] 劉立志.《近百年間出土的<詩經>文獻述要》[J].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09,(2):91
[7] 錢穆.《錢賓四先生全集》卷八[M].臺灣: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98:1,3,6
[8] 王葆玹.《今古文經學新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61
[9] 周予同.《經學歷史序》[M].北京:中華書局,2004:1
宋丹丹(1989-),女,漢族,河北滄州市人,文學碩士,單位: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中國古典文獻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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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6)03-006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