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靖杰
(武漢大學 湖北 武漢 430000)
“文化至尊”觀與中國同天主教會的禮儀之爭
楊靖杰
(武漢大學 湖北 武漢 430000)
中國禮儀之爭,指17世紀至18世紀西方天主教傳教士就中國儒家禮儀是否與天主教教義相容的問題與清王朝發生的宗教沖突。關于這場沖突爆發的原因,學界已有較多相關研究。而本文試圖從另外一個角度,即中國與天主教會在此時所各自持有的一種“文化至尊”觀念來對“禮儀之爭”產生的原因進行一個簡要的分析。
“文化至尊”觀;中國同天主教會;禮儀之爭
“禮儀之爭”發軔于耶穌會與道明會、方濟會之間長期的矛盾斗爭與各自觀點、理念的不和:耶穌會認為祭祖祭孔是世俗的儀式,與天主教教義相容,在一定范圍內,是應該被容忍的;而道明會和方濟會則認為這與天主教教義相悖,不可容忍。于是紛紛上書羅馬教廷抨擊耶穌會在華傳教的方式。道明會修士黎玉范(Juan Bautista Morales)即為一個典型的例子。
黎玉范于1643年到達羅馬,他在向傳信部遞交的報告中通篇用宗教性用語描述中國人的行為,將這些行為附以偶像崇拜和迷信性質,使圣職部的神學家們相信“中國禮儀是宗教性的并且是迷信的”。隨后,教廷于1645年9月頒發敕諭譴責并嚴令禁止黎玉范所描述的中國禮儀。敕諭1650年左右才抵達中國,耶穌會士次年就派衛匡國(Martino Martini)赴歐辯護。衛匡國1654年抵達羅馬,在其報告中,衛匡國強調宗教性禮儀和世俗性、政治性禮儀之間的區別,在闡釋中避免了使用宗教性術語,與黎玉范形成鮮明對比①。他還強調黎玉范對禮儀的誤導性描述來自托缽修士對中國文化的生疏②。教廷遂又于1656年3月頒發敕諭,允許中國基督徒參加衛匡國所描述的祭孔儀式和經修改后的祭祖儀式。③
除了修會團體之間的紛爭。“禮儀之爭”爆發的背后,更重要的是來自教廷高層的推動力。羅馬教廷于1658年設立宗座代牧制,以加強教會中央集權并部分抵消葡萄牙、西班牙享有的保教權。宗座代牧圣品與正職教區主教相當。其后,教廷傳信部又于1663年在巴黎成立了巴黎外方傳教會修道院,削弱了葡萄牙、西班牙在海外勢力的影響。④伴隨著教廷對海外特別是東、南亞地區傳教事業控制力的增強,原本已經長時間活躍在這一區域的耶穌會的影響力就漸漸地減弱了。相比于耶穌會,羅馬教廷與外方傳教會對中國傳統文化所知較少,因此對傳統儒家禮儀始終心存疑慮,擔心在這種禮儀的背后隱藏有另一個與“天主”不同的“神”⑤。
教廷對中國傳統禮儀采取嚴厲態度始于顏珰(Charles Maigrot)于1687年繼任福建代牧區宗座代牧。顏珰是禮儀之爭中的強硬派人物,康熙曾把中國禮儀之爭之發生,歸咎于“顏珰等不通小人妄帶書信,顛倒是非”。1693年3月顏珰向他代牧區的教徒發表七點告示,嚴禁中國教徒用“天”和“上帝”以替代“天主”、懸刻有“敬天”字樣的牌匾或從事或參與祭祖祭孔之行為等等。其后,教宗克萊孟十一世(Pope Clement XI)于1704年1月發出嚴厲的祭祖、祭孔禁約。之后又于1715年3月頒發通諭《從登極之日》(Ex Illa Die),禁止中國天主教徒參與與天主教教義相違背的禮儀活動:“一、西洋地方稱呼天地萬物之主用“斗斯”(Deus)二字,此二字在中國用不成話,所以在中國之西洋人,并入天主教之人方用“天主”二字,已經日久。從今以后,總不許用“天”字,亦不許用“上帝”字眼稱呼天地萬物之主。如“敬天”二字之匾,若未懸掛,即不必懸掛,若已曾懸掛在天主堂內,即當取下,不許懸掛。二、春秋二季,祭孔子并祭祖宗之大禮,凡入教之人,不許作主祭、助祭之事,連入教之人,并不許在此處站立,因為此與異端相同。三、凡入天主教之官員或進士、舉人、生員等,于每月初一日、十五日,不許入孔子廟行禮。或有新上任之官,并新得進士,新得舉人生員者,亦俱不許入孔廟行禮。四、凡入天主教之人,不許入祠堂行一切之禮。五、凡入天主教之人,或在家里,或在墳上,或逢吊喪之事,俱不許行禮。或本教與別教之人,若相會時,亦不許行此禮。因為還是異端之事。凡入天主教之人,或說我并不曾行異端之事,我不過要報本的意思,我不求福,亦不求免禍,雖有如此說話者亦不可。六、凡遇別教之人行此禮之時,入天主教之人,若要講究,恐生是非,只好在旁邊站立,還使得。七、凡入天主教之人,不許依中國規矩留牌位在家,因有“靈位神主”等字眼,又指牌位上有靈魂。要立牌位,只許寫亡人名字。再者,牌位作法,若無異端之事,如此留在家里可也,但牌位旁邊應寫天主教孝敬父母之道理。以上我雖如此定奪,中國余外還有別樣之理,毫無異端,或與異端亦毫不相似者,如齊家治國之道,俱可遵行。今有可行與不可行之禮,俱有教王之使臣定奪。有與天主教不相反者,許行,相反者,拒決斷不許行。”⑥
中國的祭祀禮儀中的確不可避免地包含部分不符合天主教信仰的內容,但是羅馬教廷在其“文化至尊”的心態下,摒棄了耶穌會所長期采用的一種漸進、包容的對策,而代之以全面地禁止。殊不知,此時的大清帝國不比南美洲印第安人部落,同天主教會一樣,它也擁有悠久的歷史、根深蒂固的哲學思想、復雜難懂的語言。而且,大清帝國深受“華夷之辨”與“朝貢外交”的影響,更是自視為世界上最先進、強大的國家,擁有最為優秀、高深的文化,所謂“天朝統馭萬國,撫育四夷”。各自擁有“文化至尊”心態的二者一旦接觸,發生巨大的碰撞便在所難免。
當“禮儀之爭”愈演愈烈,在華天主教會受到清朝政府不斷加重的迫害后,克萊孟十一世曾委派以亞歷山大宗主教嘉樂(John-Ambrose Mezzabarba)為首的宗座使團到中國覷見中國皇帝,并由嘉樂把他1719年9月寫給康熙皇帝的信帶去中國,信中對康熙皇帝以往善待西方傳教士表示感謝,希望中國改善和天主教會的關系:“我們請您相信,我們認為您這個著名國家里的禮儀習俗和我們教會的法規可以共存,我們允許它們。進了教的或者將要進教的您的臣民可以進行這些禮儀活動。相反,我們不同意那些我們認為和我們的教會不能共存的禮儀習俗,當然,我們從未想到這個禁令會觸犯您。”盡管教皇信中的口氣已經相當緩和,但它再難挽回康熙皇帝昔日對傳教士的眷顧。況且信中的語氣仍是以一種“文化至尊”的地位來“允許”中國禮儀,中國人“可以”進行這些禮儀。信中仍還強調“我們不同意那些我們認為和我們的教會不能共存的禮儀習俗。”所以,盡管信中一再表明“我們從未想到這個禁令會觸犯您”,卻恰恰還在觸犯這位同樣以“至尊”自居的中國皇帝。⑦
隨后,康熙閱取了嘉樂所帶來的《從登基之日》通諭,這份文書使他更為憤怒:“覽此條約,只可說得西洋等小人如何言得中國之大理。況西洋等人無一通漢書者,說言議論,令人可笑者多。今見來臣條約,竟與和尚道士異端小教相同。彼此亂言者,莫過如此。以后不必西洋人在中國行教,禁止可也,免得多事。欽此。”⑧之后,他不僅收回了1692年3月容忍基督教的諭令,而且下旨禁止傳揚基督教。之后又傳旨給嘉樂:“但爾教王條約,與中國道理大相悖戾。爾天主教在中國行不得,務必禁止。教既不行,在中國傳教之西洋人亦屬無用。除會技藝之人留用,及年老有病,不能回去之人,仍準存留,其余在中國傳教之人,爾俱帶回西洋去。且爾教王條約,只可禁止爾西洋人,中國人非教王所可禁止。其準留之西洋人,若依爾教王條約,自行修道,不許傳教。”⑨
在“文化至尊”的心態影響下,清朝統治著對合乎自己觀念的東西欣然接受,例如當1700年閔明我等耶穌會士上疏康熙,認為祭孔是“敬其為人師范,并非祈福佑聰明爵祿而拜也。祭祀祖先,出于愛親之義,依儒禮亦無求佑之說,惟盡孝思之念而已”時,獲其御批:“這所寫甚好,有合大道。敬天及事君親敬師長者,系天下通義,這就是無可改處。欽此。”⑩但一旦某種事物與其觀念發生了沖突,那么這種事物斷然將被摒棄,因為“天朝上國”的信念使得清朝統治者認為自己無所不有,因而無所需求;反倒是“外夷”百般有求于自己,當“外夷”“情詞恭順”的時候,不妨給他一個沐浴恩澤教化的機會;但如果“外夷”“桀驁不馴”,那么他們就是自己葬送了這一機會。上述康熙帝之反應即是這種“文化至尊”觀的生動體現。
綜上所述,中國與天主教會所各自擁有的一種“文化至尊觀”是造成“禮儀之爭”的重要因素。這段歷史啟示我們,在與不同文化相遇時,要學會包容、欣賞與學習,不能固步自封,封閉保守。只有這樣,才能促進世界文化的和諧發展。
注釋:
① 蘇爾、諾爾:《中國禮儀之爭西文文獻一百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1-8頁。
② 蘇爾、諾爾:《中國禮儀之爭西文文獻一百篇》,第8-10頁。
③ 吳莉葦:《文化爭議后的權力交鋒——“禮儀之爭”中的宗教修會沖突》,《世界歷史》2004年第3期,第94頁。
④ D.E.Mungello,Curious Land,Jesuit Accommodatio and the Origins of Sinology,Stuttgart,1985,p.25.
⑤ 朱靜:《羅馬天主教會與中國禮儀之爭》,《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97年第3期,第37頁。
⑥ Frédéric Mantienne,Mgr Pierre Pigneaux,évêque d'Adran,dignitaire de Cochinchine,Paris:glises d'Asie,1999,pp.177-182.
⑦ Charles G.Herbermann,etc.,The Catholic Encyclopedia(Volume XIII),New York:The Encyclopedia Press,Inc.,1913,p.39.
⑧ 北平故宮博物院編:《康熙與羅馬使節關系文書影印本》,北平:北平故宮博物院,1932年,第41-42頁。
⑨ 方豪:《中國天主教史人物傳》,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313頁。
⑩ 黃伯祿:《正教奉褒》,上海慈母堂光緒甲午版,第117-118頁。
楊靖杰(1995-),男,漢,武漢,本科,武漢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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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6)07-0262-02